第440節(jié)
看著少女眼淚如斷線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周衍沉默了一瞬,眼前又浮現(xiàn)出喬晚跪在他面前,血淚交加的模樣。 他的心,好像被攥緊了,抽搐了一下。 世道對她太過不公了,而他,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都是她這悲劇命運的推手。 岑子塵和馬懷真也想不到喬晚竟然會哭成這樣,畢竟按理說她應(yīng)該是沒見過她這位生父的,或許是沒從師尊哪兒得到關(guān)愛,將一切都寄托在了這位素未謀面的生父上。而這一想,饒是岑子塵,齊非道等人鼻子也不由一酸,不論如何,再也沒資格去攔了。 周衍喉口滾動了一下,跨出一步,伸出了手:“阿晚?!?/br> 白發(fā)的謫仙人動了動唇,眼里露出了點兒哀求之色。 沒想到少女動作極快,反手就刺出了一劍。 這一劍,直接刺穿了他的掌心。 血穿過掌心,滴滴答答地流了出來。 喬晚面無表情地收回了劍,在眾人沉默的注視下,一路沖到了蘇瑞面前。 蘇瑞抬手,攔住了其他魔兵的攻勢。 蕭煥看著她,眼里掠過了一絲微不可察的憐憫,“喬道友,節(jié)哀順變?!?/br> 這是這憐憫更像是嘲諷。 少女冷冷地提著劍,眼淚還在往下流,用力抿了抿唇,流到嘴角的淚,有些咸有些澀。 她沒想起來對方是誰,腦子里卻猛然浮現(xiàn)出了一段話,看著面前這擁著狐裘,一派養(yǎng)尊處優(yōu)的青年,被一股莫名的欲望驅(qū)使,喬晚一字一頓,定定地說。 “他臨死前,一直在念著你?!?/br> 蕭煥臉上那虛偽的笑容猛地僵住了。 “我不想死,我還想見我大哥,救我?!?/br> 喬晚的眼前好像出現(xiàn)了個少年模模糊糊的身影,那少年看起來就陰郁桀驁,他一身血趴在她背上,吃力地笑笑,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著些什么。 喬晚只是流著淚,木然地復(fù)述。 “大哥他很孤獨。我覺得我和我娘都對不起他。如果不是為了把我娘抬回來,他也不會這么早就沒了母親?!?/br> “我以前很不是東西,總欺負(fù)他,但他一直不計較,還總幫我頂鍋,幫我寫作業(yè),帶我出去吃喝玩樂,沒事兒還總愛摸我頭,煩死了?!?/br> “你說得或許是對的,大哥是有意把我養(yǎng)廢,但這么多年下來,大哥對我的好也作不了假。人人都有私心而已,我這幾天想通了,也能理解?!?/br> 每說一句,面前的蕭煥臉色就白上一分。 好像有細(xì)密的刀子鉆入了心中,又如同萬蟻噬身,咬得蕭煥生生地疼。 最后蕭煥徹徹底底地沉默了。 雪花漫天,洋洋灑灑地落了下來,天空上“停泊”著的龐然大物,靜默地佇立在昏暗的風(fēng)雪中,昏黃的探照燈穿破了風(fēng)雪。 俊秀陰沉的少年皺著眉,倒吸了一口涼氣:“疼,大哥,疼……快去……快去救喬晚他們……” 蕭煥踉蹌了一步:“阿綏?!?/br>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蕭煥忍不住苦笑,卻沒想到臨到頭被喬晚狠狠地捅了一刀。 這一刀,快準(zhǔn)狠,捅得他呼吸都好像糾結(jié)在了一起。在滿身算計,滿身風(fēng)霜之后,他突然后悔了。 青年神情愴然地闔上了眼,像是最后一次的溫言安慰:“阿綏,阿綏乖。” “正好,我也不想當(dāng)什么家主,這位子本來就屬于他,在我大哥庇護(hù)下,當(dāng)個閑散的小少爺似乎也挺好?!?/br> 最后,喬晚結(jié)束了自己的話,心里卻更疼了,疼得好像有一把大手緊緊攥住了,怎么呼吸也喘不上來氣。 這是所有人第一次看到喬晚如此流淚,淚水橫溢。 這姑娘在人前表現(xiàn)得一直很堅韌,簡直就是血和火里淌出來的馬懷真二號。 如今,卻猛然意識到,這姑娘她過得太苦了。 岑清猷自然也沒看到過,他也沉默了,半晌,從儲物袋里突然抽出了把黑金色的劍。 “辛夷,這個交給你。” “還有幾天時間,若你愿意來魔域,還能見到他最后一面。” 黑金色的劍身,劍柄上書了個峻峭挺拔的大字“行”。 抱著劍,喬晚終于跪倒在地上,忍不住嚎啕大哭。 很快,又被一片風(fēng)雪掩蓋。 第299章 全線潰?。ǘ径弦弧?/br> 北境全線潰敗的消息并未傳到南線戰(zhàn)場之前, 寶宜府內(nèi),人們的生活依然痛苦不堪。 王氏去世了。 外出的時候被人敲了一悶棍打死了拖到了草叢里。等到穆笑笑帶著二丫趕過去的時候,就只看到了一口鍋, 鍋里吃剩下的一點兒rou, 和地上散落的骨頭。 穆笑笑睜大了眼, 眼里有點兒茫然,又有點兒想吐。 二丫哭得幾乎快斷了氣, 穆笑笑跪坐了下來, 沉默地將這一地散落的尸骨收攏后。 “想報仇嗎?”她聽到自己輕聲問。 二丫點頭, 揪著她衣擺幾乎快哭出了血淚。 穆笑笑抬頭看了眼天,天上繁星璀璨。 她順手拿起了一根腿骨, 找到了那一伙流民, 然后一個個將腿骨捅進(jìn)了他們的體內(nèi), 將這些失去了反抗能力的流民統(tǒng)統(tǒng)丟進(jìn)了鍋里,架起了火。 看著水上倒映出的人影, 少女笑起來時依然是如此甜蜜。 可穆笑笑隱約覺得, 在寶宜府生存的這段時間,她體內(nèi)好像有一根弦徹底地斷掉了。 她的生存智慧一直擺脫不了男人,而沒有男人她竟然能活得如此游刃有余, 甚至能保護(hù)這個依附在自己身邊的小姑娘。 二丫低沉了很長一段時間,爹娘相繼去世,大哥參軍,從此之后, 這天地間只剩下她一個了。 小姑娘幾乎下意識地就攀附上了穆笑笑。 她很喜歡穆jiejie,穆笑笑性格溫柔, 笑起來時頰側(cè)有酒渦,她頭發(fā)又長又黑, 長得又好看,幾乎滿足了她對未來所有的暢想。 她夢想著能成為像穆jiejie那樣的大俠,那樣的仙子jiejie。 但八九歲的小姑娘,許多月沒洗澡,又臟又臭,頭發(fā)亂糟糟油油地堆在腦袋上,一流鼻涕就用手背用力地擦擦,在手背上留下點兒白白的鼻涕印記,說話的口音也帶著抹不去的土氣。 小姑娘瘦得骨瘦如柴,眼里流露出殷切的期盼。 要是戰(zhàn)爭結(jié)束了就好了。 晚上的時候,二丫閉著眼一直許愿,希望爹和娘都能回來,大哥也能回來,一家人坐在院子的桂花樹下吃晚飯。 等再長大點兒她要像穆jiejie一樣上山修仙去。 穆jiejie曾經(jīng)和她說過不少修士的故事,比如修士是踩著劍飛行的,能搬山移海,縮地成寸……御劍穿梭在名山大澤間,無所不能。 穆笑笑說不上來自己對二丫的感情,她憐憫她,同情她,有些喜歡,也有些厭惡。 厭惡她眼里的貪婪,厭惡那臟兮兮的手背,厭惡那個透過她看到的幼年的自己。 二丫讓她想到了曾經(jīng)狼狽不堪的自己,她不應(yīng)該是這樣的,她應(yīng)該是笑起來輕柔甜蜜的,是所有人目光的焦點,是天之嬌女,是整個昆山備受疼愛的小師妹,玉清真人坐下高不可攀的穆仙子。 當(dāng)魔兵攻入了寶宜府之后,穆笑笑知道自己的機(jī)會來了。 半夜,少女抱著膝蓋,長發(fā)垂落在地上,垂著眼沉默地看著睡得正熟的二丫很久。 然后輕輕搖醒了她:“穆jiejie要離開一趟,外面太亂,你在這兒別亂走,不許動?!?/br> 王二丫幾乎唯她是從,想也沒想,立刻點點頭,又小心翼翼地抿抿唇角,伸出了手:“穆jiejie……你快點兒回來……” 她想伸手去拽穆笑笑的衣擺,卻被少女眉眼彎彎地笑著,不著痕跡地躲過了。 王二丫訕訕地收回了手。 穆笑笑這一走,就是一天一夜,王二丫聽話地一直都沒有動。 可是她好餓,她餓得快受不了了。 從前幾天開始,她就沒吃什么東西。 王二丫咽了口唾沫,一雙眼貪婪地死死地盯緊了不遠(yuǎn)處一伙流民吃剩下的一口鍋。 她好餓,可是穆jiejie不準(zhǔn)她走動。 想到這兒王二丫眼神微黯。 不止餓,她還好疼。 小小的這一間屋子里屎尿橫流,臭氣熏天。 她想,不能再這么下去了,再這么下去她會餓死的。 就算穆jiejie不準(zhǔn)她走動,她也要去找找吃的。 看到這一口大鍋,里面漂浮著的骨頭。 王二丫緊張地心都揪起來了,伸出手,沾了點兒湯汁,放進(jìn)嘴里貪婪地吮吸。 就在這時,身后突然響起了一聲粗暴的怒吼,緊跟著,王二丫眼前一花,立刻就被一股大力給拽得踉蹌了一下。 一抬眼,看見的卻是那些流民憤怒的臉。 他們怒罵:“干嘛呢???!” “死丫頭!狗娘養(yǎng)的玩意兒?。 ?/br> “跑到這兒來偷東西?!” 有人拽起她頭發(fā),狠狠地往鍋里砸。 鍋里guntang的全濺進(jìn)了她眼睛里,火辣辣的疼。 王二丫一聲慘叫,嚇懵了,忙求饒:“錯了!二丫錯了!二丫沒有偷!二丫只是太餓了??!” 可是這些流民好像還沒撒完氣,又拎著她,把她提到了平地,讓她跪下,從灶坑里拿了紅通通的燒火棍,往她嘴里捅。 王二丫哭聲一瞬間變得極為尖利,像是垂死的哀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