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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潛鋒在線閱讀 - 潛鋒_分節(jié)閱讀_35

潛鋒_分節(jié)閱讀_35

    祁重之:“……”

    他不服氣了:“拜誰所賜?”

    赫戎并不再搭腔,祁重之的預(yù)料不錯(cuò),他果然是從沒干過伺候人的活計(jì),大約從前就算自己受傷,也多半有親兵在旁侍奉,所以做起這事兒來顯得很不上道。

    “等等、哎呦!”祁重之一看他開頭的架勢,立馬就后悔了,可惜為時(shí)已晚,赫戎三下五除二扯掉之前好不容易纏上去的布條,動(dòng)作粗暴得像對待仇人,扯得傷口刺啦刺啦作疼。

    祁重之臉都變形了,氣急敗壞喊:“我的爺,你輕點(diǎn)兒!”

    他剛剛是瘋了才要以身試法!

    可那廂赫戎手下動(dòng)作頓了頓,竟真的放輕了許多。他拿起毛巾,神情專注地擦掉祁重之皮膚上多余的藥粉和血跡,一趟擦不完,還來來回回起身去涮洗毛巾。

    祁重之的氣焰來得快,去得也快,見他幾次三番坐下起立的跑,也有點(diǎn)過意不去——畢竟拿走熊膽的自己,毒性發(fā)作也不是他能控制的,便與他商量說:“要不,我坐到水盆那邊兒去吧。”

    赫戎卻道:“我是北疆的鬼帥?!?/br>
    他突然把話題來了個(gè)一百八十度的急轉(zhuǎn)彎,祁重之猝不及防被潑了滿頭霧水,一時(shí)半會兒沒跟上他的思路:“啊,???我知道。這個(gè)……好像也沒誰不知道?!?/br>
    赫戎偏頭看著他:“鬼帥的事跡,你又聽過多少?”

    祁重之愣了愣神,見他似乎是認(rèn)真在問,只好接著話頭往下說:“聽過不少,什么十六歲領(lǐng)兵掛帥,十八歲平定烏孫、尉犁兩部落,二十歲掠中原北境,奪物資千頃,解北疆連年大旱之困……”

    他知道得十分詳細(xì),有些赫戎本人都快忘干凈的,他倒一五一十全都清楚。

    可赫戎卻搖搖頭:“不是這些?!?/br>
    祁重之更茫然了,這到底是鬧的哪一出?

    赫戎垂下眼睛,意有所指地看向祁重之肩頭的牙印,緩緩道:“我從十歲就開始?xì)⑷耍值紫掠袛?shù)以萬計(jì)的人命;我嗜血,曾把三個(gè)…不,五個(gè)親隨咬成重傷;我養(yǎng)了一群狼,喂給它們的食物不是牲畜,而是人rou;我喜歡屠城,喜歡一整座城郭在頃刻間燒為灰燼的感覺;我親手殺了我的親生父親,只是因?yàn)閰捑肓嗽俾爮乃拿睢?/br>
    他說這些話時(shí),拇指無意識在傷口邊緣摩挲,有些刺疼,還有些發(fā)癢,祁重之默不作聲忍著,直覺此刻的赫戎與平時(shí)不大一樣。

    到底哪兒不一樣,他說不上來,但當(dāng)赫戎聲色平靜道出一系列罪惡滔天的過往,他的第一反應(yīng)居然不是憤怒,而是鬧心。

    十歲就開始?xì)⑷恕钪刂疅o法想象,十歲的孩子懂什么呢?他十歲那會兒還在屋門前頭和著尿糊泥巴,把泥巴當(dāng)顏料涂在臉上,指望能跟西游記里一樣來個(gè)七十二變,結(jié)果被爹娘合起伙來揍上了房,是最不知天高地厚,也最不知愁滋味的年紀(jì)。

    可在北疆的另一個(gè)地方,有個(gè)比他大不了多少歲的孩子,在本該玩耍嬉鬧的時(shí)候,手里握的不是彈弓蛐蛐兒,而是冷冰冰的刀槍劍戟。

    赫戎說完后就沉默了,盯著眼前的一畝三分地不做聲,祁重之神游了好一會兒,猛然意識過來——赫戎說這些干什么?當(dāng)然是給他聽的,他在等祁重之的反應(yīng)。

    他應(yīng)該有什么反應(yīng)?

    顯而易見,赫戎是不情愿的,盡管他沒有說出來。

    倘若一個(gè)人嗜殺成性,把玩弄人命當(dāng)作樂趣,那在敘述這些“豐功偉績”時(shí),語氣神態(tài)必然是沾沾自喜的——看,老子心狠手辣,天下無敵。

    可赫戎不是,他嘴上雖輕輕松松說著“我殺人如麻”,實(shí)則骨子里抗拒得很,但因?yàn)閺男【捅划?dāng)成一把武器來培養(yǎng),那點(diǎn)兒抗拒經(jīng)年累月積淀下來,除了讓他越來越反感自我,早已不再起任何作用。

    那種吞了濕棉花的感覺又來了。

    說到底,祁重之現(xiàn)在每天頂著壓力跟赫戎朝夕相處,除卻心中有愧外,還是為了能早日查清他父母的恩怨。可現(xiàn)在報(bào)仇的事情一籌莫展,心里對赫戎的疼惜反而愈攢愈多,實(shí)在有些喧賓奪主。

    美色誤君……這太不妥了,看來等明天一早,他最好立刻去差辦正事,免得見天對著這張外冷內(nèi)冷的臉,自己心里呼呼地竄火。

    “啊……”祁重之剛憋出一個(gè)字來,余光就瞥見赫戎眼神一閃,但姿勢仍維持原樣,巋然不動(dòng)地等候宣判。

    看見他這幅模樣,本來隱泛焦慮的祁重之忽然就不急了。

    對啊,他莫名其妙地在這心焦什么呢?

    于是祁重之問:“你手刃親父,逃離北疆后,可曾再殺過人嗎?”

    赫戎一怔,微微搖頭。

    祁重之:“那就得了。我錢給你花了,家給你叛了,人給你咬了,你現(xiàn)在搬出陳芝麻爛谷子的舊事就想把我嚇跑?沒門兒,我告訴你,你不把這個(gè)毒治干凈,幫著我找出殺害我爹娘的仇人,別指望我能善罷甘休?!?/br>
    第26章 第二十四章

    這番話說得霸道有余,但實(shí)際上對赫戎而言,半點(diǎn)威懾力都沒有。

    他最初說這些時(shí),頗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味道,的確如祁重之所想,他異常反感自我。

    尤其在每一次用上下兩排牙,瘋狗一樣去咬破另一個(gè)活物的皮rou,從中吮吸完鮮血后,他都一度不想低頭去看自己。

    那還像個(gè)人嗎?那根本就不是個(gè)人了??裳矍暗哪腥藶楹谓z毫懼怕都沒有?這不應(yīng)該,這太不尋常了,他應(yīng)該驚恐萬狀地奪路而逃,或者跪下來叩首求饒,若是膽子再大點(diǎn),也可能會拔刀跟他拼命,口中宣稱著“懲惡揚(yáng)善”。

    對,第三者的可能性更大些,在赫戎有限的了解里,祁重之就應(yīng)當(dāng)是這樣一個(gè)人。

    可是并沒有,他只是蹙緊了那雙秀氣的眉峰,神游天外了好一會兒,最后在赫戎的掌心攥到幾近冒汗時(shí),斬釘截鐵地說:“想把我嚇跑嗎?沒門兒!”

    赫戎掀起眼皮,深邃的瞳孔里倒映出祁重之的臉——那張臉太年輕了,年輕到幾乎還帶著未褪的稚氣。此刻張揚(yáng)地面向他,五官里盡是蓬勃的朝氣。

    屋里只點(diǎn)了一盞油燈,但并不顯得昏暗,因?yàn)榇策呎惠喬枴?/br>
    赫戎不禁想起,在行將忘卻的久遠(yuǎn)過去,他也曾有過這樣一段囂張跋扈、恣意妄為的日子。

    他的母親是北疆高貴的公主,國君是他的親舅舅,他一出生就享有無上的尊榮,十歲之前,除卻每年必要的祭祀祈福,他素日里都是無憂無慮的。

    他喜歡牽著他的小羊羔,小大人似的在部落間到處游走,每個(gè)族民看見他都要行禮迎拜,珍貴的糖果要多少就有多少。

    他便拿一大把一大把的糖果去跟伙伴們換更新奇的東西,例如新降生的小奶狗、撞在旗桿上斷腿的雁、伙伴們的阿爹從中原帶回來的花朵,雖然已經(jīng)變得干癟,但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美麗又馥郁的東西……

    沒有人敢忤逆他,即使偶爾有人不樂意也無妨,他會去搶,如果手里的東西是搶來的,他阿爹則會驕傲地夸贊他的勇猛,并告訴他——強(qiáng)者才配擁有一切。

    他是整個(gè)北疆的小霸王,不滿十歲的他洋洋自得地想,他熱愛所有美好而熱烈的事物,而這些事物最終統(tǒng)統(tǒng)都會屬于他一人。

    多么惡劣,但又多么鮮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