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思睿卻并不如元德所想的那般激動，他有些心不在焉地聽著這番話, 開口卻問了另一個問題：“湘王是怎么死的？”

    “這……”元德稍稍一愣，才作答：“傷口是匕首等短刀所致，正中喉嚨，一刀斃命，丘御醫(yī)說手法嫻熟，恐怕刺客是專做這營生的?！弊詈蟮拇朕o很巧妙，是太醫(yī)院一貫的風(fēng)格，專做這營生，究竟是什么營生？等找到了刺客，不管刺客是殺手還是江湖人士，是護(hù)衛(wèi)，或者哪怕是外頭的屠夫，御醫(yī)這話都挑不出錯處。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br>
    元德又愣住了?！按笕瞬幌胗H自見見丘御醫(yī)問話嗎？”

    葉思睿搖搖頭?！安槐亓?，這些就夠了，辛苦你了?！?/br>
    元德只好告辭，往外退去，走到門口時，又停了下來，有些猶疑地問：“葉大人……葉大人可是有了什么收獲？”

    “收獲頗豐。”葉思?？粗巴庹f。

    元德退出屋子，輕輕帶上門。

    元德出去之后屋子里就沒有一點(diǎn)聲音，葉思睿像是入定了一般陷入沉思中。茶茗覺得自己在那里反而礙手礙腳，何況這氣氛實(shí)在瘆得慌，泡上茶，也輕手輕腳跟著元德出去了。

    葉思睿坐在椅子上，五指輕輕抓住椅子扶手，又慢慢松開，最后只用食指指尖一下一下點(diǎn)著扶手。周毅突然覺得這動作有些熟悉。他走到葉思睿身后，雙手放在葉思睿肩膀上慢慢揉捏起來?！爸芤?？”葉思睿迷惑地問。

    “你這幾日來回奔波，不累么？我給你按摩按摩?！?/br>
    葉思睿放松了身體靠坐著，周毅便把他的肩膀都捏了一遍，有時用力很大，葉思睿難免吃痛出聲，但是按摩完，肩背瞬間便感覺輕松了許多。只不過這樣一來，葉思睿也無法思考了，走了半天的神，思路就這么斷了。

    “走吧，我們?nèi)コ燥埌伞！比~思睿無奈地站起身。

    下樓時周毅又問：“你下午要去哪里？”

    “哪里都不去。”葉思睿說。

    葉思睿說話算話，一下午當(dāng)真就一步都未邁出屋門。不僅如此，他悶在屋里什么也不干，只是兩眼放空地坐著，像是在發(fā)呆。

    周毅就坐在屋里與他大眼瞪小眼。最后周毅實(shí)在繃不住了，借口去練武，跑到街上轉(zhuǎn)了一圈。無論何時，京城的市集總是熙熙攘攘，只是周毅獨(dú)自一人，這些不過是他這么多年見慣了的東西，看什么都提不起趣味。

    最后他停在一家漱玉軒前。顧名思義，漱玉軒就是賣玉器的。周毅目力極好，放眼望去，店里大多是戴著面紗，或是盤起頭發(fā)穿著男裝的女子。周毅猶豫了一會，還是走了進(jìn)去。

    他想起了葉思睿送他的那枚玉帶扣。他舍不得用，包好了時時戴在身上。他于玉器一道所知不多，但是那枚玉帶扣的價值他還是看得出來的。

    他想，自己或許應(yīng)該回贈葉思睿一樣?xùn)|西。

    店里的玉器種類齊全，玉佩、玉環(huán)、玉鐲、玉耳墜、玉扇墜……男子女子的飾品都有。周毅轉(zhuǎn)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一根玉簪上。

    那玉簪是男子用的，比起女子的發(fā)簪稍稍短一些，通體晶瑩光潤，簡樸大方，除了幾道云紋外，并無多余的雕飾。周毅看著那玉簪，不由自主地響起前幾日他坐在床榻邊把玩葉思睿的頭發(fā)，柔軟光亮，如一匹尚未成型的錦緞。他澀著嗓子問：“這玉簪怎么賣？”

    店小二早就留意到周毅了，原因無他，這人和漱玉軒實(shí)在是不搭。漱玉軒的顧客多是高門貴婦，偶有男子，也是富貴公子。這人穿著玄色布衫，全身上下并無佩飾，怎么看，也不像是來買東西的。

    “客官是買了送人的？”他猜測著問。周毅點(diǎn)點(diǎn)頭。店小二立刻堆著笑說：“客官真是好眼光，這云紋是高升、如意之意，送給別人寓意再好不過了！這是岫玉，頂頂珍貴的！除了這樣的小塊，大料都要上貢的！您在看這雕工，是我們最好的師傅親手雕的……”

    店小二啰啰嗦嗦說個不停，周毅不得不打斷了他，“我問你，要多少錢？”

    店小二眼珠子咕嚕咕嚕地轉(zhuǎn)個不停?！翱茨行┟嫔?，想來是新主顧，這簪子我也不問您多要，算是見面禮了，五十兩，五十兩銀子，如何？”

    “太貴了?！敝芤阒毖圆恢M。“我看那頭夫人買女子的發(fā)簪，兩根也不過十五兩?！?/br>
    店小二沒想到葉思睿竟然能聽到別人的報價，一時瞪大了眼，連忙說：“客官，您不能這么比，那些簪子是一般的料子，怎么能和岫玉相提并論？”

    周毅毫不動容。“二十兩，不能再多了，再貴就不要了?！?/br>
    店小二頭回見到這樣死命砍價的主顧，驚得嘴巴都合不上了，一聽他要早，又連忙叫住他，“客官客官，您再等等?！彼粗芤愕难凵?，露出rou疼的表情，不情不愿地說：“二十五兩，不能再少了，這個價已經(jīng)夠低了?！?/br>
    周毅轉(zhuǎn)身就走。

    “客官！”店小二不得不叫住他，“二十兩！就二十兩！”

    周毅走出了數(shù)步，又返回來，從身上掏出銀子給他，叫他把那玉簪包好，

    二十兩銀子不是個小數(shù)目，周毅的全部身家也差不多這些了。不過他和葉思睿不同，殺手身在江湖，隨時可能要逃命，他早就習(xí)慣了把重要的東西隨身攜帶，真正的行囊里不過幾件衣裳，隨時可以丟了重新買。

    周毅回到狀元樓時，葉思睿果然還坐在那里，看樣子一下午都沒有挪地方。屋里已經(jīng)暗了下來，卻連燈都沒點(diǎn)，黑漆漆的。周毅暗自擔(dān)心，走上去說，“路上隨便逛逛，給你買了東西?！?/br>
    “啊？你不是剛剛出去練武了么？”葉思睿被他從沉思中驚醒，奇怪地問。

    看來已經(jīng)意識不到時間的流逝了。周毅搖搖頭，先將桌上的燈盞點(diǎn)亮，才把包好的玉簪給他。

    葉思睿驚訝地接過，打開布，看到那跟玉簪，一時瞪大眼睛說不出話來。周毅覺得自己應(yīng)該說點(diǎn)什么，便艱難地往外擠出一句：“你送了我一枚玉帶扣，我覺得……我覺得也應(yīng)該回贈你點(diǎn)什么?！?/br>
    葉思睿端詳了片刻，輕輕用手指敲了敲，“這是岫玉，花了你不少銀子吧？”

    “還好?！敝芤銓?shí)話實(shí)說，“店家報了個高價，被我砍了一半?！?/br>
    難得周毅的榆木腦瓜開了竅，說出的話卻又讓葉思?？扌Σ坏谩！澳愕拐媸鞘裁炊紩??！彼淹嬷⒆有蕾p了一會，又說：“幫我戴上吧。”

    葉思睿笑了出來，也說了話，周毅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氣。接過玉簪小心地替葉思睿簪上。葉思睿的臉也如玉質(zhì)一般，在燭光下細(xì)膩光潤。周毅出神地看了一會，說：“這也不早了，下樓吃些東西吧?！?/br>
    本以為話說到這份上，葉思?？傇摴怨月犜捔?，誰料葉思睿搖搖頭，“我不餓?！?/br>
    周毅有些急了?！澳愕降自谙胧裁?？你想知道真相，我都告訴你了，你還想知道什么，盡管問我就是?！?/br>
    葉思睿的笑容不知何時已經(jīng)消失了，只是用那樣晦澀難言的眼神注視著他?！爸芤?，你餓了就自己下去吃飯吧?！?/br>
    一直到入睡，葉思睿都沒再說一句話。

    第二天一大早，周毅就出門找了塊平坦的地方練劍，劍隨心動，任意所至，肆意揮灑，心里總算痛快了一些。等他回房，葉思睿竟然換上了常服，像是要出門。

    “你去哪里？”周毅問。

    “提刑按察使司，你就不用跟著來了?！比~思睿說。

    昨日葉思睿頭一次說要自己靜靜，回來了便把自己在屋里關(guān)了一下午，今日又頭次說不讓他跟著。周毅哪能放得下心？“你等著，我換身衣裳就跟你去?！彼坏热~思?；卮?，就直接解開外衣扯了下來。因?yàn)樵缟先ゾ殑?，他穿得很少，外衫已?jīng)汗?jié)窳?。他三下五除二扒干凈衣裳，換上一身干凈的深藍(lán)直身。等他穿戴好，葉思睿還站在原地，依舊是那樣復(fù)雜的神情?！白甙?。”周毅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