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真是令人驚訝，安娜想。在橫遭威脅之后，年輕的一代中竟無人退縮。

    沒有人害怕或緊張，他們只是沉默地憤怒著。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凝聚在莫里森身上。

    莫里森沉默的太久了。在發(fā)生這一切、聯(lián)合國秘書長又將矛頭直指向他之后，每個人都希望他能說點什么。他就站在離屏幕最近的地方，站在會議廳的最前面。萊因哈特擔憂的目光掃過來，似乎是想出聲詢問。安娜沖他做出噤聲的手勢，讓他多給點耐心。

    她很清楚，此時此刻，莫里森需要思考的時間。

    守望先鋒的前指揮官終于轉(zhuǎn)過身來。他掃視了一圈，隨后看著在場的所有人。

    “我欠你們一個解釋，”他低聲說道，“一個于我們所有人都性命攸關(guān)的解釋?！?/br>
    聽到他終于開口，守望先鋒的新老成員都換上了嚴肅的神情，就連麥克雷都收起他一貫吊兒郎當?shù)臉幼?，認真地凝望著莫里森的臉。

    重聚之后，這還是第一次，守望先鋒又有了曾經(jīng)的樣子。所有的成員團結(jié)一心，勇敢而堅定，不懼怕流血和犧牲，為著一個共同的理想站在了一起。

    “我年輕的時候，從未懷疑過自己所走的道路。”

    他曾無數(shù)次在人前講話。有時只是十數(shù)人，多的時候可達上千人。他們都說他是天生的領(lǐng)袖，天生的演講家?？墒沁@次，他卻覺得每個字都那么艱難。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把那股酸澀的感覺壓抑下去，繼續(xù)說道：

    “但是，當我越來越老，我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br>
    “我對自己產(chǎn)生了懷疑。我懷疑我身為指揮官的那些年里曾經(jīng)做出的決定，懷疑我為守望先鋒選擇的這條道路。我一直都以為我足夠強大，我在保護著所有的人。可是到最后我卻發(fā)現(xiàn)，就是因為我，你們中的很多人……都差點失去了一切?！?/br>
    他說不下去了?；璋档臒艄庀?，他顯得形影孤單。他不停地眨著眼睛，似乎是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萊耶斯一直在看著他，此時此刻他終于邁動腳步，走上前來，和莫里森并肩站在一起。

    “杰克，”他輕輕地說，“說出來吧。沒有人會責怪你的?！?/br>
    莫里森咬著嘴唇，臉色蒼白?？吹剿谳p微地顫抖，萊耶斯無聲地握住他的手，把它攥得緊緊的。

    他下意識地想要低頭，繼而想起所有人都在看著他。他雖然不再是守望先鋒的指揮官，但當他回到了這里，他也不再是那個單打獨斗的76號士兵了。逝者已矣，而活下來的人，他們還需要他。

    “我……很抱歉?！蹦锷K于低聲說道。

    “在我了解了一切之后，我一度沒有勇氣面對你們。但我最終還是回來了，站在了你們面前。如今我們承擔著共同的命運，你們有權(quán)利知道7年前守望先鋒解散的真相?！?/br>
    他開始了敘述。他說的很慢，起初還會有人偶爾提出一些疑問，但很快所有人都不再做聲?？臻煹臅h廳里，就只回蕩著莫里森沙啞的聲音。

    他講了整個西伯利亞智能中樞事件的始末，也講了他在漓江塔同聯(lián)合國秘書長的對話。安吉拉聽到一半就聽不下去了。她在餐桌邊找了把椅子坐下來，把臉深深地埋進手掌里。托比昂氣得吹胡子瞪眼，在聽到秘書長親口承認始作俑者的身份之時把一箱子零件都從窗戶里扔了出去。萊因哈特站在安娜旁邊，眼里全是深沉的悲傷，仿佛又陷入了那些冰冷而孤獨的回憶之中。

    等他說完，會議廳里一片寂靜。每個人都感到前所未有的震驚，同時為新成立的守望先鋒這未卜的前路而十分擔心。

    “那現(xiàn)在……要怎么辦？”DVA小聲詢問，“這明擺著就是打算把我們所有人都堵在這里，像7年前一樣殺個干凈?！?/br>
    “只不過這次不是暗殺，而是明白的剿殺。”源氏悶悶地說。他看了一眼站在旁邊默不作聲的兄長，急切地拽住了他的衣袖：“哥哥，無論如何，我就算拼上性命，也絕不會讓人動你一根毫毛！”

    “我也一樣會戰(zhàn)斗。”半藏第一次在眾人面前出聲，輕輕地把手放在源氏的肩膀上，“我們島田家族，從不坐以待斃?！?/br>
    “我們也絕不會交出莫里森，”獵空憤怒地把臉轉(zhuǎn)向一邊，卻瞥見麥克雷臉上一閃而過的落寞：“哦……杰西，你當然也是一樣，我們也不會把你交出去的?！?/br>
    “可三天時間，連找下一個據(jù)點都來不及。”溫斯頓說道。他憂傷地撫摸著暫時癱瘓的雅典娜主機：“我們怎么會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我們可是守望先鋒??！我們當年，可是從瘋狂的智械手里保護了全世界……哦抱歉，禪雅塔大師，我沒有別的意思?！?/br>
    智械僧侶依舊平和地瞇著眼睛，做了個不要緊的手勢。

    莫里森沉默地看著所有人。從剛剛開始，他就一直在想，要不要把自己曾綢繆了許久的那個計劃告訴他們。三天或許是有些短暫，可真要執(zhí)行起來，也未必不夠。他不自覺地走到窗邊去查看月亮所在的位置和形狀，在心里默默推演著一些時間數(shù)據(jù)。藍色的眼眸忽明忽暗，閃爍著萊耶斯熟悉的光彩。

    于是萊耶斯知道，莫里森心里有了一個計劃。他站在不遠處，一直安靜地凝視著莫里森。此時此刻他突然意識到，他這一輩子都太過沉默，似乎從沒有跟莫里森說過，他一向都很喜歡莫里森身為指揮官時專心致志地思考事情的樣子。

    變化永遠都發(fā)生的如此之快，讓人措手不及。就在不久之前，他才剛剛跟莫里森提出要離開，但那只是因為他覺得離開會讓莫里森好過一些。其實在心底深處，他對未來充滿了恐懼。在直布羅陀走失的兩天里，他一度連自己的名字都記不起來。雖然這次他是恢復了，可下一次呢，下下次呢？

    從他發(fā)現(xiàn)自己仍然在逐漸步向死亡的那一刻，他早已將這一切置之度外?？伤荒苎劭粗锷瓰樗纯啵踔烈驗樗呦驓?。

    杰克莫里森是一個天生的領(lǐng)袖。守望先鋒才是屬于他的未來。

    莫里森站在窗邊思考了很久。等他轉(zhuǎn)過身來的時候，他似乎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

    “聽我說，”他淡淡地說道，“我有一個……或許可行的方案?！?/br>
    背后的月光柔和了他的輪廓，又在他凹陷的眼窩處投下深沉的陰影。7年時光將他碎骨重塑，變成一個截然不同的人。在他開口的這一刻，他看起來既強壯，又危險。

    所有人都轉(zhuǎn)身看著他，這位曾嚴守規(guī)則、推行秩序，如今卻因私自炸毀漓江塔而成為一名國際通緝罪犯的男人。他開了個頭就沒有繼續(xù)說下去，或許是不確定現(xiàn)在大家還要不要追隨他，聽從他的指揮。幾個年輕人交換了一下眼神，沒等安娜阻止，法拉就率先開口：

    “你說吧，指揮官。我們都聽你的。”

    莫里森微微一愣，臉上閃過復雜的神色。他看著大家，輕輕搖搖頭。

    “我不再是你們的指揮官了。我只是一個普通人，想在這特別的時刻說說我的看法?！?/br>
    為了防止大家誤會什么，他又接著說道：“等我說完以后，如果你們覺得不可行，或者不想冒這么大的風險，你們隨時都可以退出。這不是強制性的，甚至也不是唯一可以走的路。只是，7年來，我一直都在想著這件事。”

    他望向會議廳的正中央，隔著碎裂的屏幕遠遠眺望。似乎在他眼里，始終還能在屏幕上看到聯(lián)合國秘書長陰郁的臉。

    “他們說我們太過天真，他們說我們只知道理想?！?/br>
    “可正是我們和犧牲戰(zhàn)友的血，鑄就了這世界今天的樣子！”

    他不由自主地向那屏幕走去。人們自覺地為他讓開道路，看他眼眉低垂，滿臉疲憊，卻依然把那脊背努力地挺直。他有些喘息，可他的語氣卻漸漸加重，直到膛音都發(fā)出了共鳴，說出的每個字都擲地有聲：

    “他們覺得，有理想的人就只會空談善良和正義。當這些人遇到不公平的待遇時，他們就只能束手無策。如果他們真的這么想，那他們就徹底錯了！”

    他的情緒非常激動，不自覺一拳砸在已經(jīng)碎裂的屏幕上?！斑郛敗币宦暎聊粡膽覓斓奈恢玫袈湎聛?，落在地上，碎成了一片片。

    莫里森緊緊地攥著拳頭，再抬起頭的時候，獨屬于他的火焰已熊熊燃燒，勢不可擋。

    “我除了曾經(jīng)擔任守望先鋒的指揮官，還是一名見過無數(shù)生死、久經(jīng)沙場的老兵?！?/br>
    “在我重談理想和正義之前，”

    “我想先來談談，以血還血?！?/br>
    三天后即將不復存在的直布羅陀監(jiān)測站里，徹夜不眠，燈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