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夫妻之實(shí)，只是道侶生涯的一部分。

    醒時(shí)相對修行，結(jié)伴云游。睡時(shí)同床共枕，相擁而眠。

    顧星逢想，以后他每日醒來，一睜眼便能看到鹿時(shí)清。他也會像此刻這般，幫鹿時(shí)清撩開鬢邊發(fā)絲，凝視著鹿時(shí)清的睡顏。然后趁鹿時(shí)清尚未醒來，悄悄在他臉上親吻一下，然后自己起床去廚房張羅飯菜。待鹿時(shí)清醒來，便可以吃到剛出鍋的荷花酥。

    鹿時(shí)清對夢中的吻必然毫無覺察，吃荷花酥的時(shí)候，大約還會懵懂和他說一句：“星星，我夢見你親我了。”

    那情形，光是想想，都讓顧星逢的目光深邃幾分。

    若非裴戾在場，他怕是此刻都忍不住，想去親鹿時(shí)清了。

    他將外袍脫下，蓋在鹿時(shí)清身上，又用靈力隔絕了冰床的寒意。這才收斂神色，轉(zhuǎn)過身去。

    但見裴戾坐在一把冰椅子上，整個人都靠在椅背上，仿佛失了筋骨。

    “顧星逢?！彼p目無神，慢慢看過來，“我在幽冥界的三途河邊時(shí)，見師尊對你那般親近，還一度自暴自棄，覺得師尊不要我了?！?/br>
    顧星逢沒有言語。

    裴戾自顧自地往下說：“但我很快振作，覺得是師尊剛醒，神智不清醒，時(shí)間長了就會改變?？扇缃裎掖_定，師尊……是真不要我了?！?/br>
    顧星逢看著他道：“他沒說不要你，他仍然是你師尊。”

    “師尊？”裴戾笑了，“別看我如此稱呼他，可在我心里，早不把他當(dāng)師尊了。原來覺得造化弄人，我認(rèn)了仇人當(dāng)師尊，無論哪個身份，我與他都是獨(dú)一無二的關(guān)系。如今卻被你……我倒希望是他殺了我全家，為什么不是他呢?！?/br>
    “鬼修裴氏作惡多端，若他遇上，也不會姑息?！鳖櫺欠甑?，“但我慶幸，不是他?！?/br>
    “為何？”裴戾挑眉，“否則你就沒有可乘之機(jī)了？”

    顧星逢搖頭，“以你為人，若他是你仇人。你當(dāng)年不會死，他也不會活……其余，別無可能?！?/br>
    裴戾微微一愣，仰起頭，對著大殿蒼白的頂壁，自嘲地笑了笑。

    “你說得對，幸好大家都是這個命?！?/br>
    他注定和鹿時(shí)清擦身而過，當(dāng)初沒有珍惜，錯失了這輩子自對他最好的人。鹿時(shí)清則是遇上了顧星逢……也許，顧星逢真是世上對鹿時(shí)清最好的人吧。

    此之不幸，彼之萬幸。

    鹿時(shí)清只做他師尊，對他來說，和不要他沒什么區(qū)別。暖月臺上的那抹朱砂紅，從此只能留在心里。

    大殿上靜了半晌，顧星逢道：“還記不記得，你曾……”

    “我當(dāng)然記得?！迸犰暹€在悵然回憶往事，以為顧星逢也在和他憶苦思甜，“師尊當(dāng)年特別疼你，你來以后，他再沒喂我喝過藥。

    顧星逢沉默片刻，“我是說，你還記不記得在幽冥界立下的毒誓?！?/br>
    裴戾一愣，他當(dāng)然記得。

    若在幽冥界找不到鹿時(shí)清，顧星逢就給他下跪。但若在幽冥界找到鹿時(shí)清，他就得給顧星逢下跪。

    他斷定在幽冥界尋找無望，才會給顧星逢下這個套。卻沒想到顧星逢踩了狗屎運(yùn)，最后居然真的找到了。

    裴戾自己不提，本以為顧星逢忘了，卻不料顧星逢記得。而且，還在他愁云慘淡地回憶往昔時(shí)，強(qiáng)行打斷。

    早死早超生，裴戾深吸一口氣，站了起來?！肮荒泐櫺欠甑哪托娜冀o了師尊了。行，我裴戾頂天立地……我輸?shù)闷??！?/br>
    雖然話說得還算干脆，做起來，終歸還是有些難。

    他前半生何等風(fēng)光，顧星逢在他眼里就是個不值一提的黃毛小兒。如今，倒要他這個做師尊的，給顧星逢下跪。

    裴戾額上爆出青筋，盯著光可鑒人的地面，半晌沒動一下。

    就在他忖著，要不要和顧星逢討價(jià)還價(jià)，改成單膝下跪時(shí)，卻聽顧星逢率先開了口，“你若不想跪，也可以?！?/br>
    “……真的？”裴戾不太相信。畢竟曾經(jīng)顧星逢被他擠兌得慘，他不信顧星逢有那么好心。

    顧星逢點(diǎn)頭，說道：“只要你幫我做一件事?！?/br>
    “果然，你不會白白放過我?！迸犰謇湫?，“何事？”

    “你幫我送一封信?！鳖櫺欠陱男渲腥〕鲆粋€漆黑的錦盒，“親手送到萬妖王的手中?！?/br>
    這倒不是什么難事，裴戾皺著眉，接過錦盒，觸碰到錦盒上的死氣，頓時(shí)面露疑惑?！斑@是幽冥界的信？”

    “不錯?！?/br>
    “……不會是胭脂鬼的吧？”

    顧星逢移開目光，“與你無關(guān)?！?/br>
    “你和胭脂鬼鬼鬼祟祟，也不知在耍什么花樣?！迸犰迤饰龇置鳎澳阏椅宜托胚@件事，恐怕也一早在你的算計(jì)之中。你是妖，在萬妖王面前難以遮掩。胭脂鬼沒有根基，找幽冥界其他人不可靠也不可信。所以只有我，才能替你辦這件事?！?/br>
    顧星逢一語不發(fā)，但表情松動，算是默認(rèn)。

    裴戾沖他挑釁道：“可你還是失算了，我裴戾何許人也，豈會被你呼來喝去？你就不怕，我在這信里做手腳？”

    顧星逢緩緩點(diǎn)頭：“怕?！?/br>
    “怕就對了?！迸犰灏寥惶鹣掳停凹热慌?，你還……”

    言未畢，一道銀色光華轉(zhuǎn)瞬即至，他不及提防，被這光華準(zhǔn)確地打在天靈處。

    這是雪妖一族的咒術(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