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頁
他覺得姜興沒有遺傳到一點他的基因。 窗外吹了股風(fēng)進來,姜興這幾日都沒有好好休憩,剛剛又受了涼,喉嚨發(fā)癢,忍不住咳嗽了幾聲。 姜立就去看他,蹙起眉來:“怎么年紀(jì)輕輕的,一吹就???” 姜興很平靜地說:“可能是剛剛睡覺的時候著涼了?!?/br> “我像你這會兒年紀(jì),可沒你這么多臭毛病?!?/br> “嬌氣?!?/br> 姜立居高臨下地評價。 那模樣顯得有些傲慢,卻又因為骨瘦如柴,顯出一些截然相反的脆弱,甚至是暮氣沉沉。 或許是因為先前小憩的那個夢境,姜興忽然沒由來地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身姿輕盈的女人穿著雪白的連衣裙,裸著腳在房脊上旋轉(zhuǎn),陽光就紛紛揚揚地撒在她烏黑的發(fā)間。她像只高傲又優(yōu)雅的白天鵝,又像一朵迎著烈陽灼然綻放的花朵,美得驚心動魄。 房屋底下是無數(shù)嘈雜人聲。 女人卻無暇顧及那些,她只是仰起臉,閉著眼,追逐著她前方的太陽。 那雙纖細雪白的小腿堪堪在鋒利的邊緣停下來了,隨著驚呼劃出一圈漂亮的漣漪。 雪白的裙裾被風(fēng)吹得翩躚起來,有蝴蝶吻過,又撲簌著飛走。 眾人都屏住了呼吸。 于是巨響而至。 天鵝折斷了脖頸,花朵被驟然掐斷直莖,殷紅的花朵在她身下盛放。 姜興注視著這一切,然后聽到了此起彼伏的尖叫聲。 喧嘩吵鬧,聒噪不止。 有人捂住了他的眼睛,牽住他的手,小聲告訴他。 “別看?!?/br> 姜興有些恍惚,回憶好像忽然間遠去,一切一切都已成為許久以前的事情。 漫長到不可追溯。 ………… 第二天就是姜立要做手術(shù)的日子,中年男人仿佛提前預(yù)測到了什么,一直惴惴不安,輾轉(zhuǎn)難眠。 折騰到了后半夜,才勉強睡了過去。 姜興便乘著對方休息的這么一小會兒推門出去了,王擎依舊在門外守著,他看出姜興的疲倦,什么也沒說,只是遞了根煙過去。 姜興低頭點燃了,緩緩?fù)鲁觥?/br> 他眉眼很倦怠,甚至有些精疲力盡的味道。 王擎都做好傾聽boss心事的準(zhǔn)備了,甚至在心中打起了安慰的腹稿,沒想到姜興只是嘬了口煙,然后問:“姜云找到了嗎?” 他不由地一愣,很快反應(yīng)過來:“套已經(jīng)下好了,就等著姜云上鉤了。” 姜云是姜天樂的兒子,唯一的一根獨苗,疼得跟眼珠子似的,結(jié)果寵成了一個無法無天的二世祖,整一個姜天樂翻版,吃喝嫖賭,無一不沾。 偏生姜天樂對姜云寄予厚望,總覺得自己的兒子是人中龍鳳,做個小股東是極虧的事情,不甘于現(xiàn)狀,對繼承人的位置虎視眈眈。 姜興點點頭,又深深吸了一口,神情淡淡的:“做得干凈點。” 他抽得很克制,一支抽完了之后就將煙蒂扔進垃圾桶里,因為一直看著電腦屏幕,姜興覺得眼睛很酸痛,他抬頭望著走廊上的雪白頂燈,眨了兩下。 手有點冷,像是血液沒法流通那樣,于是姜興又從風(fēng)衣口袋里掏出了那個暖手寶,粉色的,很嗲。可是他忘記充電了,一點也不暖和,邊角因為長期把玩有些褪色了,姜興摩挲了一會兒,還是扔進了垃圾桶里,然后推門進去了。 姜立半夜的時候醒來了,找不到姜興,取了呼吸機,扶著床頭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想要往外走,褲腿縮了一截上去,露出皮包骨的小腿,連青紫經(jīng)脈都清晰可見。 姜興幾步走過去扶他躺下。 姜立不肯睡覺,只睜眼看著姜興,兩人就相對著,一派無言。 半晌,依舊是姜立先開口:“我覺得我會死在手術(shù)臺上?!?/br> 他望著姜興,忽然問:“你恨我嗎?” 半天,沒人開口,姜立變卦了,他擺擺手:“算了,我寧可不知道,也不想聽你騙我?!?/br> 那神情分明還是希冀著姜興否認的,可姜興沒有開口,也沒有說話,姜立眼中的光便一點點熄滅了。他也不說話,依舊強撐著,不愿意讓姜興看到自己軟弱的一面。 良久,姜立才開口,他拉了拉被子,往下睡了一些:“你出去吧,我自己睡會兒?!?/br> 姜興邁步向外走,準(zhǔn)備拉門出去前,回頭看了一眼。 姜立睡覺的時候很沒有安全感,蜷縮著身子,因為怕冷,裹了一層厚厚的被褥,極小的一團,只有非常非常輕微的起伏,仿佛能猜想到被褥下瘦骨嶙峋的身體。 姜興看了很久,還是出去了。 第二天早上七點就是安排的手術(shù)時間,姜立被推著往里走,臉色透著一股子病態(tài)的蒼白,卻很平靜。 周遭也很安靜,除開眾人的腳步聲,只有手術(shù)車的輪子摩擦光滑的地板發(fā)出的輕微聲響。 姜興與姜立對上眼,兩人都沒說話。 在姜立到手術(shù)室門前的時候,他卻伸手拉了拉輸液管,一直觀察他的亞裔護士發(fā)現(xiàn)了,就俯身下去聽他想要說什么。 二人耳語了一番,護士走過來,告訴姜興他的父親跟他有話要講。 姜興過去了,姜立就示意他走近些,姜興更靠近了些,于是姜立就費力地側(cè)過身子,伸出手將他皺起來的衣角上的一點煙灰輕輕拍去了,然后緩緩撫平了姜興衣角上的皺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