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一半的時候，兩個人在樓梯上遇見了陳辭。

    陳一講：“陳少爺好?！?/br>
    陳辭今天心情好像不錯：“怎么又叫我陳少爺？不是說不用那么拘謹(jǐn)嗎？”

    陳一搖搖頭：“最基本的禮節(jié)還是需要的，您畢竟是我的上司?！?/br>
    陳辭看見他手里還提著水桶和抹布，就問：“你要去搞衛(wèi)生嗎？”

    陳一：“是的，去把閣樓打掃一下。”

    “就你一個人？”

    “是的?！?/br>
    陳辭眉頭微微蹙起：“那地方很臟的，你一個人搞衛(wèi)生要搞到什么時候去？”

    張主管就講：“夏北光他昨日無故曠工，所以才罰他去打掃閣樓的?！?/br>
    陳辭轉(zhuǎn)而看向陳一：“你昨天曠工了？為什么？”

    陳一：“我有一個朋友他父親去世了?！?/br>
    陳辭點(diǎn)點(diǎn)頭：“情有可原，但你沒有提前請假確實(shí)不好?！?/br>
    陳一低下頭來，做出一派虛心接受批評的樣子：“對不起，下次不會了?！?/br>
    他這樣的神態(tài)是帶有一種示弱的意味，語調(diào)也很放得很柔軟，就好似真心實(shí)意悔過。陳辭目光不覺柔和了幾分，語風(fēng)一轉(zhuǎn)：“不過也不至于讓你一個人打掃閣樓，那地方那么大，灰塵太多，張主管你若真想要罰他，剛巧林降今日想畫人體，尋不著模特，你就讓夏北光去吧。”

    當(dāng)模特哪算得上什么懲罰？

    可這畢竟老板都開了金口了，張主管也不好再為難陳一，他只是很不甘心地瞪了陳一一眼，語調(diào)間還多有憤憤：“既然您都這樣講了，我這個做下屬的還能說什么呢？”

    只差沒把“狐貍精”三個字寫在臉上了。

    陳一覺得很無辜。

    又不是他故意的。

    到二樓房間前，陳一猶豫了一下，還是敲了敲房門。

    里頭傳來林降的聲音：“進(jìn)來吧?！?/br>
    陳一推開門的時候，林降已經(jīng)擺好了畫板和顏料。

    對方抬頭看見是他，也并不驚訝。

    “你隨便擺個姿勢，我看著調(diào)整。”

    陳一想了想，然后問：“當(dāng)人體模特需要脫衣服嗎？”

    林降問：“你想脫嗎？”

    陳一搖搖頭。

    林降：“那就不用?！?/br>
    當(dāng)人體模特可是很新鮮的體驗(yàn)了，陳一有種手腳都無處安分的感覺，干巴巴的，話也不能說。

    陳一天生就是坐不住的性子，待了沒一會兒，就有些后悔了。

    還不如去搞衛(wèi)生，束手束腳的。

    林降還是不太滿意：“你坐在地板上，對，頭靠著椅子，伏在上面，嗯，再貼近一些。”

    “你的神情太生硬、了，柔軟一些，不要這么如臨大敵的。”

    陳一想，趴在椅子上是個什么神奇的姿勢，能不生硬嗎？

    但他還是努力調(diào)整著自己的表情。

    林降見他還是不開竅，只得一點(diǎn)點(diǎn)引導(dǎo)他：“幻想一下，你現(xiàn)在不是在這里，而是在一片廣袤無垠的森林里，在清風(fēng)徐來，綠水蕩漾的湖邊你閉上了眼睛，陽光親吻你的臉頰，在你薄薄的眼皮上映出一片剔透的、燦爛的紅色。你聞到的是花香，耳畔聽見的是鳥鳴?！?/br>
    陳一聽得呆了一會兒，然后很老實(shí)地講：“想象不出來。”

    林降說：“你就想象自己躺在棉花堆里睡覺?！?/br>
    陳一恍然大悟。

    林降開始重新動筆了。

    “林少爺?！标愐幻銖?qiáng)維持了那美好的假象一會兒，就立刻顯出了原型，他松懈了下來，下巴抵著椅子?xùn)|倒西歪地坐著，眉眼微微蹙起，露出點(diǎn)不自覺的孩子氣：“我還要維持這個動作多久，好累?！?/br>
    “等我上完草稿?！?/br>
    林降很挑剔。

    “別說話，嘴巴變形了?！?/br>
    陳一憋了一會兒：“可我就這樣趴著很想睡覺?！?/br>
    鉛筆在雪白畫紙上摩挲，發(fā)出“沙沙”響聲，林降講：“你想要聊什么？”

    陳一發(fā)現(xiàn)林降在畫畫的時候，話會變多一些。他來陳辭家這么久了，一點(diǎn)線索也沒找到，有時候甚至連他自己都懷疑，自己車禍身亡是不是真的就只是一個意外。

    他決定再試探一下，如果這次試探?jīng)]成功，那么就放棄好了。陳一心想，也許真的就像西子凡所說的那樣，不應(yīng)該對過去太留戀不舍。

    “林少爺，您覺得復(fù)仇會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嗎？”

    林降正在勾勒陳一的頭顱部分，他已經(jīng)畫出了大概的雛形，正在上五官部分的草稿。

    “為什么這么問？”

    “就是忽然想要這么問而已?！?/br>
    筆尖劃過畫紙，一條長線破壞了整個畫面，林降停了下來，他拿起橡皮擦，一點(diǎn)點(diǎn)擦去這多余的線條。

    “你知道人撒謊的時候會有什么表現(xiàn)嗎？”

    他問了一個牛馬不相干的問題。

    陳一懂了林降的意思：“不知道，但您肯定知道。”

    林降沒答復(fù)，卻輕描淡寫地?fù)炱鹆岁愐灰婚_始的問題回答：“復(fù)仇當(dāng)然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好比你身上有一塊舊傷，經(jīng)年未愈，不得醫(yī)治，以至于腐爛生蟲，復(fù)仇就是你拿著刀，一點(diǎn)點(diǎn)剔去那壞死組織的過程?！?/br>
    “你的感官告訴你很痛苦，可你的精神卻是愉悅的，很興奮。”

    陳一就講：“可如果是我，我不一定會選擇復(fù)仇?！?/br>
    “對我來說，付出必須和得到成正比?！?/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