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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對。 畢竟好人才配得上霧雨蒙蒙,連綿哭聲。 如果是像他這樣十惡不赦的壞人死了,旁人不在他靈堂里放鞭炮慶祝已經(jīng)算得上十分心底善良,溫柔可親了。 作為魂體的他就蹲在自己靈堂前的棺槨上,回頭看了一眼高懸的黑白遺像,暗自挑剔。 這也把自己拍得太丑了。 一點兒都不好看。 遺像上那個酒窩簡直甜蜜得能晃瞎他的眼睛。 還有那個鼻子是怎么回事? 照相館的人修得也太過了。 鼻孔都只有針眼那么大了。 看著就喘不過氣。 他悄悄躲在來往的賓客身后,可惜沒有人看得見他。 也沒有人提起他的名字。 但他就是知道自己的名字。 沒由來的。 他叫陳一。 靈堂前擺了許多雪白的花圈,老氣的白菊花和老氣的黃菊花,陳一將手穿過花圈,再將手抽回來,看著自己的手毫無障礙地透過那些柔嫩的花瓣,樂此不疲。 他心想這葬禮真是太沒有意思了,如果早知道自己會英年早逝,那么他一定會提前置辦,把這些白菊花花圈換成紅玫瑰花圈。 轟轟烈烈的紅玫瑰。 要鋪天蓋地灑滿每一個角落。 自己的小男朋友就應該身穿白色西裝,踩在那些殷紅的花瓣上,款款而來。 像一場未能成功舉辦的婚禮。 其中一個邁過門檻的男人吸引了他的視線。 微長的卷發(fā),眉眼昳麗,肌膚素白,耳朵上墜了一串銀色的鏈子,在陳一自己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這兩個字已經(jīng)在舌尖打滾,脫口而出:“林降?!?/br> 他的小男友。 他的未亡人。 他不甘心的愛。 與不甘心的恨。 那些賓客都壓低了聲音議論紛紛。 這不奇怪。 奇怪的是自己的弟弟好像也對他格外關注,陳一隱約從那灼熱又充滿了擔憂的目光之中察覺出了一些不對勁。 難不成要上演一場兄死娶嫂的倫理戲碼? 直到這兩個人在自己面前親在了一起。 陳一才從震驚之中抽離出來。 令他意外的是自己心里好像沒有那么傷心。 他微微蹙起眉,覺得一切似曾相識,如同自己在不知不覺間就深深陷入了無限往復的死循環(huán)之中。 陳一在自己墓碑前等到的最后一個人是個穿黑衣服的高個青年,簡直長在自己心窩上的一張臉,烏黑眼睫細又密纖長,只是輕輕撲簌兩下,就連著自己的胸口都跟著一起隱隱作痛。 他能不假思索地說出那個名字——“姜興?!?/br> 姜興好像很憔悴,看上去很久沒有好好休息過了,他抽了支煙,猩紅的火星子燒到了手指頭,臉色不變,自言自語,喃喃說了些話。 陳一湊得很近才能聽清楚。 他只說了兩個字,循環(huán)往復,嚼碎在唇齒之間。 “一一?!?/br> 聽到這兩個字的陳一大腦嗡鳴作響,心臟像是被鐵錘狠狠敲過,泛起巨大的疼痛。 他眨了眨眼睛,眼眶又酸又澀,就是擠不出一點兒眼淚了。 幽靈是不會哭的。 當姜興轉(zhuǎn)身離去的時候,陳一很驚訝地發(fā)覺自己居然能跟得上對方的腳步一起離開這里。 要知道先前的時候自己可是無論如何都沒辦法離開這一畝三分地。 陳一很快就發(fā)覺姜興非常忙,幾乎是忙得腳不沾地。 他能從對方瘋狂之中窺見一點兒端倪。 姜興在找跟自己車禍有關系的一切線索。 姜父發(fā)現(xiàn)了他的瘋狂,跟他大吵了一架,勒令他不準再查下去。 姜興不肯,然后就被姜父用整整十二道鎖關在了家里。 他越來越沉默,可以一整天都不說一句話,只是反復地翻看那些零星線索。 那些線索陳一也跟著看過了無數(shù)遍。 根本沒辦法串聯(lián)到一起,解出答案。 不在沉默中爆發(fā),就在沉默中滅亡。 陳一覺得姜興好像越來越瘋狂了,他從精神開始逐漸分崩離析,變得歇斯底里。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姜興終于被人放出去了。 給他開門的那個人叫李玟,是個四十來歲的精英男,他告訴姜興,姜父于昨天凌晨三點在醫(yī)院因手術失敗去世,去世時已經(jīng)是肺癌晚期。 李玟面無表情地朗讀了遺囑。 姜父將所有遺產(chǎn)都留給了自己的三弟姜天樂,沒有給自己的親生兒子留一分錢。 姜興在三日之后就必須搬離姜家。 明眼人都能看出這件事情的端倪。 從頭至尾,姜興聽到遺囑的表情都非常平靜。所有人都以為姜興按兵不動只是為了韜光養(yǎng)晦。 但是陳一隱隱察覺到了不對勁。 隨后姜興查到了姜父并不是死在手術臺上,而是叫姜天樂拔了呼吸機衰竭而死,他去了一趟黑市,然后在紙上記下了一長串人名、地點和時間。 陳一知道姜興瘋了。 但沒想到姜興那么瘋。 姜興爬上了自己與陳一小時經(jīng)常爬的那棵樹,通過二樓的窗戶走進了臥室里。 他先是拿刀捅死了還在睡夢之中的姜天樂,整整二十一刀,刀刀致命,然后又走到了隔壁房間,打開了門,一步步走向床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