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屬于顧九非獨有的冷靜小臉雖然還是之前那副樣子，但很明顯，還是能看出眼中帶著幾絲驚訝。

    顧無憂以前也沒怎么跟他相處過，也不知道其他家庭的姐弟是怎么相處的，只能帶著期盼的目光望著他，笑盈盈的說道：“我記得今天膳堂有你喜歡的珍珠圓子?！?/br>
    “啊，還有清炒百合?！?/br>
    她眨眨眼，似乎是怕自己記錯了，又問，“我沒記錯吧？”

    顧九非這下子是徹底呆住了，他呆呆地看著眼前這張笑盈盈的臉，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感覺，他以為她從來不記得他的喜好，他以為她昨天只是隨手夾了一筷子……

    可一次是湊巧，兩次呢？

    比起面對李欽遠(yuǎn)時，可以順桿子往上爬，面對自己的親生弟弟，顧無憂卻總是有些不知所措，她揪著自己的小手，見他還是沒說話，以為他是不愿意。

    輕輕嘆了口氣，剛想說“如果你真不愿意，那就算了”，但嘴巴剛剛才張開，就聽到身前的顧九非啞著聲音說道：“……好?！?/br>
    第32章

    李欽遠(yuǎn)到徐復(fù)那邊的時候，距離第二節(jié) 上課都快過去一刻鐘了。

    徐復(fù)手里握著一盞茶，正老神在在的靠坐在圈椅上，眼見李欽遠(yuǎn)從外頭進來就笑道：“我還以為你回自己屋子睡覺去了?！?/br>
    邊說邊放下茶盞，又給人倒了一盞茶，等人快走近的時候，就把那盞茶推到自己的對面，和他說：“坐吧，安吉那邊剛送過來的茶，我喝著還挺不錯的?！?/br>
    李欽遠(yuǎn)也沒跟他客氣，直接坐了下來，握著那盞茶，剛喝了一口就皺了眉，“這么苦，也就你才會喜歡?！?/br>
    他略帶嫌棄的把茶盞放到了桌子上，然后往后一靠，雙手交握放在小腹，腳后跟點地，椅子就翹起了兩條腿，一晃晃的，李欽遠(yuǎn)抬了下巴，看著人，百無聊賴地說道：“好了，你說吧?！?/br>
    話剛說完就打了個呵欠，一臉困頓的補充一句，“說完，我就要回去睡了?！?/br>
    這要放在任何一位先生面前，恐怕都得氣得拿出教鞭打桌子，徐復(fù)卻仍是那副慈眉善目的樣子，他笑瞇瞇的看著李欽遠(yuǎn)，溫聲道：“這幾天在書院住得怎么樣？你要是覺得冷，回頭從我那邊撥點銀絲炭過去？”

    李欽遠(yuǎn)最不喜歡的就是徐復(fù)這樣，偏偏他還真不是偽裝的，這就讓人有些無奈。

    面對惡意和嘲諷，他可以選擇無視。

    可面對這樣的好意，他卻只能選擇逃避，然而徐復(fù)這人就是有法子讓他沒辦法逃……這幾年他在書院可沒做過幾件學(xué)生該做的事，打架逃課，門門墊底，還不服管教，以潘束為首的一群人一直沒少跟徐復(fù)抱怨，想要把他趕出書院。

    可徐復(fù)每次都是一句話，“我們教書育人，怎么能這樣做？每個學(xué)生都應(yīng)該被好好對待，他再不好，我們也應(yīng)該有責(zé)任讓他迷途知返?！?/br>
    他最初的時候還抗?fàn)庍^，怎么混賬怎么來，可徐復(fù)每次笑瞇瞇的由著他做，回頭也不罵他，就和他像現(xiàn)在這樣聊著天……次數(shù)多了，他也就不好意思再做的那么過分了。

    “老頭?！?/br>
    李欽遠(yuǎn)停下晃動椅子的動作，雙手放在桌上，有些無奈的看著人，“你想說什么就直說吧?！?/br>
    “我要說什么，你心里不是早就猜到了嗎？”徐復(fù)還是那副笑瞇瞇的樣子，“我要再重復(fù)一遍，估計回頭你又要說我年紀(jì)大了，越來越愛嘮叨了?！?/br>
    “那你還叫我過來？”李欽遠(yuǎn)有些無語。

    “叫你過來是因為另一件事――”這茶，李欽遠(yuǎn)不稀罕，徐復(fù)倒是當(dāng)個寶貝似的，雙手捧著又啜了一口，等那茶香在喉間四溢的時候，他還笑著瞇起了眼。

    李欽遠(yuǎn)問道：“什么事？”

    “你父親今早來過一趟?！毙鞆?fù)話剛起了個頭，就看到對面的少年俊臉微沉，知道這父子之間的嫌隙，他在心里輕輕嘆了口氣，面上表情倒是沒什么變化，還是笑著同人說道：“一共兩件事。”

    “頭一件，你祖母的生辰快到了，你父親讓你記得回家?！?/br>
    這事，李欽遠(yuǎn)自然不會忘，輕輕“嗯”了一聲，又問，“另一件呢？”

    “另一件――”徐復(fù)把手里的茶盞放到桌子上，這回倒是沉吟了一會才開口，“你父親想讓我勸你去參軍。”

    “不可能！”

    李欽遠(yuǎn)沉著臉，想也沒想就站了起來，“你要是為了這事找我，就不用開口了，我不會去的，誰勸都沒用?！闭f完就轉(zhuǎn)身往外走。

    徐復(fù)見他這樣就笑了。

    他好笑地看著李欽遠(yuǎn)的背影，“你這孩子，怎么還不讓人把話說全了？”見人停下腳步，又放柔了嗓音，“先坐下。”

    李欽遠(yuǎn)沒回座，但也沒離開，側(cè)著臉轉(zhuǎn)過身，一臉冷漠地看著徐復(fù)，似乎在說“你要是說得讓我不滿意，我現(xiàn)在就走”。

    徐復(fù)也沒強求，坐在老位置和人說，“我沒答應(yīng)?！?/br>
    李欽遠(yuǎn)一怔，臉上剛才還繃著的表情也變得怔楞起來，他呆呆地看著徐復(fù)，沒想到會從他的口中聽到這樣的話。

    徐復(fù)倒像是沒看到他的怔忡，依舊笑道：“我是覺得，每個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或許這條路，我們這些做長輩的并不喜歡，但也應(yīng)該尊重你的選擇?！?/br>
    “所以，我沒答應(yīng)?！?/br>
    “……老頭?！崩顨J遠(yuǎn)開口，聲音少見的變得有些啞然。

    徐復(fù)笑笑，“我也是這幾年才明白這個道理的?！彼匦陆o自己續(xù)了一盞茶，這茶入味苦，聞著倒是挺香，門窗緊閉的屋子里全是這股子茶香。

    “你知道顧容嗎？”

    小辣椒的三哥，跟他舅舅也是同窗，他早些年在舅舅家見過幾次，自然是知道的。

    李欽遠(yuǎn)挑眉點頭，回道：“知道?！?/br>
    “他當(dāng)初跟你舅舅是同窗，也是我的得意門生，兩人一個狀元，一個探花，那會不知道羨煞多少人。那個時候，我一直以為他會跟你舅舅一樣選擇走仕途，沒想到……”

    徐復(fù)似乎想起往事，聲音也跟著停了下來。

    約莫又過去一會，他才從回憶里走出來，看著李欽遠(yuǎn)笑道：“那孩子后來竟然會選擇從商。”

    “我剛知道這事的時候，氣得直接騎馬去了顧家，把人狠狠罵了一頓，可你知道那孩子是怎么跟我說的嗎？”

    “他跟我說――”

    “先生，這世上每一條路總得有人走?！?/br>
    “先生，這世上每一條路總得有人走?！?/br>
    “只要自己喜歡，只要自己覺得沒有辜負(fù)自己的所學(xué)，那就不算荒廢?！?/br>
    “只要自己喜歡，只要自己覺得沒有辜負(fù)自己的所學(xué)，那就不算荒廢?！?/br>
    徐復(fù)把記憶里，顧容和他說得那兩句話和李欽遠(yuǎn)說了一遍，說完，他自己先笑了，“我那時候還跟他說，你現(xiàn)在把話說得這么滿，日后肯定還是要后悔，不過這幾年我看他把生意做得越來越大，想來是真的沒有后悔過?！?/br>
    “我跟你說這些，是想告訴你，無論你日后要選擇什么樣的路，我都不會阻止?！?/br>
    “你想?yún)④姡霃纳?，想走仕途，都隨你的心意?！?/br>
    “但七郎――”徐復(fù)看著他，略微停頓之后才繼續(xù)說道：“你至少得有自己的目標(biāo)，你要記得，你活在這世上，不是為了別人，而是為了你自己?！?/br>
    “為了你自己，只為你自己，想想以后要走一條什么樣的路，然后別后悔，別回頭。”

    屋子外頭靜靜的，只有風(fēng)聲緩緩拍打窗木，屋子里也是一片寂靜，李欽遠(yuǎn)看著徐復(fù)，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不為別人，只為自己。

    這樣的話，李欽遠(yuǎn)以前從未聽到過。

    從小到大，他的母親都是教導(dǎo)他，“七郎，你要努力，你要變得跟你父親一樣，成為一個頂天立地、保家衛(wèi)國的大丈夫?！?/br>
    可后來他發(fā)現(xiàn)原來頂天立地的大丈夫雖然能護住國家，能受萬民崇拜，卻連自己的家人也保護不了。

    就是從那一刻開始――

    他突然就不想再跟他那個父親一樣了，他不是要保衛(wèi)國家嗎？那他偏要跟他反著來！這樣混過了五六年，也早就忘記了自己還能有什么目標(biāo)和抱負(fù)。

    他就想這樣碌碌無為過一輩子，他就是要讓那個男人失望。

    可現(xiàn)在看著徐復(fù)這雙帶著笑意的眼睛，臨到嘴邊的這句話突然就有些說不太出口了。

    徐復(fù)也沒讓他在這個時候表態(tài)什么，而是非常深明大義的揮揮手，笑著沖他說道：“好了，你先回去吧。”又和人叮囑道，“這都差不多快吃午飯了，你也別回你那屋子了，過會先去把午飯吃了?！?/br>
    “下午去睡一覺，再好好聽課，別再逃課了?！?/br>
    “……嗯?！?/br>
    李欽遠(yuǎn)點點頭，要走的時候，倒是在這堆迷迷糊糊的思緒里記起一件事，皺著眉提醒道：“老頭，你既然有空，就整治下書院的環(huán)境，別什么亂七八糟的話都亂傳?！?/br>
    “嗯？”

    徐復(fù)看著他，“什么話？”

    李欽遠(yuǎn)沒說話，只是默不作聲地回看他一眼。

    徐復(fù)笑瞇瞇的哦一聲，“樂平郡主的事啊，你放心，我已經(jīng)吩咐下去了，沒人敢再亂提的，不過……”他頓了頓，好笑道：“你怎么突然關(guān)心起這些事了？你不是最不耐煩理會這些事的嗎？”

    李欽遠(yuǎn)說不出話。

    他也不知道自己發(fā)什么瘋，去管那個小辣椒的事，還一次又一次……抿著唇沉默半響，也只是留下一句，“我就是煩這些亂七八糟的?！?/br>
    說完不等徐復(fù)出聲，就說道：“我先走了。”

    他說完就往外走，等推開門被那股子冷風(fēng)一吹才有些清醒過來，本來要邁出去的步子被他收了回來，李欽遠(yuǎn)的手肘撐在門框上，突然回頭看向徐復(fù)，笑著喊了他一聲，“老頭?！?/br>
    “嗯？”

    李欽遠(yuǎn)望著他，笑道：“你剛才有句話說錯了?！?/br>
    “什么？”徐復(fù)一愣。

    “顧容當(dāng)初選這條路，是不想最后鬧得一個兄弟鬩墻的地步，所以他是不得不走這條路……”

    “不過?！?/br>
    李欽遠(yuǎn)挑挑眉，“還是謝謝你了?！?/br>
    他說完也不等徐復(fù)說話，自顧自轉(zhuǎn)身往外走去。

    徐復(fù)看著他的背影，半響搖頭失笑道：“這個混小子?！?/br>
    *

    李欽遠(yuǎn)從徐復(fù)那邊出來也沒回自己的屋子，他平時很少答應(yīng)人，但每次答應(yīng)人的事，都會做到，算著時辰，不置齋還有兩刻鐘才下課，既然不回去睡覺，他索性就在院子里慢慢踱著步……

    走著走著，他又想起了小辣椒。

    剛才離得遠(yuǎn)。

    但他還是聽見了顧九非來找她的事。

    想到顧九非那顆七竅玲瓏心，小辣椒碰上他，要是真的爭斗起來，毫無疑問肯定輸?shù)煤軕K，也不知道這姐弟兩人會說什么，更不知道顧九非會怎么對待那個小丫頭。

    想著想著。

    步子就不由自主地朝平朔齋的方向走去。

    等他回過神的時候，步子都已經(jīng)快跨到平朔齋了，神色怔怔地看著那塊門匾，他還沒有其他的動作就聽到一陣熟悉的聲音，正是小辣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