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誓山盟，以此為證。

    她自然知道。

    李欽遠(yuǎn)就像是真的變成傻子似的，也不放開她的手，就這樣一直抓著，帶著薄礫的指腹撫摸著那枚戒指，“就算你不知道，現(xiàn)在也戴上了，這……”

    他頓了頓，突然抬頭看著她的眼睛，“這是我親手給你戴的。”

    他的聲音被夜色襯得有些喑啞。

    趨于男人和少年之間，一半是穩(wěn)重，一半還有些少年心性，他十分珍重地握著她的手，語氣卻帶著一些無賴，“我就是想和你說，顧無憂，你既然選擇抓住了我的手，就不許放開?！?/br>
    “你想要什么，我都會給你掙?！?/br>
    “只要你想要的，我都會滿足你?！?/br>
    “可你不許松開我的手，永遠(yuǎn)都不許松開?！鄙倌昃髲?qiáng)的目光直直望著他，聲音卻有些發(fā)顫了，“好不好？”

    少年郎的愛意最是純摯，卻也最容易患得患失，因?yàn)檎娴膼哿?，就更害怕失去?/br>
    李欽遠(yuǎn)難以想象如果有一天顧無憂離開他，他會變成什么樣。

    她曾穿透黑暗，把他從不

    堪的往事里拉出來，讓他終于變得像個人，要是有一天，她不在他身邊了，他恐怕真的會瘋。

    像是看出了他的害怕，顧無憂連忙抱住他，帶著堅(jiān)定的語氣寬慰他，“不會的，我會永遠(yuǎn)陪著你?！?/br>
    少女聲音綿軟，卻一下子讓李欽遠(yuǎn)平靜了下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心中因?yàn)殡x別帶來的愁緒也散了一大半，不就一年時間？去他個一年，掙她個一輩子。

    值！

    李欽遠(yuǎn)突然又笑了起來，“走吧，我送你回去?！?/br>
    再晚——

    他那位未來的岳丈只怕又要對他不滿意了。

    顧無憂也知道，雖然不舍卻也沒再說什么，只是在臨別前叮囑人，“你在外面要好好照顧自己，要記得吃飯，不要生病，有什么事就給我寫信，不要報(bào)喜不報(bào)憂。”

    一句句叮囑倒像是已經(jīng)成婚多年的新婚夫婦。

    眼看著李欽遠(yuǎn)望向她時含著笑意的眼神，她自己也反應(yīng)過來，不由紅了兩頰，偏還是忍不住又補(bǔ)了一句，“反正你要一直給我寫信，讓我知道你的情況?！?/br>
    李欽遠(yuǎn)自然沒有不應(yīng)的。

    車夫在外頭叫喊，“小姐，五小姐，您在哪呢？”估計(jì)是終于發(fā)現(xiàn)把他們弄丟了。

    李欽遠(yuǎn)笑笑，牽她的手，“走吧。”

    “好?！?/br>
    *

    等到翌日。

    天還沒亮，李欽遠(yuǎn)就起來了。

    這個時間，就連家里的灑掃下人都還沒起來幾個，他卻已經(jīng)收拾好了。

    李欽遠(yuǎn)一向不喜歡有人送他，覺得麻煩，也徒增煩惱和眼淚，昨兒夜里，他回來的時候就和祖母說了，讓她好生歇著，不用送他，今天便只是到了正院門前給人磕了個頭，而后便義無反顧地轉(zhuǎn)身離開。

    他誰都沒帶，只身一人，拿著一個包袱就準(zhǔn)備離家。

    快走到主院的時候，步子倒是慢了下來，他這幾天忙得早出晚歸，李岑參自然比他還要忙，父子倆雖然在一個地方，竟愣是沒有碰到過一回，想到那日素秀說的話，他腳下步子一頓，薄唇也輕輕抿了起來。

    就在他猶豫之間，卻見前面走來一個人影。

    正是李岑參。

    看到他出現(xiàn)，李欽遠(yuǎn)臉上的猶豫一掃干凈，似乎是怕他看出自己的心思，又換作以往那副淡漠的樣子，看也沒看人，繼續(xù)往府外走去，剛走到李岑參身邊就聽人說道：“這么早就走？”

    她也只是習(xí)慣一問，原本以為這次也不會得到什么回復(fù)

    ，哪想到這次竟聽到一道很輕的“嗯”。

    雖然聲音還是一樣的寡淡，可還是讓李岑參愣了一下，他夾雜著不敢置信的目光望向李欽遠(yuǎn)，半響，嘴角才抿出一道笑，很淺很淡，一閃而過，可也是笑過的，聲音也變得溫和了一些。

    從前金戈鐵馬，雷霆手段，如今閑話家常，若說吩咐，不如說是囑托，“該說的，你祖母也都說了，你一向有主見，既然這條路是你選的，便好好走下去……”

    “若有什么事就傳信來家里，我讓魏慶義留下了，有什么事，他都會處置的?！?/br>
    李欽遠(yuǎn)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會回應(yīng)李岑參，明明是想直接離開的，可偏偏聽到那句話后，腳下的步子就頓住了，他修長的手指緊緊抓著包袱，垂眸看一眼腰間，那無人瞧見的地方有一把軟劍。

    明知道是這個人送的，他還是帶走了。

    抿了抿唇，說不出別的話，更說不出什么道謝的話，李欽遠(yuǎn)想，他和李岑參這一輩子可能也就這樣了，或許有一天，他會理解他，甚至原諒他，可他們父子倆的性子永遠(yuǎn)都說不出好聽動人的話。

    “知道。”

    刻板寡淡的話脫口而出，沒說一句再見，就邁了步子，要往外頭走，只是沒走幾步，還是停了下來，咬著牙背著身說了一句，“你自己在外面也注意著些，都多大年紀(jì)了，別總是想著拼命?！?/br>
    “祖母年紀(jì)大了，冬兒還小，你也為別人著想下，我可不會幫你收拾爛攤子?！?/br>
    這話說完，他就像是在躲避什么似的，拔腿就往外走去。

    李岑參看著他離開的背影，眼中還帶著一些錯愕，半響卻化成笑意，這不是他第一次看著李欽遠(yuǎn)的背影，自打他們父子不睦后，他好像一直都是這樣看著他的背影。

    可這次，他心中卻仿佛有暖意涌過，縱使身處這寒冷的元月，也不覺寒冷。

    李欽遠(yuǎn)一路往碼頭走去，他的兩位管事已經(jīng)到了，就連顧容也已經(jīng)到了，只是他事務(wù)繁忙，這會還在和管事說話，看到他也只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示意過會再聊。

    船還沒開，甲板上的風(fēng)卻格外的大。

    李欽遠(yuǎn)看著前方，這個他生活了十七年，說不出喜歡還是憎惡的地方，卻是他這一生中最為熟悉的一個地方。

    徐、叢兩位管事怕這里風(fēng)大，就過來勸他，“主子，進(jìn)內(nèi)艙歇息吧?！?/br>
    李欽遠(yuǎn)看了一眼遠(yuǎn)方，那里除了幾株光禿禿的柳樹什么都沒有，知曉不會有人來了，他點(diǎn)點(diǎn)頭，剛想離開，就聽到身后傳來幾道聲音，“七郎！等等！”

    循聲望去，卻是傅顯三人，他們正策馬往這邊過來，離得近了也不等馬兒停穩(wěn)就直接翻身下馬，朝他這邊跑來，他一愣，把手里的包袱遞給徐雍，就迎了過去，“你們怎么來了？不是讓你們別來了嗎？”

    “你離開，我們能不來嗎？”傅顯沒好氣地說道，又捶了他一拳，“可算是趕上了，要不然咱們可真得一年后才能再見了?！?/br>
    他這一拳可不輕，李欽遠(yuǎn)被打得一個趔趄，

    卻沒反擊，只是看著他們笑。

    他把三個人一一看過，這是他從小長大的朋友，在這世上，除了顧無憂和祖母之外，他最為親近的人，他們曾見證過他肆意瀟灑的時候，也看過他墮落不堪的歲月。

    他喉嚨一哽，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只能抬手拍了拍他們的肩膀，啞聲道：“等我回來?！?/br>
    僅一句話就讓三人紅了眼眶。

    傅顯也不說話，就抿著唇，紅著眼看著他，“你給我好好的，有事就

    跟我們說?！?/br>
    “……嗯?！?/br>
    齊序平時就最容易哭，此時更是如此，一邊打著哭嗝，一邊把手里的東西遞給他，“我怕船上的東西不好吃，讓廚子給你做了不少吃的，那些雞腿什么，你得早點(diǎn)吃完，干糧可以放一段日子。”

    李欽遠(yuǎn)看著這一袋東西，也紅了眼眶，他什么都沒說，只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

    輪到京逾白，他看起來倒是最體面的那一個，只是看著李欽遠(yuǎn)笑道：“早日回來。”

    李欽遠(yuǎn)點(diǎn)點(diǎn)頭，聲音又啞了一些，“好。”

    顧容身邊的管事過來，躬身道：“七少爺，我們要走了。”

    傅顯幾人自是不好再留，又抱了抱李欽遠(yuǎn)，然后說了幾句叮囑的話，幾人就下了船，卻沒有立刻離開，而李欽遠(yuǎn)握著包袱，站在甲板上看著他們，朝他們揮了揮手，心里卻也想著。

    傅顯他們都來了，那顧無憂呢？

    她真的聽了他的話，沒來嗎？明明是自己要求的，可真的如此，他卻又有些遺憾。

    一年……

    他得有一年看不到她了。

    這才第一天，他就舍不得了，這一年的時間，他真能撐過去嗎？

    徐雍又在旁邊勸道：“七少爺，您進(jìn)船艙吧，外頭風(fēng)大，別凍著您?！?/br>
    李欽遠(yuǎn)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又掃了一眼前方，而后朝傅顯幾人揮了揮手，這才轉(zhuǎn)身進(jìn)了里頭，顧容已經(jīng)在那邊坐著了，握著本書，看到他進(jìn)來也只是看了他一眼，推了一盞茶給他，繼續(xù)翻著書頁，閑話家常道：“舍不得？”

    “嗯?！?/br>
    “我第一次離開的時候也是這樣，那會我母親和我meimei還哭了很久。”顧容笑著搖搖頭，又看著他說道：“不過你比我厲害，十七歲就敢出去闖蕩了?！?/br>
    李欽遠(yuǎn)想扯唇笑下，卻笑不出來。

    他算什么厲害，這才第一天就這樣了，說不出，便只好低頭握著那盞茶慢慢喝著，有人在外頭敲門，等顧容應(yīng)了是，卻是顧容身邊的那個管事走了進(jìn)來，朝兩人行完禮，拿著個包袱遞給他，“七少爺，有人給你的。”

    “嗯？”

    李欽遠(yuǎn)看了一眼，見是一個包袱便放下茶盞接了過來，打開一看，卻是一雙鞋子并著幾雙襪子，還有一張字條，上寫“盼君歸”。

    心突然跳得很快，就仿佛下一刻就會跳出喉嚨，他握著這只包袱，忍不住問道：“人呢？”

    管事楞道：“人，人走了?！?/br>
    李欽遠(yuǎn)想轉(zhuǎn)

    身往外走，可船已經(jīng)開了，他甚至能感受到底下輕晃的水波，腳步頓下，他又像是想到什么，趴到窗邊往外看去，傅顯幾人還站在碼頭，除此之外，還有一輛馬車。

    有個紅色身影就站在一株柳樹旁。

    眼睛突然就紅了，他手扒著窗邊，一瞬不瞬地盯著外頭看，直到船只離得越來越遠(yuǎn)，直到那邊只剩下一個虛影，他也舍不得離開，不知道過去多久，只知道水上的霧氣遮蓋住了一切，他才關(guān)上窗回到了座位。

    顧容還在看書，見他回來，頭也沒抬地問道：“瞧見了？”

    “嗯?！崩顨J遠(yuǎn)的聲音悶悶的，他的手緊緊握著那只包袱，亦或是那張紙，舍不得握得太重，生怕留下什么痕跡。

    “我家小五吧……”

    顧容突然放下書，看著他說道：“又任性又刁蠻?！?/br>
    言畢。

    就瞧見對面的少年抿著唇，一臉不滿地看著他。

    顧容突然就忍不住笑了起來，手撐著額頭，看著李欽遠(yuǎn)說道：“可她有一個優(yōu)點(diǎn)，就是護(hù)短，但凡被她放在心里的人，她都會用盡全部去維護(hù)。”

    “所以——”

    他忽然又變得嚴(yán)肅起來，“李欽遠(yuǎn)，你要是日后辜負(fù)了她……”話還沒說完就聽人果斷道：“不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