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珩看了孟大夫人一眼，他冷峻的眉眼五官在最后一絲夕陽余暉間也沒被染上絲毫暖意，“我知道該做什么。”

    夢里盛卿卿的一生什么都有了，孟珩知道她會嫁給誰。

    他只需要耐心等到魏家冒出頭來提親、再將他們從汴京城里鏟除，所有人就都會知道對盛卿卿心術(shù)不正是沒好下場的。

    在那之后有他的震懾，或許許多人連再肖想盛卿卿的膽子都沒有。

    孟珩不打算做夢里的自己曾經(jīng)做過的事。

    他仍然放不下對盛卿卿的怨與恨，但也不會坐視盛卿卿嫁給別人。

    正如同安王一針見血說的一樣，孟珩看誰都覺得不夠格娶盛卿卿，但如果是他自己……

    孟珩下意識皺起了眉。

    光是這個(gè)念頭冒出來，就好像有兩只拳頭狠狠地?fù)舸蛟诹怂睦唛g，疼痛直往五臟六腑里鉆，深處夾雜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渴望。

    他既想，又不想。

    想時(shí)恨不能殺光敢把目光落在盛卿卿身上的人，不想時(shí)又連盛卿卿這三個(gè)字都不愿意念出口來。

    “……孟珩！”孟大夫人稍稍抬高音量才叫醒了孟珩，她有些后怕地看著兒子，低聲問，“身體不舒服？”

    孟珩抿直嘴唇搖頭，他扶著刀言簡意賅地扔了一個(gè)字，“走?！?/br>
    孟大夫人沒有閑心再和他東拉西扯，匆匆上了馬車。

    孟府的幾輛馬車緩緩行駛起來，孟珩跟在近旁，刻意遠(yuǎn)離了有盛卿卿在的那一輛。

    十年不十年，盛卿卿仍然于他而言比泰山還重，一笑一回眸就足夠動搖孟珩的根本。

    孟珩心中，他和那些小年輕們當(dāng)然不一樣。

    他曾在無人知曉時(shí)擁有盛卿卿十年。

    不是所有人都有這樣的幸運(yùn)……抑或是噩運(yùn)。

    若說是幸運(yùn)，孟珩卻花了十年苦苦搜尋一無所獲；若說是噩運(yùn)，孟珩連將這兩個(gè)字按在盛卿卿的頭上都覺得像是種玷污。

    孟珩想了一路盛卿卿的事情，孟大夫人掀簾偷偷看了他好幾次也沒有發(fā)現(xiàn)。

    到了孟府門口時(shí)，孟娉婷和盛卿卿下了馬車，兩人一起過來規(guī)矩地給孟珩行禮道了謝。

    孟大夫人瞅了瞅孟珩古井死水似的神情，心里多少有點(diǎn)擔(dān)憂，正要出言找個(gè)借口讓盛卿卿留下和孟珩說兩句話，就見盛卿卿上前了一步。

    “今日種種都要多謝珩哥哥，”盛卿卿笑盈盈地伸了手，“小小回禮，不成敬意，還望笑納?！?/br>
    孟珩胸膛里翻滾咆哮的兇獸稍稍停息，同他一起看向了盛卿卿手里的一片楓葉。

    汴京的紅楓都是五角的，像只小小的手掌；盛卿卿手里的這片卻從中間硬是多裂了一個(gè)指頭，變成了六角。

    “照江陵的說法，六角楓葉預(yù)示著吉兆?！笔⑶淝浣忉尩溃拔也恢昃┯袥]有這個(gè)習(xí)慣……不過正巧飄落到我手里，不送給珩哥哥就太可惜了?！?/br>
    楓葉又薄又軟，在盛卿卿指間被吹得歪來倒去。

    孟珩心想：不就是一片長歪了的樹葉，也能拿來當(dāng)禮物送，把他孟珩當(dāng)什么人了？

    然后他用兩根手指將柿紅色的楓葉從盛卿卿手里抽走，不動聲色地問，“就一片？”

    盛卿卿眨眨眼，她笑著道，“能找到一片，已經(jīng)是天大的運(yùn)氣啦。如果珩哥哥喜歡，下次我又運(yùn)氣好見到，就留著再送給你？”

    孟珩倒不需要這么多樹葉，他滿意的是孟娉婷明明就坐在盛卿卿同一輛馬車?yán)铮⑶淝鋮s特意把楓葉送給了他。

    孟大夫人眼睜睜看著孟珩周身氣息平穩(wěn)下來，心里嘖嘖稱奇，揮手讓兩個(gè)丫頭進(jìn)孟府去，又問孟珩，“去不去見老夫人？”

    孟珩收了不過他兩個(gè)指甲蓋大的楓葉，動作很小心，“不去，替我向祖母問好，改日再來?！?/br>
    孟大夫人看著孟珩翻車上馬，幽幽地道，“猶豫不決，到時(shí)候再后悔就來不及了?！?/br>
    “……”孟珩低頭看她，他冷笑了一聲，像是立誓似的道，“我什么時(shí)候后悔過？”

    第22章

    第二日孟大夫人起了個(gè)大早，果然聽說有貴客已經(jīng)上門了。

    而昨日去安王府折騰了一通的盛卿卿并不在意這些，她一覺睡到平日的時(shí)辰才打著哈欠醒來，洗漱完后第一件事就是將昨日收的鮮花都一一檢查了一遍。

    好在才過去半日，還沒有哪一朵這么早開始凋零，就連孟珩送的那朵十分搶眼的睡蓮都好好的，讓盛卿卿松了口氣。

    早飯過后，像是掐準(zhǔn)了時(shí)間地，一個(gè)粗使婆子便帶著大包小包地來了，自稱是得了孟大夫人的命令，悉心教導(dǎo)了盛卿卿如何延長她那一大捧花兒的生命。

    孟娉婷一進(jìn)盛卿卿的院子，就再度聞見了熟悉的花香和忙碌個(gè)不停的盛卿卿，不由得道，“你倒是清閑?！?/br>
    盛卿卿正捧著個(gè)花瓶看里頭的水夠不夠多，瞪了眼睛不服道，“我忙得很呢?！?/br>
    “我說你這園子里了？”孟娉婷步入園中，她淡淡道，“今日孟府可是因你而忙得很?！?/br>
    盛卿卿明白過來孟娉婷的意思，她笑著將花瓶放下，招呼孟娉婷坐，邊提了茶壺試溫度，見茶水還熱，才給孟娉婷倒了一杯，“那些自有外祖母替我cao心，我上心什么。”

    “許多人成親，一輩子也只有一次?！泵湘虫门踔婧娴牟璞媸?，教導(dǎo)道，“你昨日見了那許多，若是有滿意的，也該自己私底下和祖母說一聲?！?/br>
    盛卿卿含糊地唔了一聲。

    孟娉婷抬眼看她，“怎么，還真有？”

    “這倒不是。”盛卿卿想了想，低聲道，“一個(gè)也沒有?！?/br>
    孟娉婷握著茶杯看了盛卿卿好幾眼，才搖頭道，“那也不急，過些日子，再出去別的地方走走?！?/br>
    “倒不是那個(gè)意思?！笔⑶淝湫α诵?，“昨日的都是汴京城里頂頂出挑的家族里嫡系，二jiejie知道我不想嫁這樣的?！?/br>
    孟娉婷有點(diǎn)遺憾，她摩挲著杯沿道，“可惜，衛(wèi)封其實(shí)不錯(cuò)?！?/br>
    盛卿卿點(diǎn)頭認(rèn)可，“是不錯(cuò)?！?/br>
    “昨日他是去找你了吧？”孟娉婷問，“我后來仔細(xì)回想了，先是你說去找青鸞，不一會兒黃姑娘匆匆來問你去哪兒了，這時(shí)我才發(fā)現(xiàn)衛(wèi)封不見了?！?/br>
    “她問我的去向？”盛卿卿疑惑道，“她昨日幾乎沒同我說過話?！?/br>
    孟娉婷淡淡一笑，“你猜是為什么？”

    盛卿卿想了想便直截了當(dāng)?shù)?，“她喜歡衛(wèi)封？”

    “正是?！泵湘虫靡膊灰馔馐⑶淝洳轮校朴频亟又f，“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所以她來問了你后，我才找了一圈衛(wèi)封，猜到他是去找你了。”

    盛卿卿若有所思道，“那她昨日帶著藥粉來找我，或許是想讓我出個(gè)丑，只是藥粉不知是誰暗地里給她的?！?/br>
    “你怎知道不是她自己帶的？”

    盛卿卿將昨日黃姑娘的異常舉動說給了孟娉婷聽，又道，“昨日之前我同衛(wèi)封又素不相識，就算那藥粉是她預(yù)備用在別人身上的，也不該帶了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用處的藥粉，古怪得很?！?/br>
    孟娉婷想了片刻，秀氣的眉微微皺起，“你才第一日出去，不知道什么人暗中想對你不利，還好堂兄在……”她說到這里停頓下來，意識到孟珩的突然出現(xiàn)相當(dāng)不合常理，“還發(fā)生了什么事？”

    盛卿卿只得將玉佩的事摘去，只說衛(wèi)封喊住她說了幾句話，而后孟珩突然出現(xiàn)云云復(fù)述了一遍，又嘆息道，“他的好意我也不是不明白，倒也沒嚇著?！?/br>
    孟娉婷將盛卿卿說的話在腦子里過了一遍又一遍，總覺得有什么地方相當(dāng)違和。

    再怎么想嚇唬警告人，孟珩會掐了花送人？他會替盛卿卿拿花束？

    “不過后來你們過來，我看其他人倒是被嚇得不輕?！笔⑶淝渥搅嗣湘虫蒙砼?，有些郁悶地托腮道，“為什么大家要怕他？若是沒有他，或許東蜀軍幾年前就一口氣打到汴京城下了呀?！?/br>
    哪怕孟珩犯病時(shí)有些嚇人，可光是想著這個(gè)人對大慶做的貢獻(xiàn)，不是就足夠?qū)λ纳屑こ缇戳藛幔?/br>
    盛卿卿心中就是這么想的，因而無論孟珩的傳言往她耳朵里怎么傳，她見到孟珩時(shí)也能像是對著旁人一樣笑出兩個(gè)小酒窩來。

    孟娉婷回憶一番盛卿卿在孟珩面前的壯舉，也被噎了一下，道，“大約你這人天生膽子大。你說的道理我哪能不明白？只不過站在堂兄面前，哪怕他不看我，哪怕沒做虧心事，我心里都沒底得慌。”

    盛卿卿困惑地看著孟娉婷，“可人人都畏懼他，他也能感受得到吧?！?/br>
    “你越講越叫我自慚形愧了?！泵湘虫脽o奈地轉(zhuǎn)移了話題，“你和堂兄倒是相處得挺好，第一次在崇云樓見時(shí)，我還當(dāng)他……”

    她沒說完，但盛卿卿也懂，她笑了起來，孩子氣地道，“可不是，我也以為他討厭我呢?！?/br>
    幾次見面算下來，其實(shí)唯獨(dú)崇云樓那一回，盛卿卿是真在孟珩身上察覺到了跟利刃似殺氣了的。

    可一回一回地毫發(fā)無傷從孟珩身邊離開，盛卿卿突然發(fā)覺孟珩其實(shí)并不打算傷害她。

    相反，雖然并不太過友善，但他多少是護(hù)著她的。

    譬如，藥粉散開的那一瞬間，是孟珩將她往后拽開的。

    孟娉婷支頤看著院里那單獨(dú)一朵、尤為扎眼的睡蓮，輕輕嘆了口氣，她道，“那位堂兄送人花，真叫我無論如何都想不出來是個(gè)什么場景?！?/br>
    盛卿卿清了清嗓子，她板臉學(xué)了孟珩的表情，一聲冷笑，“這也是朵花，你也敢收嗎？”

    孟娉婷下意識往后仰去，不自在道，“好好說話，不要突然靠過來?！?/br>
    盛卿卿無辜，“不是你想知道什么場景嗎？”

    孟娉婷的動作一頓，她探究地看向盛卿卿，“他就離你這么近？”

    “嗯，不過那兒能不叫人看見說話的地方就那么大了?！笔⑶淝潼c(diǎn)點(diǎn)頭，一派純?nèi)坏氐?，“我估摸著還是想嚇嚇我，讓我吃個(gè)教訓(xùn)?！?/br>
    孟娉婷用手丈量兩人剛才的距離，“這么近？”

    再次得到盛卿卿的點(diǎn)頭之后，孟娉婷心中陡然升起一絲極為古怪的情緒來。

    像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發(fā)生了，又好像她又陷入了和昨天類似的夢境里。

    “堂兄他是不是……”

    孟娉婷下意識地開了口，話還沒說完，一旁的青鸞不小心打碎了個(gè)花瓶。

    嘩啦一聲巨響將孟娉婷縹緲的思路干脆利落地打斷，她頓時(shí)忘了自己先前想的是什么，只記得是個(gè)相當(dāng)荒謬的念頭。

    盛卿卿也被嚇了一跳，回頭道，“受傷沒有？”

    青鸞連連擺手，“沒有沒有，只是可惜了這瓶子……”

    “人沒事就好。”盛卿卿放松下來，她道，“我特地要了最便宜的花瓶，可不就防著這事兒么?！?/br>
    她說完，回頭又問孟娉婷，“你剛才說什么？”

    孟娉婷蹙眉回想了片刻，記不起自己剛才那半個(gè)念頭，有些悵然若失，“沒什么?！?/br>
    從安王府回來之后，孟府連著三天來了幾打說媒的人，其中還不乏位高權(quán)重、替熟人小輩牽個(gè)線的。

    第四日時(shí)，孟老夫人喊了盛卿卿去，仔細(xì)同她挑了幾個(gè)合適的人選說道，問過她的意見后，才道，“過幾日得了機(jī)會，這幾個(gè)你都可以見上一見，再做決定?！?/br>
    “見上一見？”盛卿卿疑惑道。

    “就如同表姑娘上次去崇云樓聽?wèi)蚰前?，時(shí)間湊上，就能見得著了?！泵侠戏蛉说膵邒咴谝慌缘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