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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伐清在線閱讀 - 第44節(jié)

第44節(jié)

    劉體純笑道:“都是公侯了,還是和以前一樣小氣,誰還貪他幾塊破筏子?運到長江去還不夠我受累的呢?!?/br>
    “豈有此理!”袁宗第笑過之后裝出一副生氣的模樣:“等打完鄖陽回來,就把他這些破板子統(tǒng)統(tǒng)拆了當(dāng)柴燒!”

    袁宗第派人去房縣,通報郝?lián)u旗軍隊已經(jīng)抵達竹山。明軍在竹山稍作休整后再次啟程,水陸并進向鄖陽府的府城開去。就算是從來沒有來過此地的鄧名也不會迷路,只要沿著白水河一直走就好了,目的地就在前面,而明軍就猬集在這條河的兩岸。

    自從這次出兵以來,鄧名就沒見過夔東眾將考慮過河流以外的行軍路線,唯一一段脫離河流的陸路就是大寧河流域和白水河流域之間的那一小段。沒錯,河流對缺少牲畜的夔東明軍的重要意義是毋庸置疑的,只有利用這些河流明軍才能運輸輜重、盔甲和其它補給品;現(xiàn)在明軍所有的幾門小炮放在竹筏、木排上可以輕松地隨軍而行,但在大寧河與白水河之間的那一小段陸路上,可是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以帶著火炮通過,那么短短的一點兒距離,押送火炮的明軍士兵累得都快虛脫了;在河面較寬,水流不急不緩的地區(qū),明軍還可以一起乘坐竹筏,輕松愉快地前行,沒有更節(jié)約體力的行軍方法了。

    不過鄧名總覺得夔東明軍對河流的依賴性太高,久而久之恐怕離開了河流就不知道該如何打仗了,年輕的明軍軍官也不會有靠陸地運輸保障后勤的經(jīng)驗和能力。

    對敵軍來說,如果明軍完全不考慮河流以外的進攻路線,或者說明軍不能擺脫對河流依賴的話,清軍對明軍可能的進攻路線就會非常容易判斷,也容易進行針對性的防御。

    再回憶一下和袁宗第、劉體純他們進行過的討論,鄧名發(fā)現(xiàn)這兩個人對河流運輸?shù)囊蕾囈呀?jīng)根深蒂固。比如關(guān)于去江南的討論,劉體純考慮的也是如何突破江陵一帶沿江清軍的重重封鎖,至于繞過江陵這一段水域則根本沒有考慮。不過對此鄧名也拿不出什么其它的好辦法,袁宗第、劉體純等人更了解這個時代的軍事情況,軍事方面的經(jīng)驗也絕不是鄧名能夠相比的,既然他們都沒有擺脫河流的辦法,那鄧名肯定也不可能有。

    明永歷十三年、清順治十六年五月二十三日,鄧名跟著袁宗第、劉體純、賀珍帶領(lǐng)的一萬明軍抵達鄖陽城下。

    正如郝?lián)u旗預(yù)料的那樣,清軍已經(jīng)完全退回城內(nèi)堅守。鄖陽府周圍有五千多清軍,但大部分都是戰(zhàn)斗力、士氣和忠誠都極為可疑的輔兵,就是擁有武器、盔甲的一千多脫產(chǎn)戰(zhàn)兵也無法和抽調(diào)去西南的兵丁相提并論。

    因此鄖陽的守官、守將根本不打算與上萬明軍在野外交戰(zhàn),而是下令放棄所有外圍據(jù)點、烽火臺、驛站,統(tǒng)統(tǒng)撤入府城防守。雖然放棄驛站和烽火臺就等于自動放棄了與周圍聯(lián)系的能力,但鄖陽方面對明軍的行動模式也相當(dāng)了解,他們知道這些明軍的主要目的就是在府城和周圍收集一些物資和人力。雖然鄖陽府的城墻并不是十分高大堅固,但也不是這些缺乏重炮、攻城武器的明軍能夠輕易撼動的。

    既然知道明軍的作戰(zhàn)目標(biāo),那么清軍的應(yīng)對之策也就很顯然了,他們把周圍驛站、烽火臺和據(jù)點中的物資、人手全數(shù)撤回城中,近郊的居民以及居民手中的物資也趕在明軍抵達前盡量搬入城中。這樣就能讓明軍的收獲較為有限。明軍的收獲越是有限,能夠呆在鄖陽城下的時間就越短,搜索范圍也就越小。

    明軍在城外安營扎寨的時候,鄖陽城內(nèi)的守軍一點也不慌亂,就站在城頭上冷眼看著城下的這些明軍。有經(jīng)驗的老兵還給年輕的兵勇鼓勁打氣,讓他們不要太過緊張。這鄖陽城內(nèi)的兵力差不多是城外明軍的半數(shù),但火器比起城外卻只多不少,若是明軍真想不開,強攻城池的話,一定會撞個頭破血流。

    鄖陽受到明軍進攻的消息,守軍很早就給上游的谷城、還有襄陽府發(fā)去了報急信件。就在他們發(fā)走信件后不久,鄖陽這里也收到谷城的急報,說是有上萬明軍逼近城池,要鄖陽這里抽調(diào)一些部隊去增援。

    “這次賊人的規(guī)模還真不小?!笨吹焦瘸堑募眻蠛螅y陽的地方官和守將很快就把局面猜測個八、九不離十:“肯定是兩路賊兵齊發(fā),一路去了谷城,一路來我們這里,讓我們無法互相支援?!?/br>
    以往若是鄖陽受到郝?lián)u旗的威脅,谷城就會派來一支援軍。這支援兵不會進入鄖陽,人數(shù)也不會太多,只有一千左右。但其中有戰(zhàn)斗力的戰(zhàn)兵比例較大,會遠(yuǎn)遠(yuǎn)地駐扎監(jiān)視明軍,如果明軍為了收集物資而太過分散,這支清軍也會主動發(fā)起進攻,攻擊那些落單的明軍小分隊。若是谷城告急,鄖陽的反應(yīng)也會類似。這種牽制行動會迫使明軍謹(jǐn)慎地行動,不敢四下分兵,這樣明軍的收獲就會更小,在清軍控制區(qū)內(nèi)停留的時間也會更短。

    不過眼下明軍顯然是兩路并舉,每一路對清軍都擁有絕對優(yōu)勢,那么鄖陽和谷城就都不可能派出援兵了。鄖陽的清軍判斷,自己和谷城的急報很快都會傳到襄陽,那里倒是可能派出一些援兵,不過數(shù)目同樣不會很龐大,目的也僅僅是監(jiān)視明軍而不是驅(qū)逐。

    “就算襄陽派了援兵,也要先到谷城,不一定能到我們鄖陽來。我們不用想太多了,專心守城,等著明軍退兵吧。”鄖陽的清軍得出了結(jié)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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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zhuǎn)載的注意:湖廣這仗沒有做好準(zhǔn)備,郝?lián)u旗的目的地是谷城,我沒仔細(xì)看,原章節(jié)修改了。

    第九節(jié) xue攻

    鄖陽城并不大,在十幾年的戰(zhàn)亂中曾經(jīng)多次被軍隊攻破,城墻上有許多明顯的分界線,這些界限兩邊的墻壁新舊程度、顏色各不相同。每次被攻陷都會導(dǎo)致城墻被嚴(yán)重?fù)p壞,占領(lǐng)者若是無意固守就會將其拋棄,若是打算防守就會給城墻打補丁。由于戰(zhàn)事頻繁,不斷需要打新的補丁,補丁上也許還會打補丁,有時甚至還沒有完成修補工作鄖陽就再次易手。

    所以眼前的鄖陽城墻如同乞丐的百衲衣一般。湖廣大地上,各路軍隊你來我往,很多城市的遭遇都和鄖陽差不多,城池多次易手,城墻也是補了又補。

    鄖陽是一座標(biāo)準(zhǔn)的四座城門的小城,不用進去看就可以想象到里面大概有兩條比較寬闊的道路,各自連接著兩座城門,交叉于城中央,而交匯處會是鄖陽城內(nèi)的衙門所在。四座城門沒有高大的昆明城那種甕城結(jié)構(gòu),只是修建了簡單的城樓以增強城門的防御能力而已。

    雖然不清楚城內(nèi)清軍的具體兵力,但袁宗第、劉體純估計怎么也會有三、四千人。明軍的實力并沒有強大到能夠把四座城門都堵住的地步,因此明軍只在正南面的城門外立下營寨,把戰(zhàn)兵集中在這里威脅城內(nèi),同時展開對鄖陽的進攻以鍛煉士卒。另外抽出半數(shù)輔兵,由少量戰(zhàn)兵保護著在四郊收集物資。

    明軍收集物資、搬運人口的工作,給鄧名的感覺跡近土匪,不過他無法干涉,也沒有任何辦法能阻止。在明軍自己都生計艱難的時候,指望他們用溫和的手段勸說百姓自愿地跟他們?nèi)ト龒{是不可能的事。如果鄧名自己是個普通的百姓,他也不愿去三峽當(dāng)農(nóng)奴、開墾軍屯。

    鄖陽城外沒有護城河,只有一條不太寬的壕溝,袁宗第等人就省下了掘渠引水的訓(xùn)練過程,直接開始指導(dǎo)部下應(yīng)該如何有效率地填平壕溝,破壞墻邊的工事,以及打造攻城器械等。

    在鄖陽城墻的外邊,有許多被釘入地下的木樁,鄧名以前在重慶城前見過,知道這些木樁叫做“梅花樁”。防守的一方把這種東西錯落布置,以阻礙敵人的云梯、樓車靠近城墻。和鄖陽的城墻一樣,這些地上的木樁同樣有新有舊,有些木樁已經(jīng)接近腐朽,完全起不到應(yīng)有的防御作用;而有一些則是嶄新的,看上去釘入地下的時間并不算很長。

    “這些木樁釘進地下的時間明顯不同啊,”抓住一個機會,鄧名指著那些有新有舊的梅花樁詢問劉體純:“看上去前后能差上好多年吧?”

    “鄧先生說得不錯?!眲Ⅲw純雖然不常來鄖陽,但對這里的情況一看就很清楚。他告訴鄧名,郝?lián)u旗曾經(jīng)多次來攻打鄖陽,如果有一段時間沒來,那肯定是去谷城了。無論是在鄖陽還是在谷城城下,郝?lián)u旗也和劉體純、袁宗第一樣,不忘利用出征的機會鍛煉士卒,每次都會給城前的梅花樁陣地造成一些破壞。

    等明軍走了之后,清軍就會巡察城下的梅花樁,在郝?lián)u旗破壞的缺口上補上新的,所以木樁就有新有舊。那些陳舊腐朽的木樁清軍也懶得刨出來更換,因為他們習(xí)慣了郝?lián)u旗的一貫作風(fēng),知道對方不會強攻城池。

    鄧名看到,在明軍進行攻城演練的時候,城上的清軍也在進行防御演練,明軍破壞防御工事的時候,城頭的清軍就用火器和弓箭干擾。不過明軍并不是真的想攻城,所以很注意對士兵的保護,更不會為了破壞工事而冒險,所以隊形的安排非常松散。同樣,防守者并不是真的想殺傷明軍,主要的目的是為了鍛煉新兵,所以清軍的sao擾射擊沒什么效果。攻城戰(zhàn)持續(xù)了兩天,明軍只砍斷了十幾根樁子,付出了幾個人負(fù)傷的代價而已。

    從李自成時代開始,闖軍就很重視攻城技術(shù),劉體純、袁宗第二人作為商洛十八騎轉(zhuǎn)戰(zhàn)天下,對這些技術(shù)都很重視。城前拔木樁,營后造云梯,雖然不打算真正攻城,但整個明軍營地一片忙碌。

    在距離城墻不遠(yuǎn)的地方,明軍很快堆起一個土丘。

    “這是xue攻開始前的必備,”劉體純領(lǐng)著鄧名查看土丘,明軍在堆起土丘后就迅速開始挖掘地道:“土丘不能距離城墻太遠(yuǎn),不然就會讓地道伸得太長,挖掘起來費力、費時,而且失敗的可能性也會大大增加?!?/br>
    挖掘地道需要考慮通氣性,地道越長透氣性就越不好,就需要挖得更寬敞,因此劉體純認(rèn)為地道的開端距離城墻越近越好。修筑土丘就是為了掩護下面作業(yè)的挖掘兵,而守軍比較有效的防御手段就是派人出城攻擊這座土丘,把入口堵上。

    “按說鄖陽的守軍不會出來攻打這座土丘,不過我們不可不防,萬一被他們偷襲了,下面的兒郎就要被活埋了。”

    劉體純告訴鄧名,如何防御敵人偷襲土丘也是學(xué)問。因為土丘距離城墻比較近,所以守軍很容易觀察土丘周圍進攻者的部署,發(fā)起逆襲的時候也會比較有針對性。當(dāng)然,如果兵力富裕,時間也充裕,進攻者能夠把地道挖得非常寬闊時,土丘也可能向后挪一段位置,挪到更安全的遠(yuǎn)方去。

    明軍的這座土丘位于兩道城門的中間,在城墻拐角的位置,這樣無論清軍從哪座城門殺出來,都要走很遠(yuǎn)的路才能到達地道入口。掛角的位置還給清軍最少的射擊位置和觀察位置。如果清軍突擊隊打算縋城而下的話,也比較困難而且容易被明軍發(fā)現(xiàn)。劉體純和袁宗第在土丘周圍部署了防御部隊,為了有利于防御部隊的隱蔽還挖掘了一些交通壕。同時在后方部署了輪值的警戒部隊,隨時可以向前增援。

    鄧名看著井井有條的部署,知道這都是闖營在過去二十年積累起來的經(jīng)驗教訓(xùn),不知道為此付出過多少士兵的性命為代價。相比去砍墻邊的木樁,挖地道反倒更安全,更符合劉體純他們鍛煉士卒的同時避免傷亡的思路。闖營的攻城主力都在土丘這邊,各隊軍官輪流下地道實地觀摩。對土丘周圍的各種防御部署及其重要意義,劉體純、袁宗第二人不厭其煩地反復(fù)講解給年輕軍官們聽。

    其他軍官們只是用腦子記憶,而鄧名則統(tǒng)統(tǒng)詳細(xì)地記錄在自己的筆記本上。鄧名還問到了以前的戰(zhàn)例,詢問到底是什么樣的經(jīng)歷和損失使得闖營產(chǎn)生了進行這些布置的念頭。

    “xue攻的目的無外兩種,一種是挖地道進城,另一種是破壞城墻。想要從地道攻進城的難度很大,地道要非常寬闊,能夠容納大量士卒快速入城;若是為了這個目的,就不能在城墻拐角的地方堆土丘,不然防守一方只要在里邊的城角處再修一道內(nèi)墻,不用很寬,就能把去路完全堵死?!?/br>
    劉體純給鄧名介紹著以往的經(jīng)驗,袁宗第則在邊上補充講解戰(zhàn)例,鄧名一邊聽一邊忙著記錄。

    企圖打地道入城的人都會選擇在城墻的正面修筑土丘,位置會比較靠近城門。因為即便成功地從地道鉆進城去,只有一條地道還是無法保證大軍迅速通過,xue攻入城的目的就是配合正面攻城部隊,設(shè)法奪取、打開一座城門。

    而在城墻拐角挖地道,有經(jīng)驗的守將一看就知道進攻者的意圖是挖掘城墻地基。挖到墻角邊以后,進攻者并不一直挖過城墻,而是不斷向深處挖掘,同時把一些堅固的木樁搬進地道里,在運走墻基下面的土后,用這些木樁撐住上面的墻基。等到把一段城墻下邊完全挖空后,就撤出人員,放火燒毀那些支撐墻基的木樁,造成墻壁坍塌。

    “關(guān)鍵還是通風(fēng),如果地道太狹窄不通風(fēng),就無法把木樁燒毀?!眲Ⅲw純認(rèn)為在這種挖墻角的攻勢面前,最好的防守仍然是主動出擊搗毀地道的入口,在面對這種攻擊時,地道的通風(fēng)手段也關(guān)系到下面的兵丁的性命:“挖掘地道的時間很長,想把墻基挖空,安上足夠多的木樁,沒有十天半個月根本不可能。如果城墻厚的話,需要的木樁就更多,挖掘的時間就更長,為了燒毀更多的木樁也需要把地道挖得更寬。這期間一直可能遭到敵人的出城偷襲,只要敵人成功突破到地道入口,只要讓他們控制地道入口一刻鐘,甚至一柱香的時間,他們就可以用土囊封住入口,還在里面的人都會被悶死?!?/br>
    “xue攻最重要的不是挖得有多快,而是如何保護好土丘。”袁宗第對此深有體會,在他過往的軍事生涯中,尤其是崇禎年間闖營還缺乏攻城經(jīng)驗時,闖營的xue攻總會因為守城士兵攻擊土丘而遭遇失敗。即使援兵趕來驅(qū)逐了敵軍,但一時半刻也無法把堵在洞口的土囊都刨出來,再次打通洞口的時候,里面已經(jīng)沒有活人了。

    “后來,我們開始挖地道以前就會準(zhǔn)備好大量的竹竿?!边@一次袁宗第和劉體純也準(zhǔn)備了很多長長的粗竹竿,把里面都打通,挖掘地道的時候把很多竹竿插入地下:“有的時候,即使防御得再小心,仍然會被敵軍派出的死士突擊到土丘邊上,被他們封住洞口,那時這些通氣的粗竹竿就能救命,能夠讓下面的人堅持到我們把土囊刨出來。等到大功告成,要焚燒支撐墻基的木樁時,有這些竹竿透氣,也能讓火燒得更久一些?!?/br>
    “這樣做不會泄露地道的走向嗎?”鄧名有些疑惑地問道:“再說,敵人堵洞口的時候也堵住竹竿怎么辦?”

    “地道的大致走向城內(nèi)是猜得出來的,所以我們在地上插一些假的竹竿迷惑他們,比起挖地道,隨便亂插一些竹子那可容易太多了。我們也不會給敵人很多時間,哪能讓他們又堵洞口又砍竹子的?”袁宗第指出,若是發(fā)生這樣的事情,那只能說明進攻者已經(jīng)完全失去了對地面的控制,如果地面的軍隊?wèi)?zhàn)敗了,那地下的人怎么都是死。

    部署防御、插真假通氣竹竿,這些事情袁宗第和劉體純做得都很用心,如何高效率地挖掘、運土他們二人也親自言傳身教。但他們并沒有真的想挖空鄖陽的墻基,因為這絕不是短期內(nèi)能做的事情。城內(nèi)既有主動出擊的應(yīng)對手段,也有不少被動的防守手段。比如在城內(nèi)修筑新的內(nèi)墻,預(yù)先堵住那些因為城墻坍塌而出現(xiàn)的豁口;或是在墻內(nèi)開鑿水渠,在進攻方準(zhǔn)備燒支柱的時候往里面灌水。無論哪一種應(yīng)對手段都需要花費人力和時間,但還是要比挖空墻基的工作量小。袁宗第和劉體純無法預(yù)料城內(nèi)到底會采用什么措施,出城逆襲、給地道灌水都可能給進攻方造成很大的損失。

    當(dāng)?shù)氐劳诘洁y陽墻基下后,劉體純、袁宗第就打算收工。

    現(xiàn)在挖掘兵已經(jīng)可以親身體會地道上面的墻基堅固程度,也學(xué)會了如何判斷地道盡頭的地表位置,達成了所有的訓(xùn)練目的,就沒有必要進行后面的拓寬和安置木樁的工作——因為工程量巨大、耗費時間長。至于如何安置地道里的木樁,可以在其它地段練習(xí),沒有必要真的跑到墻基下去演練。

    這期間劉體純和袁宗第又在別處堆起了土丘,打算再挖幾條地道,讓部下們趁熱打鐵地鍛煉技能。周圍收集糧草和人口的士兵還沒有回來,谷城那邊郝?lián)u旗也派人送信來,說他剛剛開始掃蕩,還需要鄖陽的明軍再幫他牽制一段時間。

    不過這個時候鄧名站出來發(fā)表意見了。

    之前鄧名一直是虛心學(xué)習(xí),從來沒有質(zhì)疑過袁宗第和劉體純的任何決定。現(xiàn)在地道已經(jīng)通到墻基下面,雖然僅僅幾米寬,高也不過一米,但作為一個現(xiàn)代人,鄧名不明白為什么不用火藥炸一下。

    “用火藥炸城?”袁宗第和劉體純一起搖頭:“火藥炸不了城的?!?/br>
    “為什么?”鄧名覺得這個論斷違反了他所知道的常識。

    這個時代,還真沒有用火藥進行城墻爆破的常識。不但沒有,反倒有失敗的例子,袁宗第和劉體純都親眼目睹過。

    “當(dāng)年第二次攻打開封的時候……”

    既然是鄧名發(fā)問,劉體純就講起了以前的往事。第二次攻打開封時,李自成手中已經(jīng)有了上百門大炮,交給劉宗敏用來進攻城墻。劉宗敏用這些大炮朝著開封城沒日沒夜地連續(xù)轟了幾天,仍然沒能將城墻轟出豁口,甚至看不到有出現(xiàn)豁口的跡象——因為李自成繳獲的這些火炮口徑都太小了,沒有攻城的能力。

    情急之下,劉宗敏就不斷增加裝藥量,結(jié)果出現(xiàn)了大量的炸膛事故,不但依舊對開封城墻無可奈何,反倒給自己人造成了極大的傷亡,還損失了不少火炮。但炸膛現(xiàn)象卻提醒了劉宗敏,他靈機一動,命令在開封城墻上鑿洞,然后填進去大量的火藥。

    袁宗第記得當(dāng)年劉宗敏的原話就是:“要讓開封城墻像大炮一樣地炸膛?!?/br>
    而結(jié)果呢?

    結(jié)果就是點燃火藥后,開封城墻上的那個裝滿火藥的大洞放起了焰火,非常壯觀美麗的煙火,方圓數(shù)里的闖軍都看得清清楚楚。煙花燃放完畢,城墻該怎么樣還是怎么樣,劉宗敏犧牲巨大、辛苦挖出來的那個洞,原來是多大現(xiàn)在還是多大。

    “火藥沒法攻城。必須先鑄造大炮,沉重的幾千斤大炮,然后用大炮轟開城墻。如果遇到更厚的城墻,就需要更沉的大炮?!边@就是袁宗第和劉體純的看法,他們沒有鑄造這樣大炮的能力,所以也就沒有攻城的能力。

    “那為什么大炮會炸膛呢?”黑火藥不能用來爆破這種說法是鄧名聽過的最可笑的軍事觀點,他立刻反問道。

    對此袁宗第表示不知道,而劉體純認(rèn)為這當(dāng)然是因為“火能克金”,而且墻壁屬土,不能被火藥攻克。

    “在昆明的時候,我們點燃火藥庫以后發(fā)生了爆炸,倉庫的墻壁不是土嗎?不也被火克了嗎?”

    劉體純表示他并不精通五行生克,所以無法回答這么高深的問題。但他指出,或許昆明的“明”字屬火,增加了火藥的威力。

    袁宗第受此啟發(fā),認(rèn)為應(yīng)該是因為朱明屬火德,在三太子這個火德王的周圍,火藥威力倍增也沒有什么可奇怪的。

    回憶了一下自己的初中化學(xué)知識,鄧名估計黑火藥反應(yīng)后會產(chǎn)生大量的二氧化碳和氮氣,若是在密閉空間內(nèi)而容器又承受不住壓力時,就會發(fā)生爆炸。再聯(lián)想一下以往看過的煙花、爆竹,若是包裝物有豁口就產(chǎn)生焰火,而沒有釋放氣壓途徑的鞭炮就會發(fā)生爆炸。實際也和鄧名想的差不多,氣體體積是原先體積的近萬倍,一千多度的氣體在密閉空間內(nèi)能產(chǎn)生極高的氣壓。

    “黑火藥可以爆炸,只要……”經(jīng)過一番思考和聯(lián)想后,鄧名再次開口的時候變得更有信心了。

    劉宗敏的那次失敗只是因為他不懂初中化學(xué),沒有制造一個密閉的空間。

    第十節(jié) 爆破

    雖然鄧名信心十足,但是劉體純卻依舊是將信將疑。在他看來,火藥的力量也就僅僅能夠把一個鐵球彈丸從炮膛里推出去,想要炸塌幾米厚的城墻是不能想象的;袁宗第同樣知道劉宗敏失敗的教訓(xùn),不過他倒是傾向于一試。他覺得,昆明之戰(zhàn)似乎證明了三太子這個人對火勢有一種特別的促進效果,根據(jù)周開荒對昆明武庫爆炸的描述,好像三太子有一個直徑數(shù)里的作用范圍,在這個范圍里火藥的威力能夠得到極大的提升。

    作為一個現(xiàn)代人,鄧名認(rèn)為用火藥進行爆破是理所當(dāng)然的。在他原來的世界,這種戰(zhàn)術(shù)要等到太平天國時期才會被大規(guī)模應(yīng)用,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楊秀清進攻南京。南京的城墻是朱元璋修建的,墻基厚達十五米,高十余米,固若金湯。當(dāng)時滿清兩江總督陸建瀛手中只有五千人,就敢憑借南京城墻抵抗數(shù)十萬、號稱百萬的太平軍——陸建瀛認(rèn)為南京城池堅固,清初擁有大量火炮的鄭成功都拿它無可奈何,防御太平軍也不成問題。

    一開始太平軍也確實無計可施,雖然兵力百倍于城內(nèi)的清軍,依舊無法突破城防。太平軍曾集中火炮對南京城墻進行晝夜不休的炮擊,但密如雨點的炮彈都被十五米厚的城墻擋開,只能對城樓上的建筑造成有限的破壞。后來楊秀清就挖掘地道至南京墻基下,用棺材盛滿了黑火藥,封閉地道后進行爆破,將幾乎堅不可摧的南京城墻炸塌,從而奪取了這座城市。

    鄧名本來建議打造一個木制的容器,但袁宗第和楊秀清不謀而合,說何必這么麻煩,去挖一具棺材用不就得了?

    士兵們從亂墳崗找來幾具還算堅固的棺材后,鄧名挑了一個看上去最結(jié)實的。明軍的計劃是首先把這具空棺材運入地道,按照棺材的大小,在鄖陽的墻基上掏一個窟窿,然后把火藥從袋子里倒出來,放在棺材里攪拌均勻。

    鄧名總覺得挖墳取棺不道德,不過看袁宗第那副滿不在乎的模樣,鄧名知道勸也沒用,只是在心里琢磨若是爆破能夠成功,以后一定要自己制造容器。劉體純在邊上看著士兵們的準(zhǔn)備工作,依舊不相信這一招能夠管用。畢竟從來沒有聽說過成功的先例,只有劉宗敏失敗的教訓(xùn),劉體純不信這么點火藥能夠起到多大的作用。

    爆破這戰(zhàn)術(shù)目前除了鄧名沒有其他人知曉,更不會明白封閉空間的重要意義,因此鄧名就帶著親衛(wèi)親自下地道去查看墻基下的空隙。

    趁著鄧名離開,劉體純就對袁宗第抱怨道:“就算把這個棺材盛滿了,頂多也就是十口袋火藥吧?如果是用來開炮能打多少炮,這些炮彈就能把城墻轟出缺口來嗎?能打掉一層皮就不錯了?!眲Ⅲw純?nèi)匀挥X得火藥只能推動大炮的彈丸,就算把全軍所有的火藥都用來發(fā)射彈丸也砸不開鄖陽的城墻,那么其中一部分火藥當(dāng)然更不行,還別提連一個鐵球都沒有。

    “你不是說過昆明有個‘明’字,會旺火么?”袁宗第覺得沒必要和鄧名對著干,攻城以來三太子一直認(rèn)真學(xué)習(xí),從沒有指手畫腳,現(xiàn)在提出唯一的一個建議而且充滿了信心,不好斷然拒絕:“這鄖陽不也有個‘陽’字嘛,一樣旺火。再說還有鄧先生,皇明三百年的火德,那是鬧著玩的嗎?”

    劉體純也就是隨口抱怨幾句罷了,他和袁宗第的想法差不多,既然鄧名堅持那怎么也得讓他試試,而且就是失敗了他們也絕不會責(zé)備鄧名浪費火藥和時間,反倒一定會寬慰他一番。

    明軍在下面掏墻基的時候,城內(nèi)的清軍正在墻后面挖水渠。鄖陽的防守者不認(rèn)為明軍會強攻,所以也沒打算出城去逆襲土丘,而是選擇了挖水渠的應(yīng)對策略。這條渠的挖掘速度并不是很快,清軍認(rèn)為,按照正常進度,還要好多天明軍才能把墻基掏空,至少現(xiàn)在守將還沒有看到明軍把木樁運進地道。不過該做的工作還是要做,萬一明軍想不開,真要挖塌勛陽的城墻,清軍守將就立刻灌水淹沒坑道,給明軍一個顏色看看。

    清軍守將按部就班地挖渠的時候,并不知道此時明軍的攻城準(zhǔn)備工作已經(jīng)接近完成,而不是他預(yù)想中的十?dāng)?shù)日之后。

    用來爆破的棺材已經(jīng)裝滿了黑火藥,在把它密封到墻基里面之前,鄧名還需要測試一下導(dǎo)火索。最好用的導(dǎo)火材料無疑還是黑火藥,它不需要任何空氣就可以發(fā)生反應(yīng)。為了防止導(dǎo)火索的火藥受潮,鄧名用柏油刷過的棉布做了一條長長的帶子,里面裝上火藥。

    先把一條裝滿火藥的袋子埋在土里測試了一遍,確認(rèn)可以勝任導(dǎo)火索后,鄧名就下令把棺材塞到挖出來的窟窿里去,他本人親自在地道里負(fù)責(zé)密封。選擇爆破的這段鄖陽城墻大約有三米寬,墻基接近五米。明軍挖出來的窟窿差不多四米深,棺材放置在城墻的正下方。在朝外的棺材板上打了一個洞,為了保險,安放了兩條導(dǎo)火索,然后開始把窟窿填實。

    使用的材料包括大量的石磚,鄧名先砌一面墻,然后糊上一層土,再開始砌第二面墻;下一面墻的磚塊和上一面墻的磚塊交錯擺放,然后再糊上一層土……一層接著一層。鄧名唯恐密封不好,層層之間都要夾上土層,也不知道最后砌了多少面墻,反正是不計其數(shù)。挖出來的地道被磚墻堵上了一小半,密封層恐怕得有十幾米寬了,如果不是導(dǎo)火索不夠長了,鄧名本來還想再砌幾道墻。

    擺好石磚后,鄧名依然擔(dān)心密封層會松動導(dǎo)致爆炸失敗,就用幾根大木頭死死頂住最外的墻面。

    在鄧名緊鑼密鼓地進行密封工作時,鄖陽守將好奇地在城頭觀察明軍的動靜??吹矫鬈娡拥览锩姘徇\石磚時,清將百思不得其解:這是要幫我修固墻基么?

    往坑道里面運木頭雖然是xue攻的正常步驟,不過落在清將眼里同樣顯得十分古怪,他確信明軍不可能這么快就挖出了足夠大的洞xue,現(xiàn)在運進木頭,除了給挖掘和運土造成麻煩,沒有任何其它的好處。

    在正常情況下,運木料進坑道也是隨挖隨運,每當(dāng)挖空一塊地方就用一根木料支撐住墻基,不可能一口氣挖完然后再同時把木料運進去,因為那樣墻基早就會下陷,把里面挖掘的人壓死。最后,清軍守將覺得,明軍運進地道的木料看上去并不適合用來做支撐立柱,而且明軍運了幾根以后不繼續(xù)運了,顯然是放棄了。

    “哼!就算是練兵,也得當(dāng)真的去做才會有效果?!鼻鍖Τ窍碌拿鲗⑧椭员?。他直到最后也沒想明白明軍運磚塊是要干什么,不過斷定敵人仍是在訓(xùn)煉隊伍,而且訓(xùn)練工作進行得很潦草:“要是讓新兵們看了,認(rèn)為這種小木料就能當(dāng)支柱的話,以后真要攻城不是要出大笑話!”

    懷著對敵人的極度鄙視,清軍守將離開了城墻,到下面去檢查水渠挖掘的進度,感到自己嚴(yán)肅認(rèn)真的態(tài)度同外面那些敷衍了事的明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看看我,就是明知道對方不會真的xue攻,還是要認(rèn)真地挖著溝渠,真的挖一個池塘出來并且蓄水……這樣練兵才有作用嘛?!?/br>
    盡管不贊同鄧名的計劃,可是當(dāng)劉體純看到鄧名滿身塵土地從地道里爬出來后,還是深感這個宗室子弟果然與眾不同,這種下坑道的事情一般的將領(lǐng)都是不屑于親歷親為的。

    鄧名又做了一條新的導(dǎo)火索,把它同地道里的導(dǎo)火索牢牢地連接起來,依舊是用香燭當(dāng)作延時引信。部署好這一切后,鄧名就要求劉體純和袁宗第下令軍隊遠(yuǎn)離這一帶。黑火藥若是沒有發(fā)生爆炸,那頂多是有灼熱的氣流,但若是發(fā)生爆炸,肯定會有沖擊波出現(xiàn),在昆明的時候鄧名就有體會,現(xiàn)在就指望爆炸的沖擊波能夠破壞鄖陽的城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