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含羞草
大雨傾盆了一個黑夜,難得換來點涼意,可惜不過午時,氣溫重返,熱的人急躁。 曾家客廳的風扇有點年頭,樣式老舊,底座笨重,約是壽命將盡,近來轉(zhuǎn)頭的時候開始發(fā)出咔噠的聲響。 “不換掉嗎?”曾橋拿起桌上一塊西瓜,隨口問著。 許是知道她和柯元遲要回來,孟昭萍提前殺好了西瓜,瓜在水里冰過幾道,冰冰涼涼的甜。 “換它干嘛,又沒壞?!泵险哑疾恢涝趶N房里忙活什么,進進出出,“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每一分都是錢,你以后結(jié)婚不用錢?你哥結(jié)婚也要用錢吧。能省一點是一點?!庇洲D(zhuǎn)過頭,指著曾橋面前的盤子,“你吃幾塊了?你爸也沒吃多少,全都是你吃的。也不知道給你哥留一些?!?/br> 曾橋吃得很慢,也確實吃得多。家里這么熱,孟昭萍貪圖省電,也不開空調(diào),冰涼西瓜解暑氣,一塊接一塊地,就忘了節(jié)制。她一聽孟昭萍說才意識到,停了嘴,數(shù)了數(shù),確實應該給柯元遲留幾塊。但嘴上還強硬著:“他少吃幾塊又不會怎么樣。我也不是故意的,家里這么熱,你們也不開空調(diào),就西瓜最涼?!?/br> “空調(diào)房那是能經(jīng)常待的地兒?”曾祥年把西瓜籽吐進抽紙里,將風扇往前抬了抬,“你現(xiàn)在還年輕不知道,年紀大了,準是會腰酸背痛。吹風扇吧?!?/br> 老生常談的問題,每年夏天都要來一回,反正怎么都說不過他們。曾橋沉聲,往風扇的吹風范圍內(nèi)又坐了坐。 “元遲怎么還沒上來???”孟昭萍也拿了塊西瓜啃。 曾橋抽紙擦手,“估計沒找到車位吧。” 柯元遲在這個小區(qū)還沒買車位,每次都是先讓她上樓,再繞著小區(qū)找臨時的停。有的時候半天都繞不到一個,只能開出去,停到附近的收費停車場,再走回來。 “這么大熱天,過來又是一身汗?!泵险哑及櫰鹈?,起身去廚房開一只新瓜,“今年這天真是了不得,五月中旬就熱成這樣?!?/br> 曾橋有些無奈,“所以說啊,你們把空調(diào)開一會兒好不好啊?!?/br> 這回孟昭萍沒再固執(zhí),支著曾橋去找不知道收到哪里的空調(diào)遙控器??煞涞构褚魂囈矝]找到,汗倒重新出了一身。 “爸,你們?nèi)ツ暧猛甑降追诺侥睦锶チ恕!?/br> “我不知道啊,你媽收的。老是瞎放,放完還不記得,金魚都比她記性好?!?/br> “什么我收的。什么都怪給我,曾祥年你可真不要臉?!睆N房傳來孟昭萍的怒聲。 曾祥年做了妥協(xié),彎腰停在風扇面前,旋著控制按鈕,“還是吹風吧。風扇哪里不好非要開空調(diào)?!?/br> 曾橋覺得好笑,合著自己爸爸一直不開空調(diào),還有一個原因是找不到遙控器。倒是挺符合他甩手掌柜的人設。 “笑什么。”曾祥年不高興了。 “沒什么?!?/br> “以前的國產(chǎn)貨,真的沒話說。絕不偷工減料。十幾年了……”話說到一半停住,風扇搖了兩下頭,不動了。 柯元遲一推門就看到一地凌亂。曾祥年蹲在期間拆著電風扇,曾橋在一旁遞過工具。 孟昭萍迎了出來,滿面笑容,“外面熱不熱啊?快進來吃西瓜。” 曾橋抬頭看他,柯元遲鬢角都是汗,鼻尖上也掛了一點,少有的狼狽。 “還好?!彼亟o孟昭萍一個笑,低頭換鞋,“電扇壞了嗎?” “是啊,突然就壞了??照{(diào)遙控器也沒找到。” 柯元遲點頭,洗過手,也加入其中,“哪里壞了?” “可能是電機?!痹槟昴弥萁z刀,“時間長了,里面電線老化,或多或少接觸不良。” “好。我?guī)湍!?/br> 看見有人自愿替自己做小助手,曾橋求之不得,趕緊站起來給他挪出地方。 沒了風扇,空調(diào)又只有客廳一臺,還找不到遙控器,不過一會兒,溫度明顯升上來。曾橋想躲回自己房間吹風扇,進門前回頭看了一眼,柯元遲的后背被汗浸濕,卡其色的T恤上特別明顯的一塊。再看曾祥年,下巴都蓄著汗。 她小聲嘆氣,從自己房間抬了風扇出來。 柯元遲嘴角噙了笑,轉(zhuǎn)頭看她,“謝謝?!?/br> 曾橋快速斂去不自然。 這人真奇怪,明明幾個小時前好像因為耳釘?shù)氖虑?,面對她時多說一句都顯得疲累,眼下這么熱,倒精神很足了。 “真奇怪……”曾祥年小心地擰開螺絲,敲著里面明顯異色的絕緣膠帶,倍感疑惑,“這風扇是不是出廠之后又被修過一次?!?/br> 曾橋緊張地咬住嘴唇。 她下意識地看過去,對上柯元遲若有所思的表情。 曾祥年在部隊時曾在維修班待過,修理這種風扇沒花什么力氣。黃晴端出醬牛rou的時候,風扇葉片已經(jīng)重新快速旋轉(zhuǎn)。 “喏。給昌程他們家端過去吧?!币煌虢邴u汁里的醬牛rou遞到曾橋的手里,“吃不完的部分讓他們放涼了凍到冰箱里,想吃的時候化了吃?!?/br> “哦……”曾橋磨蹭著,“他們家現(xiàn)在有人嗎?” “沒人我會讓你端過去嗎?快點拿去。你跟昌程鬧變扭,你跟他媽又沒絕交,她能吃了你?” 不知道又哪里戳到孟昭萍,曾橋干脆閉嘴。 姜阿姨開的門,看到她又驚又喜,“呀,曾橋?!?/br> “阿姨。我媽……做的醬牛rou?!?/br> “你mama就是厲害,老是能做出好吃的。跟你們家做了鄰居真是有口福?!?/br> “沒事。有人分享她做的吃的,她才有滿足感?!毕肫鹈险哑嫉膰诟?,曾橋連忙說:“我媽說吃不完的凍起來,隨吃隨化。啊,放涼了再凍?!?/br> “你這孩子真是讓人省心。你和元遲真是你爸媽的寶兒啊?!?/br> 曾橋內(nèi)心微微一動,只是笑著。 “哪里像我們家程程……上大學了,住校了,父母也不管了。偶爾回次家,滿身的酒氣。也不知道他在學校是在干什么。像是有心事,想跟他談談,他就一臉不耐煩……你知道程程他最近怎么樣嗎?交女朋友了嗎?” 曾橋和昌程絕交的事情,當時沒跟兩家家長明說,不過曾經(jīng)大部分時間都耗在一起的兩個人,忽然之間連對方的臉都不想看見,時間久了,任誰都覺得奇怪。姜阿姨沒有孟昭萍敏感,不過幾次叫了她來家里,曾橋全都婉拒,她也大概明白,不再提了。 這是這么久以來,姜阿姨首次在她面前提起昌程,她問的小心翼翼,但曾橋只能搖頭說不知道。 “這樣啊……”憂心忡忡只是一瞬,姜阿姨又熱情邀請著,“進來坐坐吧。你上大學之后阿姨就沒怎么見到你了。后來你和你哥一起搬出去住了,就更難看到你了。上次見你還是過年呢。” 一聽到對方提到和柯元遲搬出去一起住的事情,曾橋的神經(jīng)倏地繃緊,卻沒看到她臉上有什么奇怪的表情,暗舒口氣說:“啊……是……我就不進去了,我媽馬上就做好晚飯了,省的她又下來喊我。” “……那好。記得下次來玩啊?!?/br> “欸,好?!边@么說著,但曾橋知道,大概很難再有這么一天了。 天氣熱,曾橋胃口也不好,晚飯幾乎沒吃什么。后來又跟孟昭萍生了頓氣,水果也沒吃,和柯元遲走出單元樓的時候,還咬著牙。 看她氣鼓鼓,眉頭纏在一起,像是花栗鼠,柯元遲笑著低頭吻在她臉邊。 曾橋一驚,嘴張很大,下意識地看看四周。還好小區(qū)的太陽能路燈暗淡無光,幾乎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見。 “你干嘛。”她壓低了聲音。 “和mama又生什么氣了?”晚飯后孟昭萍叫曾橋說話,當時他陪著曾祥年看電視聊天,沒注意廚房的動靜,等她出來,臉色已經(jīng)變了。 “還不是因為你。” “我怎么了。” 曾橋煩躁地揮手,“沒事,你最好了。特別好,行吧?!?/br> 飯后孟昭萍在廚房削菠蘿,叫了曾橋過去。先問了上周去柯紀永家的事情,反正她總會問,曾橋就一五一十答了。 “那個叫任檸芝的女孩子,就是柯紀遠介紹的?” “嗯。小叔介紹的?!?/br> “怎么樣啊?配遲遲行不行啊?!?/br> 曾橋捏著手,“行吧。我又不會看女孩子?!?/br> “改天請她到家里來吃飯?!?/br> “啊?” “啊什么啊。你也不會看,遲遲也不會看,總得有個會看的人吧?!?/br> 曾橋嗤了下,“柯元遲還不會看……” “什么‘柯元遲’,沒大沒小?!泵险哑寂乃?,沉悶一聲,疼得曾橋眉毛都跳了下,“是你哥哥。這周去香港出差,說是沒時間給我們帶東西,我覺得根本無所謂,那總要給人家姑娘買買吧。一問倒好,什么都沒買。這么聰明的孩子,感情上怎么就這么不開竅?!?/br> 曾橋去摸自己后背的手停在半路。 “柯紀遠這人不靠譜,我就總覺得他介紹的人也夠嗆。關(guān)鍵時刻,還得我自己來。你爸也是,什么都不管,成天上班下班的。孩子的這些大事也不問問。我看他媽是把他生到外面了,飯吃個沒夠,酒也喝個沒夠,沒事就刷手機,魂都被勾沒了?!泵险哑际窒聸]閑著,嘴也是,一個不注意又開始抱怨。 “你也是。年齡不小了,馬上要畢業(yè)了,再談個兩叁年戀愛就該結(jié)婚了。別成天學著那些網(wǎng)上的那些,什么不婚不婚的,還以為自己趕什么時髦。老姑娘嫁不出去,就是要被笑話?!?/br> 曾橋沒應。 “不要搞那些花花腸子,你就踏踏實實的就行了。你腦子也沒你哥好使,哪天被忽悠了都不知道。你舅舅前幾天還問我,怎么還不談個戀愛。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你說說你跟之前那個男孩子分什么手,條件那么好的……” 曾橋抿過嘴,洗凈手,就要出去,孟昭萍又把一個菠蘿遞給她,“吊什么臉子?我哪句話說不對了。別像你姑姑家的那個真真jiejie一樣,叁十叁了,不結(jié)婚,念個博士就不得了。我看她都要變態(tài)了。” “媽……”曾橋忍不住出聲。 “別讓父母寒心,你成天在那里玩來玩去的,有什么可玩的,早點給我確定是真的。大學里那么多男生還不夠你挑?找個普通的工作,嫁個差不多的人,就可以了。你也打不出來什么個屁。別跟昌程似的,上次看到他,好家伙,喝的醉醺醺,臉上青一塊紫一塊,我還以為他在偷偷吸毒……” 后來曾橋?qū)嵲谑懿涣?,魯莽地結(jié)束了話題,卻又受到了孟昭萍神經(jīng)質(zhì)般的斥責。明明是她的mama,她卻越來越不知道該怎么和孟昭萍交流。她是怕孟昭萍的,孟昭萍固執(zhí)偏執(zhí),控制欲望強烈,好像周邊沒有人按照她內(nèi)心的軌跡運行,她就會崩潰。 她都不敢去想,萬一有一天孟昭萍知道自己和柯元遲的事情,孟昭萍會怎么樣,會像當年上門打姜阿姨家的小叁那樣打她嗎?還是…… 柯元遲碰碰她的臉,拽回她的神思,“餓不餓,要不要去吃點什么?你剛才都沒好好吃飯?!?/br> 曾橋搖頭,跟著他走進地下停車場。停車場更熱,好像空氣一挨到自己的皮膚,就燙出一個水印。前面有對男女在吵架,地下車庫空曠,一大聲說話,整個空間都是人聲。 “你還說沒劈腿!”女人扯著自己的項鏈,尖叫著,“你他媽這條項鏈都買相同的兩條,狗都不信你沒出軌!” 男人絮絮叨叨解釋著什么。 曾橋?qū)@種事情不感興趣,上了柯元遲的車,系上安全帶時,才突然想起來什么,“啊”了一聲。猶豫了一會兒,臉還沖著那對男女的方向,說的很僵硬:“謝謝……其實,耳釘……很好看。我沒有不喜歡……” 柯元遲打開空調(diào),笑起來,手撫在她的耳邊,將黏著汗的碎發(fā)撩過耳后。 她就像一株含羞草,無論怎么觸碰,都一定會緊緊閉合起葉子。然后在你退離的時候,又忽然綻開。 “這兩天給含羞草澆水了嗎?” 曾橋稀里糊涂,都不知道他怎么會說起這個。自己的示好被轉(zhuǎn)過話題,她擰起眉,在他的手上掐了一把。 柯元遲就著這個姿勢吻過去,像是吻著一株含羞草,溫柔憐惜。 —————————— 啊,這章寫的很順滑。有點開心。就是寫的途中,不停地想吃西瓜。今年第一批西瓜不知道下來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