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當(dāng)然是不會(huì)一起睡的, 不過黎逢還是把蘇棠給放了進(jìn)來。

    黎逢穿著自己的sao包睡衣，手不離扇，翹著二郎腿坐在椅上與蘇棠道：“小師弟怎么樣了？”

    李云深與黎逢對陸敬淮也是關(guān)心的, 不然也不會(huì)為了他去梁家這種兇險(xiǎn)之地尋找龍眼。

    此次治療雖然失敗了, 兩個(gè)男人也什么都沒說，但心中總是難免有些悲涼失落之意。

    “睡了?！碧K棠說完，便往黎逢面前一坐。

    小娘子身上披了一件紅色的斗篷，頭上一頂雪白的小氈帽, 露出一雙又圓又大的眼睛，在一旁的琉璃燈色下整個(gè)人看上去異常的玉粉可愛。

    黎逢看得一怔, 而后猛然回神道：“也是小師弟的機(jī)緣未到?！?/br>
    說著話, 黎逢猛地扇了扇手里的扇子，又問，“對了, 你過來尋我有什么事？”

    黎逢知道, 這小娘子總不會(huì)真是來找他一起睡覺的。

    蘇棠清了清小嗓子, “二師兄, 我從小就在青云山長大, 沒見過爹娘, 你知道我爹娘長什么樣子嗎？”

    兩百多年來, 這是蘇棠第一次詢問起她的身世。

    黎逢搖著扇子的手一頓, 道：“這么多年的事了，我也不太清楚。不過你爹娘都是凡人，如今應(yīng)當(dāng)早已入土為安了?！?/br>
    黎逢說到這里，抬頭透過窗子, 看到外面不遠(yuǎn)處掛著的一盞紅色年燈。

    小巧一盞年燈，里頭插著一根未燃盡的蠟燭, 隨著山風(fēng)輕輕搖擺，紅穗飛揚(yáng)，漾出漂亮的紅色光暈，是極好看的，可在黑夜之中卻獨(dú)顯出一股孤寂的年味來。

    黎逢眸色一滯，收回眼神，看向蘇棠的視線陡然柔和起來。他伸手撫了撫蘇棠的小腦袋，語氣溫柔道：“想爹娘了嗎？”

    “想哦。”其實(shí)蘇棠是孤兒，上輩子沒見過爸媽，這輩子也沒見過爹娘。對于爸媽這兩個(gè)字，比爹娘更陌生。

    小娘子歪頭盯著黎逢，單手托腮，露出一截纖細(xì)腕子，上面蔓延出漂亮的白色龍鱗，在月色下閃閃發(fā)光。

    黎逢瞥了一眼，便將視線收了回來，“修仙之人，自當(dāng)摒棄凡塵俗世，當(dāng)你選擇走上這條路時(shí)，凡間的事便與你無關(guān)了?！崩璺暾酒饋?，“時(shí)辰不早了，回去記得吃藥?！边@是要送客的意思。

    蘇棠依舊坐在那里，手里拿著黎逢給她的小藥瓶把玩，假裝不在意道：“二師兄，你有沒有見過龍？”

    黎逢身體一僵，然后背對著蘇棠抬手捂嘴，掩住臉上心虛，“這種傳說中的神物，我怎么可能見過呢?！?/br>
    “可是三師兄不是鳳凰嘛，”蘇棠歪頭，走到黎逢面前，仰頭道：“如果這世上有鳳凰的話，那肯定也有龍吧？”小娘子睜著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一臉無辜純稚。

    “或許?！崩璺旰磺宓仡h首，“時(shí)辰不早了，我有事尋你大師兄，你先去睡吧?！?/br>
    話罷，黎逢居然徑直出了屋子，腳底生風(fēng)一般只一瞬便不見了蹤影，將蘇棠一個(gè)人留在了里面。

    蘇棠看著急匆匆出了屋子的黎逢，呆呆站了一會(huì)，然后抿唇。

    她猜測，二師兄一定有事瞞著她。

    蘇棠拿著手里的藥瓶子，略思半刻，往白白露的藥廬去。

    .

    藥廬內(nèi)，白白露正在忙碌地翻找古籍，看到蘇棠前來，臉上表情一變，立刻警惕地盯住她。

    蘇棠嘆息一聲，“白師姐，我不是來讓你替挖眼睛的。”她看起來真的有這么傻嗎？

    白白露依舊是一副不信任的表情。

    行叭。

    時(shí)間會(huì)證明她的智慧的，唉，這人太聰明就是沒有人能理解。

    蘇棠把手里拿著的藥瓶子遞給白白露，“白師姐，你替我看看這個(gè)瓶子里裝的是什么藥?！?/br>
    白白露猶豫著接過來，似乎怕里面是什么古怪的東西。比如聞了以后會(huì)被蘇棠控制然后被她安排著挖眼睛什么的……咳，行吧，她似乎是多想了。這種東西只有她才研制的出來。

    白白露慢吞吞地拔開藥瓶子上面的塞子聞了聞，然后輕蹙起眉，將里面的藥膏倒出來一點(diǎn)粘在指腹上捻了捻，又試探性的輕嘗一口后吐出來。

    用帕子擦了擦嘴，白白露的臉上露出困惑之色，“這個(gè)藥……”

    “怎么了？”

    “里面的藥材很奇怪，皆不是一些尋常藥物，且極其珍貴……”白白露的話還沒說完，蘇棠便道：“能治皮膚病嗎？”

    白白露：“……雖然我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藥，但肯定不是用來治皮膚病的?！?/br>
    “哦?！崩璺晷嗅t(yī)百年，從來都沒有開錯(cuò)過藥，這個(gè)藥又是蘇棠用慣了的。

    每次皮膚瘙癢難耐，蘇棠便會(huì)用二師兄給她準(zhǔn)備的這個(gè)藥。二師兄曾說，她這個(gè)病是吃得太多，濕氣太重，才會(huì)引起，故此蘇棠一直都當(dāng)這是一種治療皮膚病的藥。

    可事實(shí)證明，這應(yīng)該不只是簡簡單單的一份皮膚病藥。

    蘇棠想，或許二師兄早就知道她的真實(shí)身份了。

    既然二師兄知道，那大師兄，三師兄，師傅呢？

    蘇棠從來不是一個(gè)會(huì)多想的人，因?yàn)樗敢庀嘈派磉叺娜?，即使是面臨如此局面，她也愿意相信大家。

    蘇棠將藥拿過來，涂抹于自己的手背之上嗎，然后把手湊到白白露面前，“白師姐，你看?！?/br>
    蘇棠手背上遍布白色鱗片，猶如裝了假肢一般。此藥一抹上去，那些鱗片就像是被蒙上了一層白霧一般，漸漸融合消減下去，雖未完全消失，但與方才相比簡直就像是卸妝前后，差異巨大。

    “原來是這個(gè)作用，怪不得會(huì)有這么多古怪的藥材在里面……”白白露嘟囔了一句，然后問，“這個(gè)藥是黎逢給你的吧？他知道你的身份？”

    “或許?！碧K棠也只是猜測。

    白白露垂下眼簾，并未多問，只是尋出一本老舊古籍拿到蘇棠面前，“我方才翻閱古籍，發(fā)現(xiàn)了另外一個(gè)方法。”

    蘇棠：……您這要么治不好，要么方法一個(gè)加一個(gè)的，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男主的金手指擴(kuò)散效應(yīng)？

    面對蘇棠質(zhì)疑的目光，白白露臉色微紅，“我雖是醫(yī)修，但天下醫(yī)法眾多，我又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今次也只是巧合罷了。”

    蘇棠自然不敢惹惱這位最有可能治好男主眼睛的金手指，趕緊詢問道：“是什么法子？”

    白白露道：“古籍上除了上次的龍眼法子，還有另外一個(gè)替代法，那就是用龍鱗?！?/br>
    龍鱗……蘇棠低頭，看到了自己身上的龍鱗。

    白白露突然合上了古籍，“你出去吧?！?/br>
    嗯？怎么突然就不說了？

    白白露垂眸看向蘇棠，小娘子乖巧站在她面前，小臉白皙通透，尤其是那雙眸子，澄澈無比。

    面對這樣一張無辜干凈的臉，白白露實(shí)在是說不出那個(gè)法子。

    太殘忍了。

    “白師姐，沒事的，你說吧?！碧K棠彎唇道：“我只是想聽聽?！?/br>
    白白露動(dòng)了動(dòng)唇，然后嘆息一聲道：“蘇棠，你知道嗎？這個(gè)法子要耗費(fèi)整整三百三十一片龍鱗，費(fèi)時(shí)三百三十一日，且一日一片龍鱗必須要最新鮮的，磨成粉配以其它藥材，連續(xù)敷眼……”

    這意思就是，如果蘇棠真的要替陸敬淮治眼睛，必須每日生拔下來一片龍鱗入藥。

    生拔龍鱗……單只聽著便覺渾身戰(zhàn)栗，不敢細(xì)想。

    蘇棠縮了縮指尖，小臉有些泛白，雙腿也有點(diǎn)軟。

    她眨了眨眼，問，“會(huì)死嗎？”

    “不會(huì)，”白白露搖頭，“但會(huì)痛不欲生?！?/br>
    蘇棠靜了一會(huì)兒，仰頭露出一個(gè)笑道：“那我回去問問小師弟愿不愿意再試一次。”

    第55章

    蘇棠去時(shí), 晨曦初顯。

    她推開房門，少年已經(jīng)起身坐在了床邊，他的懷里還抱著蘇棠臨走前給他留下的那只布老虎。

    布老虎已經(jīng)很舊, 因?yàn)槭翘K棠從小用到大的, 所以上面不知被縫補(bǔ)了多少針。

    聽到開門的聲音，少年微微偏頭，朝蘇棠的方向看來。陸敬淮的眸子漆黑而深邃，本該是極漂亮的, 可偏像兩顆玻璃珠子一般光亮的沒有神采。

    或許之前是有的，只是現(xiàn)在都湮滅了。

    蘇棠走到陸敬淮面前, 坐到他身邊。

    “小師姐？”陸敬淮能聞出蘇棠身上的味道。

    蘇棠輕輕應(yīng)一聲, 她低頭，看到少年身上那股黑煞魔氣垂頭喪氣地搭攏著，像是被抽干了生氣, 也不像之前一般繞著她打轉(zhuǎn), 只蔫蔫地趴在她的膝蓋上, 像只受了委屈的貓兒。

    蘇棠伸手, 指尖在魔氣里攪了攪。

    坐在蘇棠身邊的少年突然僵了僵, 然后像是不適應(yīng)地挪了挪身體。

    蘇棠收回手, 探頭瞧他, “小師弟, 今天吃了嗎？”

    陸敬淮點(diǎn)頭又搖頭，“飯送來了，我沒有胃口。”

    “哦?！碧K棠低頭，盯著自己的腳尖看。

    今日她穿了一雙漂亮的小鹿靴, 冬日里異常暖和。

    “我方才去見過白師姐了，她說, 有別的法子能治你的眼睛，讓我問問你愿不愿意再試一次?！?/br>
    少年放在膝蓋上的手霍然收緊，他緊繃著身體，似乎連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我不……”

    “噓?！碧K棠突然伸出一根手指，抵在陸敬淮唇上。小娘子與他離得極近，說話時(shí)氣息都噴到了他臉上，“小師弟，我想讓你再試一次。”

    這種給予希望，又剝奪希望的感覺就如你在深淵之中看到了一絲光亮，可在你努力了很久以后卻發(fā)現(xiàn)，那絲光突然消失了。

    周圍又變成了暗無天日的黑，無邊的寂靜，燒灼著心臟，啃噬著□□，毀滅了靈魂。

    這是一種從天堂入地獄的感覺。

    這種感覺一輩子經(jīng)歷過一次便已經(jīng)足夠痛徹心扉，可現(xiàn)在，小師姐想讓他再經(jīng)歷一次。

    少年垂眸，面色蒼白，他的身體在抖，唇瓣也在抖。

    陸敬淮知道，他從來都拒絕不了小師姐。

    就算一次又一次的墜入深淵，就算長久縈繞在恐懼顫栗之中，他也舍不得對小師姐說一個(gè)“不”字。

    “好?！?/br>
    陸敬淮答應(yīng)了。

    他摸索著牽住蘇棠的手，緊緊攥住，“可是龍眼不是已經(jīng)用完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