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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佳色在線閱讀 - 第74節(jié)

第74節(jié)

    建興五年,愍帝身亡,晉朝徹底失去了在北方經(jīng)營的基業(yè)。而建武,則是司馬衍的祖父——晉元帝司馬睿南渡即位那年的年號。

    也就是說,桓崇的生年,恰好處在晉朝承前啟后,發(fā)生大變故的那刻。

    “聽阿父說,那時(shí)北方已經(jīng)大亂,戰(zhàn)火紛飛,四野凋敝,民不聊生?!被赋绲吐暤溃拔液髞硐胂?,當(dāng)時(shí)的場景,應(yīng)該就像魏武詩里寫得那樣,‘鎧甲生蟣虱,萬姓以死亡。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

    “萬不得已,他只好帶著我懷孕的阿母一路南逃。”

    “只是不想,中途阿母生產(chǎn)。我生下來還沒多久,她就過世了?!?/br>
    ... ...

    桓崇說這話的時(shí)候,語調(diào)十分平淡,淡地好像是在敘述別人的故事一般,聽不出一絲的悲喜。

    無憂悚然一驚,她忍不住去瞧那人的側(cè)顏。

    在看到他那透出一縷空芒之色的眼睛時(shí),她又不自覺地往他身邊貼了貼。

    “那...后來...”

    “后來...”桓崇低低笑了一聲,“后來,也真是難為他了...”

    “我阿父,很少和我說這些。只是有一回偶然,他在外面喝了些酒,回來時(shí)半醉不醒的,估摸著把我當(dāng)成了我那早逝的阿母,一時(shí)間眼睛里忽然閃了淚,嘴里也絮叨起了過去的那點(diǎn)子事情,什么逃難路上缺食少糧啦,他一個(gè)男人又不懂得照顧孩子啦,什么幾次以為我已經(jīng)死了之類的...”

    “誒?你阿父...把你當(dāng)成你阿母?!”

    桓崇嘆了口氣。

    他翻過身來,指了指自己的臉頰,無奈道,“...你不會以為,是個(gè)男人,都會長出這么一張臉吧!”

    ...和桓崇本人那冷硬不討喜的性子相比,他的那張臉卻是極有欺騙性,極能讓人生出好感的。

    因?yàn)?,真的是太好看?..

    白皙的皮膚上沒有一點(diǎn)瑕疵,上挑的眼睛隨便翻動(dòng)兩下就好似眉目傳情,再加上那挺直的鼻梁,兩瓣飽滿的嘴唇。一個(gè)男人能生得這般...傾國傾城,也是世間少見了!

    他的眼神望來,無憂卻忽然不敢去瞧他了。她垂下眼簾,道,“我想,你阿父一定很愛你和你的阿母?!?/br>
    那人卻“哼哼”兩聲,道,“我可從不那么想?!?/br>
    “誒?”

    “...我家的情況,你也知道了。再繁盛的家族,三族都沒了,又能如何存續(xù)下去?所以啊,那什么所謂的‘龍亢桓氏’也就是個(gè)空殼,拿出去唬人的幌子罷了。”

    “不過呢,我阿父卻不是個(gè)甘于平凡的人...或者說,是我們家的遭遇,讓他不甘平凡?!被赋绲馈?/br>
    “從我稍有記憶,能自己謀食,他就把我和幾本儒家的經(jīng)書扔在家中,不管不顧了。后來再大一點(diǎn),我就出門自己打零工賺錢。”

    “你自己賺錢...那,你的阿父呢?”無憂疑惑道。

    桓崇不以為然地笑道,“他為了營造名聲,整日里揣摩這些大家世族的意思,在建康城里出入廳堂、勤于交友,想要借機(jī)進(jìn)入朝堂,謀個(gè)一官半職。結(jié)果...你也看到了,他后來逢迎得不錯(cuò),還得了宣城內(nèi)史那么個(gè)差事。也就是直到了那時(shí),我們家的條件才算是改善了。”

    “...建康城?”無憂敏銳地捕捉到了他話里的信息,驀地瞪大眼睛,“你從前,住在建康?!”

    桓崇咧嘴笑了,他忽地捏了捏她腰上的軟rou,道,“...不止住在建康。我家就住在朱雀航邊上,就是你看到有農(nóng)人養(yǎng)鵝放鵝的地方。”

    “...???!”

    ... ...

    無憂窘得快嘔血了。

    難怪那時(shí)她諷他刺他,這人非但不生氣,還真像大鵝反擊似的捉弄她。

    原來,城南那里,就是他家啊...

    “你,你怎么不早說?!”

    “搬去宣城后,我就再?zèng)]回過建康。等再次回去,就是遇上你的那一次。”

    “而且...”桓崇頓了頓,聲音壓小了些,仿佛有點(diǎn)不好意思,“我既不算士族,又不算寒門。若是說了的話,好像故意在和長公主的女兒攀交情似的。”

    無憂“哼”了一聲,又聽他道,“不過呢,那些都是過去的事情了?!?/br>
    “當(dāng)年宣城被圍,我逃出來的時(shí)候也是九死一生。所以我猜,送我離開的時(shí)候,他最多不過是希望能保住我的一條小命。”

    ... ...

    畢竟是生父,就是桓崇嘴上對他父親的態(tài)度頗有微詞。說到這段的時(shí)候,他的聲音還是不自覺地壓了下來。

    無憂瞧著他,心內(nèi)一軟,情緒也跟著低落下來,她下意識地?fù)Ьo了他的臂膀,“桓崇...”

    桓崇突地側(cè)過身來。

    他面對著她,雙眼一眨不眨,“可又有誰能想到,我不止一路撐了下來,還在陶師這里順利地長大成人,如今又娶了曹公的女兒為妻呢?!”

    被他這么盯著,無憂有點(diǎn)害羞,她輕聲道,“你要說得,都說完了?說完了我要睡了!”

    不等她翻身,桓崇忽然勾了勾手臂,極溫柔、極溫柔地把她攬?jiān)趹牙铩?/br>
    他的懷抱很溫暖,無憂撲騰兩下,就默默伏在他的心口不做聲了。

    這時(shí),卻聽那人低聲道,“...我今天去了周光家,見了紅藥。”

    無憂心尖一動(dòng),然后她的額頭上落下個(gè)輕輕的吻。

    “都是往事而已,都過去了,不要怕了...以后這種事情,直接和我說就好了。”桓崇在她的耳邊,絮絮耳語。

    “你看,我這樣的人,尚且能否極泰來,何況你呢?”

    作者有話要說:  阿崇:媳婦兒,這是咱們頭一回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談心~往后還有哦,驚不驚喜,意不意外。開心不開心?!感謝在20200408 01:49:15~20200409 17:01:2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千秋墨雪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71章

    無憂終于明白了。

    桓崇不是個(gè)喜歡談天說地, 追憶往昔的人。

    今晚他之所以會繞這樣大的一個(gè)彎子, 原來是在用自己從前的經(jīng)歷寬慰她呀...

    而且, 看這樣子,他應(yīng)該是很少做這種事情。

    所以, 就算他溫柔地、緊緊地?fù)ё×怂?,兩人對視了才短短一瞬,他的眼神便有些窘迫地從她面上掠過,轉(zhuǎn)而望向了綢緞被面上的一角繡花。

    嗯...這安慰,還真是和他本人一樣,既生硬、又笨拙呢!

    即便如此,無憂的心里仍像小火添柴、煎起一鍋蔗糖水似的,抑制不住地涌上來一串串甜甜的泡泡。

    默了片刻, 她忽然向桓崇瞥去,“...你在看什么?”

    桓崇遲疑一下。道,“沒什么, 我...”

    桓崇竟然罕見地結(jié)巴了。

    一句話, 吞吞吐吐地都說不完。

    明明臉皮比誰都厚, 偏生性子別扭得要命。

    無憂一面想著, 一面嘟了嘟唇,主動(dòng)向他那方挪了挪。

    她這一動(dòng),兩人之間的距離愈發(fā)近了些。她溫?zé)岬谋窍⒑舫鰜? 就輕輕地拂在桓崇的腮畔。

    ... ...

    桓崇極務(wù)實(shí)。

    他外表看上去高傲、冷漠、不近人情,可實(shí)際遇事,卻是最能屈能伸的那個(gè)。

    從年少時(shí)的忍饑挨餓、吹風(fēng)受凍, 到喪父后的從軍出征、刀口掙命,桓崇自己的人生信條其實(shí)很簡單——那就是活下去而已。

    也因此,他一向瞧不起那些動(dòng)不動(dòng)就傷春悲秋的士人子弟。

    ...咄,活得好好的,能吃又能睡,每天卻只知道rou麻兮兮地?zé)o病□□、求人慰憐,沒得晦氣!

    可是,如果這發(fā)生在某個(gè)他在意的人身上...那又是完全不一樣的兩件事了。

    ... ...

    無憂的反應(yīng),其實(shí)很好猜。

    晨起時(shí)候,她含含糊糊,語焉不詳,一看就知道她心里有事,只是瞞著自己,不說罷了。

    但,破綻實(shí)在太過明顯了...所以他全然不費(fèi)半點(diǎn)心力,便知道要找誰詢問了。

    早間和兄長小陶將軍議事后出府,午間用過飯,下午繼續(xù)和州府的將官們一道研究布防,等晚間終于散了會,桓崇先隨著周光去了周家。

    周光是他的老朋友了。

    論年紀(jì),周光要比他年長些,兩人初陣時(shí)隸屬同批,因而結(jié)緣,至今的交情也有了八、九年。至于周光的妻子,他去了周家這么多回,也并不算陌生。

    這邊,桓崇有心詢問;那邊,紅藥知道自己的出現(xiàn)勾起了無憂的心傷,也正惴惴不安、心中惦念。

    剛和桓崇打了個(gè)照面,一聽他開門見山地表明來意,紅藥便把當(dāng)年的事一五一十都講了出來。

    然后...

    桓崇當(dāng)場就變了臉色。

    ... ...

    蘇峻那廝...竟敢這般欺凌他的無憂!

    桓崇咬牙切齒,腦中的第一個(gè)想法,就是要把這逆賊的墳給起了,好在他的身上戳出千八百個(gè)洞來!

    等他在打馬回家的這一路上慢慢地控制住情緒,桓崇東想西想,竟然破天荒地琢磨出了一大堆有的沒的...

    這事,總歸不能就這么算了??墒牵趺凑f呢?

    ...直說?不好!無憂會認(rèn)為自己在蓄意刺探她的過往,定要和他生分的。

    那就...只能變著法地迂回說?!

    可又要怎么個(gè)迂回法,才能不被她厭煩呢...

    桓崇想了半天,幾乎想破了頭,這才下定了決心,把自己少年時(shí)那不甚光彩、又不為人知的經(jīng)歷全部拎了出來,并且和她整整啰嗦了一個(gè)晚上。

    ... ...

    談心,并且是躺在床上長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