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該換個人問?！?/br>
    蕭滿轉(zhuǎn)身從晏無書手臂底下鉆出去，但下一瞬，被他從后背抱住，或者說，被這人從后背鎖住。晏無書一只手環(huán)住蕭滿的腰，另一只手越過胸前扣上肩膀，把人困在自己懷里。

    藥香盈滿鼻間。

    晏無書拉著他一同坐下去，低聲道：“寶寶，讓我抱一會兒?！?/br>
    這人上半身全是傷，蕭滿沒敢掙扎，但也沒放軟腰和背。

    眸光漸漸斂低。

    屋室靜謐，星光灑落眼前，在地上淌成一條清河，將地板上每一道紋路都照得深刻。

    風和星辰皆無聲。

    晏無書將手收緊，貼在蕭滿頸側(cè)，道：“寶寶，我喜歡你?！?/br>
    蕭滿沒有回應，沉思幾許，指尖亮起一點微芒，開始畫陣法。

    晏無書見了，扣住蕭滿肩膀的手抬起來，蒙上他的眼睛，不讓他耗費心神。

    較之蕭滿，他手掌的溫度向來要高一些，此刻卻有幾分涼，便是在這時，蕭滿真切地感受到，晏無書受的傷很重。

    “我方才已算過，尋不到那兔崽子?！标虩o書將頭抬高了點兒，在蕭滿耳畔說道，“莫鈞天、同憫，包括我們兒子，同樣找不到?！?/br>
    那年輕僧人的話不啻于一聲驚雷，蕭滿面上沒有顯露出在意，但晏無書怎會不知他內(nèi)心所想？先前忙亂，是以沒起陣去尋，如今得了閑，自然要在這事上費心。

    “找不到？”蕭滿語調(diào)稍微上揚了些。晏無書清楚地感覺到，蕭滿在說這話時，眼睫顫了一下，掠過他掌心，帶起些微的酥和癢。

    “蹤跡在中途斷了?！标虩o書換上寬慰的語氣，“不過在那僧人身上，我只發(fā)現(xiàn)了他們?nèi)说臍庀ⅲ瑳]有兒子的。這說明它不曾和那僧人交過手，極有可能，在他出現(xiàn)時便躲起來了。若曲寒星他們身死，它定會回來尋我們?！?/br>
    “所以他們都還活著，不必太擔憂?！?/br>
    這或許可以稱作，沒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蕭滿的眼睫再一次掃過晏無書掌間，沒有收起的手落回去，繃緊的肩膀微微放松。但對方才一役，他心中仍有疑惑：“我還有個問題?！?/br>
    “你的鳳凰真火為什么不燒我？”晏無書語帶笑意道出蕭滿的疑問，說完一本正經(jīng)回答：“當然是因為它喜歡我。”

    蕭滿翻了個白眼，把他的手從自己眼前扒掉，轉(zhuǎn)身退開，翻掌向上，掌心里蹭的一聲竄出火焰，爾后撈起晏無書的一綹發(fā)，置入火中。

    一息、二息、三息……數(shù)十息，當真沒有任何燒起來的跡象。

    蕭滿又扯了一片晏無書的衣角。

    仍是無事。

    他皺了一下眉，將頭一轉(zhuǎn)，看向窗旁用作裝飾的木架。

    意圖相當明顯。

    晏無書被逗得笑起來，抬手阻止他的嘗試，同時從另一個角度出發(fā)，道出一個可能：“大概由于……我們雙修過？”

    此言一出，蕭滿怔住了，隨后神情變得有幾分古怪。他垂了下眸，眉心蹙著，旋即舒展開，看了眼窗外。

    晏無書瞇起眼，看懂了蕭滿的心思。

    火在燒。

    銀發(fā)散落垂落，素白衣角輕飄。

    晏無書一手握住蕭滿的腰，將人撲倒在地，又扣住燃著火苗的那只手，舉過頭頂，狹長的眼睛瞬也不瞬凝視住蕭滿，望定他眼底那片清黑，語氣里充滿了危險意味：

    “寶寶，你是不是在想，若真是因為雙修，那換個人試一次，便能知答案？”

    “沒這種可能?！?/br>
    “你若打算同我之外的人雙修，無論是誰，我都會去把他殺了。”

    第101章 虎妖吞佛

    蕭滿回看晏無書的眼睛, 這人是鳳眼, 眼型狹長, 眼尾慣來拉出的弧度是散漫慵懶的, 此刻卻上挑著, 甚是凌厲。

    他掌心間火在燒，晏無書眼底, 也有火在燃燒，烈烈無邊。

    可分明是晏無書自己提出的設(shè)想，任誰都會往那樣的思路上靠。

    蕭滿回看晏無書片刻, 眸眼一垂, 熄滅掌心間的鳳凰火, 翻身脫離晏無書的桎梏, 再掠至二三丈外, 推門而出。

    “要去哪？”晏無書起身緊隨蕭滿身后。

    蕭滿不答, 走出數(shù)步，猛地察覺到什么, 駐足回身, 蹙眉上下打量晏無書一遍, 道出四字：“有礙觀瞻?！?/br>
    晏無書的外衫本松松垮垮披在身上，隨著一番折騰，滑落大半, 追出來時干脆扯下丟開，這會兒赤著上半身，唯一可以稱為蔽體的, 大抵是那幾圈紗布，腰腹間流利漂亮的線條一眼掃光，出于激動，正輕微起伏。

    不遠處就有幾個女子，正閉目調(diào)息，一時半會兒，沒有發(fā)現(xiàn)此間情形。

    他抬手一抓，將外衫撈到手里，穿上裹好，再向前踏出一步，抓住蕭滿手腕不放：“小鳳凰……”

    比起方才，晏無書語氣低柔許多，透著小心翼翼的試探和不舍。蕭滿不想與他多說，打斷他，道：“你當回去休息?！?/br>
    “你也要休息?！标虩o書定定說道。

    蕭滿出來就是為了休息，當下轉(zhuǎn)回身去，在云舟上尋了個空處，拂袖坐下。

    他沒有驚動任何人。

    晏無書也不曾驚動誰，坐到蕭滿身側(cè)，一副任蕭滿如何趕都不走的態(tài)度。蕭滿沒再開口，垂下眼眸，手結(jié)定印，開始調(diào)息。

    云舟中，還在交談的唯有別北樓和那兩位藥谷長老，減哪幾味藥、增哪幾味藥的討論聲斷斷續(xù)續(xù)傳來，此外，入耳的便只有風聲和呼吸聲。眾人受傷程度不一，呼吸節(jié)奏各不相同，蕭滿心無旁騖，并未被打擾。

    漸漸的，他又入了無我無物之境。

    萬物皆在身外，天地空蕩，四野闃然遼闊。

    蕭滿很喜歡這種感覺。

    云舟往藥谷疾行，至中途，陸續(xù)遇上幾支前來接應的隊伍，他們?yōu)檫@艘云舟分擔去一部分壓力，讓此間不再那般擁擠。

    第三日晨間，視野之中，隱約可見藥谷的輪廓。

    這是掩映在群山之中的一片山谷，有河流緩緩穿行，河面落滿燦燦輝光，緩坡上繁花綻放，滿目姹紫嫣紅，仿佛還在春時。

    蕭滿從入定中睜眼，余光瞥見晏無書坐在他左側(cè)看書，而右邊，別北樓不知什么時候坐了過來。他不管左邊的人，微微側(cè)身，轉(zhuǎn)向別北樓，問出最關(guān)心的問題：“藥方定下了嗎？”

    “已定下七種方案，分別對應不同的體質(zhì)。不過要等入了谷，將所有藥材配齊，才能著手驗證?！眲e北樓道。

    蕭滿道了聲“好”，又說：“七種方案，想來用到的藥材種類會有許多，若有需要之處，請告訴我?！?/br>
    “在陵光君協(xié)助之下，孤山已分出半數(shù)藥材運往藥谷，暫時無所需?！眲e北樓道。

    蕭滿眼中閃過一絲驚異，又覺在情理之中，便點點頭。

    兩人不再說話，而方才被提了一嘴的陵光君本人，揪住一綹被風吹來的蕭滿的頭發(fā)，自指尖開始，一圈一圈纏繞到指根，再松開，從頭重新開始。

    蕭滿轉(zhuǎn)過臉，面無表情瞥他一眼，晏無書卻低下頭，當作沒看見。

    “可以借一卷繃帶給我嗎？”蕭滿再度看向別北樓。

    別北樓沒問為什么，遞了一卷繃帶給他。蕭滿從晏無書手里抽走自己的頭發(fā)，扯下一截繃帶，塞到他手里，爾后起身，前行數(shù)步，走到舟頭遠眺。

    他從前沒來過藥谷，遠遠看著，只覺得這處景色好極了。

    再行數(shù)分時間，云舟抵達目的地。

    藥谷一早派人到入口處接引，傷者人數(shù)過多，依照門派安排在不同的客舍內(nèi)。別北樓與另外兩位藥谷長老一刻不歇，甫一落地，便往藥室去，那處已做好準備，就等他們。

    孤山眾人暫居春深三里。

    一路上，藥谷能夠?qū)卟扇〉木戎未胧┲挥兄寡椭固郏约笆┧帨p緩傷口擴大的速度。

    那群邪僧，功法詭異，所致內(nèi)傷，是一股兇悍氣息游走亂竄于體內(nèi)，沖撞經(jīng)脈、肆意破壞；傷及皮rou，則自傷處起，迅速往四周腐爛。

    至此時，眾人傷口上，血是止住了，但止疼和延緩的藥劑漸漸失去作用，縱使孤山眾弟子慣來苦修，忍耐力非凡，仍是忍不住痛吟出聲。

    唯有境界高深如晏無書這樣的，能夠以自身修為，強行壓制那股作亂的邪氣，并輔以尋常傷藥治愈傷勢。

    “情況都不太好。”談問舟站在院落中，隔著一段距離注視屋室之中眾弟子的情形，漸漸目光下移，落在自己包扎起來的手上，沉聲說道。

    “再過一兩個時辰，藥便能煎出鍋，到那時，我們所有人定能好轉(zhuǎn)?！痹Z氣堅定。

    話音落地，有信鴉自東來，是孤山的消息。元曲從信鴉腳上取下信筒，同談問舟一道看過里面的字條后，轉(zhuǎn)身去尋晏無書。

    春深三里三面臨河，河岸開了一片叫不出名字的花，各色皆有、五彩斑斕，擠在緩坡上引蝶招蜂，甚是熱鬧。

    但此時此刻，晏無書無心熱鬧。他坐在緩坡之間，身側(cè)是蕭滿，而蕭滿對面，一位暗閣成員向他遞來一個錦盒：

    “少閣主，這是我等在枯澹山，從那兩個太清圣境身上發(fā)現(xiàn)的東西?！?/br>
    蕭滿沒立即打開，低聲問：“枯澹山上……”

    他話未盡，但言下之意，在場者皆能領(lǐng)會。暗閣成員低下頭，語氣里透著些許悲涼：“無人生還?！?/br>
    蕭滿垂下眸，極輕地嘆了一聲。

    “摘星客呢？”過了片刻，他又問。

    暗閣成員道：“恕屬下無能，他們化整為零，如水滴入海中，藏得極深，其蹤跡動向，我等仍在追查之中?！?/br>
    蕭滿本就沒對能查到摘星客的行蹤抱有太大期望，故而并未如何失望。若他們那般好找出來，前世的道魔之戰(zhàn)，就不會損失那般慘重了。

    他盯著花叢之中的一朵，沉思半晌，對暗閣成員道：“要注意從北面來的游僧?！?/br>
    “遵命?！?/br>
    暗閣成員領(lǐng)命離去，立在不遠處，完完整整聽見這段對話的元曲走上前來，滿臉嚴肅地看著蕭滿手里那個盒子。

    蕭滿瞥了元曲一眼，揭開盒蓋。

    里面躺著兩枚玉佩，正面雕刻的都是蓮花和佛，而背面——

    “天字和龍字。”晏無書的眼微微瞇起。

    蕭滿取出那枚從第一個年輕僧人身上尋到的玉佩，同這兩枚放在一起：“第一個是鴟。”

    這兩人交談，不帶前因后果，看得元曲一頭霧水。晏無書替他解釋了一句：“佛教八部眾，其一天眾，其二龍眾，這個鴟，是第六迦樓羅?！?/br>
    “八部眾？”元曲皺起眉，緊跟著瞪大眼，震驚道，“難道說，這樣的太清圣境，他們有八個？”

    蕭滿亦蹙著眉。

    八個太清圣境，和前世情形又有所不同，這樣的數(shù)目，對付起來何止不容易，簡直是舉步維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