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寒聽他說“奇襲長安”，知道他必是另有計較——所謂把爪牙亮給別人看，當(dāng)然不是口頭說說。

    前路詭譎難測，說不定遇上敵人派來的殺手，也許會有更刺激的事情發(fā)現(xiàn)，沈小寒覺得四肢百骸的血液都些微有些沸騰——她也不怎么喜歡打打殺殺，只不過從來能動手解決的，就不怎么選其他的方式。

    “殿下，我今天若是沒去找你的話，是不是就不帶我來了？”沈小寒突然小聲問。

    李溯靠在她肩頭上本來似乎是睡著了，半晌才迷迷糊糊地反問了一句，“我是讓凌月去找你的啊，誰知你有什么法術(shù)，來的那么快。”

    他突然想起來要問罪，手臂在她腰里一緊，湊到她耳畔問道：“十幾天都沒有見我，你竟然一點也不想我么？”

    “殿下自重，我又沒在貴府供職，為何要見你想你？”沈小寒還在想或者可能出現(xiàn)的危險，隨口漫應(yīng)了一句，沒提防耳朵碰到一處柔軟溫暖的東西，她生生打了個哆嗦，耳根也立即紅透了。

    “好嘛，即日起你就是我府內(nèi)院侍衛(wèi)長，等你武舉考完，再定品秩吧?！崩钏菪睦飷炛?，語氣卻極柔和。

    他是已經(jīng)到幽州就藩的親王，府內(nèi)官員的升遷罷黜，侍衛(wèi)親兵的榮辱性命，甚至仆役奴婢的生死禍福，皆都是他一句話的事。

    沈小寒一疊聲地拒絕，“慢慢慢……我不是要官做的，此去長安，說不定路上還有千難萬險，萬一有更好的人才呢，殿下別忙著做決定?！?/br>
    “先定個名份，讓你職責(zé)所在，必須惦記著我，事事以我為重?！崩钏葺p笑，嘆道，“當(dāng)然，我也絕不會辜負你的?！?/br>
    定個名份和辜負這兩個詞他用的奇怪，沈小寒也覺得刺耳，不過她也是辛苦了大半夜的人，此刻還要留神戒備暗夜里可能會隨時襲來的危險，便輕易放過了，只道：“殿下，我想要以武舉出仕，異日還想著返回幽州，只怕不能在府上任職?！?/br>
    “犯什么傻，你是我的人，考武舉時自然是有利的，誰也不敢用陰損手段害你，將來……幽州自然也是我的百年基業(yè)啊，到時候我們一起回來。”李溯解題的速度比她可快的多，“你總不會矯情……非要靠自已打拼吧？”

    沈小寒苦笑，她倒不至于如此虛偽，此來考武舉是倉猝決定，本來也沒有什么必中的把握，絕不會挑最難的路走。至于后臺么，慕容羲遠在幽州，倒真不如趙王殿下的旗號好使。

    “那就多謝殿下厚愛了，卑職在任期間，自當(dāng)盡忠職守?！鄙蛐『膊患m結(jié)，只是心里把他那句“異日還想返回幽州”翻來覆去想了好多遍。

    這位又智慧內(nèi)斂又肆意鋒芒的趙王殿下，難道對紫宸殿上那個位置，一點興趣也無嗎？

    .

    三人兩騎趁著月色趕了一夜的路，天亮?xí)r便趕到易州城外三十余里的地方，早有興隆鏢局護送的官眷車轎在等。

    李溯抓著小寒與他同乘最華麗的那輛馬車，凌云早知沒自已的事，到另尋了一輛車休息。

    也不知是趙王殿下有未卜先知之能，還是趙王府的各位侍衛(wèi)大哥謀劃精妙，三人從范陽出發(fā)，或夜行曉宿，或疾馳不歇，接應(yīng)的人或以鏢局護送官眷，或是商行帶著保鏢押送貨物，一路安穩(wěn)順暢，除了趕路辛苦之外，沈小寒這個趙王府內(nèi)院侍衛(wèi)長一點作用都沒有。

    當(dāng)然，她問過凌云已經(jīng)知道，趙王還沒有王妃，他自已又不用女衛(wèi)，所以內(nèi)院并沒有什么其他侍衛(wèi)，凌云當(dāng)時見她臉色不豫，還替李溯解釋道，這個“長”多半是要她訓(xùn)練一支女衛(wèi)出來云云。

    雖如此，沈小寒也要領(lǐng)情，畢竟李溯給她點明白了，有個趙王府的職位，于武舉自然是有利的。

    此行她最大的好處，大約是可以隨時被李溯抽考策論相關(guān)的內(nèi)容，答不出來還能及時給她答案，甚至關(guān)于今次武舉第一場策論的各位考官的閱卷偏好給她細細分說，十多天惡補下來，沈小寒漸漸對原本茫然無知的武舉，充滿了信心。

    二月初二，沈小寒原算著該到了洛陽城，誰知道她在車上睡得迷糊，山路崎嶇，腦袋在壁角狠狠磕了幾下，立即就醒了。

    車內(nèi)空蕩蕩的，李溯不知去向，手爐倒還擱在她懷里。

    沈小寒心中一驚，忙揭起車簾，見外面山巒疊嶂，竟然不知身在何處。駕車的人是李溯早已趕過這邊來的親衛(wèi)江游，聽見響聲，笑道：“二娘子醒了么？殿下嫌車?yán)飷?，已?jīng)與凌侍衛(wèi)策馬先行一步了?！?/br>
    沈小寒見山路崎嶇，并不像是去往洛陽城的通衢大道，外面隨行的侍衛(wèi)又少了一多半，心里微生警覺，皺眉道：“這是去什么地方的？”

    江游笑道：“是個土匪窩?！?/br>
    沈小寒只道他是說笑，誰知又行了盞茶時分，道路陡峭，折而向上之后，馬車不能再行，前路上聳立了一座巍峨的大門，道畔巨石上鑿了豐腴秀麗的兩個字，曰“峻極”。兩邊防御工事依山而建，易守難攻。

    沈小寒習(xí)慣從軍事角度看，此地若真是個土匪窩，只能從內(nèi)部瓦解，從外頭攻是絕難有什么辦法的。

    她滿腹疑惑，全身戒備，等見到了李溯，便覺得哭笑不得。

    如此深山，沈小寒原以為只是簡陋的匪巢，誰知一路看過來，道上遇著的土匪嘍啰皆都各司其責(zé)，軍容整肅，絕無散漫無禮之輩，比之盛名聞于天下的幽州軍也不遑多讓，對這匪窩已經(jīng)有了些想法。

    到山脊平地之處，漸有建筑，多以磚石道旁兩側(cè)壘成房屋院落，齊齊整整不似尋常匪徒的手筆，看屋檐上的瓦松，磚石間的青苔，籬笆上的朽木，此地多半已經(jīng)經(jīng)營了數(shù)十年。

    等到她走進雕梁畫棟的主建筑，發(fā)現(xiàn)格局竟是長安城時最常見的三進大宅，富麗堂皇，陳設(shè)精美，較之長安城的豪富之家也不差什么。

    提前趕來的李溯，早已經(jīng)沐浴更衣，在正房暖閣里的繡榻上歪著，兩個十一、二歲的俊秀小童正為他捶腿捏肩，他自剝了只福橘吃，旁邊坐著位三十余歲的青衫女子，生的溫婉嫵媚，正笑盈盈地與他說些閑話。

    沈小寒哭笑不得，是覺得自已的揪心全都是浪費，迫不及待拋下她趕過來，大概是為了和這位女子多說幾句話吧？

    她心里微微有點酸意，臉面上卻不顯，進來與李溯見了禮，又與那青衫女子見禮，才知道她便是此地主人，姓許，名京墨。

    “實不相瞞，殿下自從哭的頭一聲起到他十三歲，我都在跟前守著，他早年還規(guī)矩些叫我許姨，如今大了，便只喊‘哎’了。”

    許京墨也是位七竅玲瓏心的人物，瞥了一眼李溯微有得意的模樣，又見沈小寒的表情稍有不豫，就先解釋了最麻煩的部分，又命她挨著自已坐，溫言問候路上辛苦，又道：“我這后山有一脈溫泉，我命他們從泉眼中引了一個池子在房中，想來你也奔波辛苦，去泡一會解解乏。”

    沈小寒萬想不到許京墨竟然是李溯的保母，本朝皇子保母，皆是從其母族中選年高有德之輩，多半是孀居的誥命夫人，也有致仕的女官，似許京墨這般年輕倒還真沒有聽說。

    這般尊貴的皇子保母，本該隨著李溯，照料他飲食起居，幫著管照后院，將來若有了王妃還要扶持新婦，甚至教養(yǎng)皇孫，幾乎可是說是皇子生母之外最親近的女性，可她怎么會在這么個看似匪巢，又絕非匪巢的地方做首領(lǐng)？

    沈小寒突然覺得李溯最近給自已知道的隱秘也太多了些，異日她要是想不開準(zhǔn)備尋個別的前途，只怕是得被趙王殿下殺了滅口。

    李溯見許京墨解釋的太快，估量著是氣不到小寒，佯嗔道：“快去吧，后山有老虎，小心吃了你?！?/br>
    沈小寒只覺得他實在是幼稚，連一聲答應(yīng)也無，笑和許京墨道了謝，起身便走。

    .

    李溯目送她出去，笑向許京墨道：“許姨，你覺她怎樣？”

    許京墨側(cè)首略想了想，道：“我瞧著還好，只是性子再磨一磨就更好了，她現(xiàn)在為你效力嗎？”

    李溯嚼著橘子，笑道：“嗯……算是吧?！?/br>
    許京墨所知的李溯，向來機敏果決，從不猶豫，絕少見他這般欲言又止，嘆道：“你的婚事可拖不得了，自已就沒有中意的大家閨秀嗎？”

    這句話可問到了李溯死xue上，不過聰明人從來不和自已人較勁，他笑嘻嘻地道：“聽說陛下手里有一本名冊，少說也有幾十位小娘子供我選，還怕沒有中意的？”

    許京墨點點頭，“但盼你認真點，不要辜負了那個被你中意的小娘子。”

    她這話語帶雙關(guān)，李溯自然聽的懂，他立即道：“反正我要自已選的，陛下若是不中意，我就還請旨回幽州去?！?/br>
    許京墨微微嘆息，“李家兒郎癡心執(zhí)拗，世所共知，料想陛下也不至于在這事上難為你，我也不想勸你為前途打算，不過阿羲只會和你站一邊，倒不必非要和他親上加親?！?/br>
    她這話說的過于直接了，李溯甜笑道：“許姨，我自有主意，你只說她好，旁的就不用再管了?！?/br>
    許京墨佯嗔道：“果然去幽州跟著阿羲學(xué)壞了，就來找我問要一個‘好’字，我若說她不好，你還能撂開手不成？”

    李溯搖了搖頭，笑容些微有些黯淡，“也許……能、不能都是當(dāng)下，再過三個月，說不定是另外一個答案了?！?/br>
    許京墨不知想到了什么，默默地點了點頭。

    兩人再嘮一會閑話，突然有人匆匆進來，單膝點地，稟道：“新新新來的那個助教，窺探方才來的那位貴客沈娘子沐浴，被巡衛(wèi)抓了，按規(guī)矩該挖眼割舌，扔到馬圈去，請大統(tǒng)領(lǐng)示下?！?/br>
    許京墨微愕，她可萬萬想不到自已手底下的人還有敢做窺探女兒家沐浴這等下作的事情，回想一下他所指的那位助教，氣的渾身亂戰(zhàn)，再無溫婉嫵媚之意，俏臉上寒霜森然，道：“帶過來，我親自挖了那廝心肝?！?/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