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何妍的右手腫脹麻痹,又有些火辣辣的疼,幾乎感覺不到他手掌的存在。她意外地安靜下來,沉默地看向車外,心底一片難遏的恐慌。如果真的被傅慎行言中,她簡直無法想象自己將會怎樣,生下他的孩子,對她來說不如立刻死去。 夜已深沉,阿江把車子開得又快又穩(wěn),昏黃的路燈不停地閃過,光影變換中,何妍頭腦漸漸昏沉。她熬到現(xiàn)在已是心力交瘁,堅韌的意志都無法抵抗生理和心理的雙重疲憊,人在惶恐不安中昏昏睡去。迷迷糊糊中,她感受到有人在搬動自己,勉強睜開眼,就看到了傅慎行泛著青色的下頜。 他抱著她進電梯,發(fā)現(xiàn)她醒來,輕聲說道:“沒事,到家了。” 何妍只覺得頭昏腦脹,眼中的世界在轉(zhuǎn)動中扭曲,忽近忽遠(yuǎn),忽大忽小。她索性合上了眼,任由著傅慎行抱她上樓。他把她徑直抱進了臥室,好聲哄她:“我先抱你去沖個澡,出來我們再睡。” 她身上沾了很多的血污,尤其是腿上,當(dāng)初跪坐在馬路上,幾乎是浸泡在了陳禾果的血里,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凝固干涸。 何妍掙扎著下地,用力推開傅慎行,手扶著浴室門勉強站住,“你走開,我自己去?!?/br> 傅慎行沒和她爭執(zhí),放開了手叫她進去。她關(guān)了門,沒用浴缸,就站在噴頭下直接沖水。冒著熱氣的水從頭頂噴下,遲了好一會兒,她才感覺到那水的溫度,有些燙人。身上的血污被熱水沖下,在地漏那里匯聚成紅色的一片,打著旋沖進了下水道。過了好久,那血腥味才淡了下去。 她腦子昏沉得更加厲害,怕暈在浴室里,不敢多耽擱,胡亂地沖了沖就裹上了浴袍出來了。傅慎行人還在臥室里,衣服都沒換下來,就安靜地坐在床邊的沙發(fā)上,瞧她出來,輕聲問道:“怎么樣?” 何妍抿了抿唇角,掀開被子躺倒床上,有氣無力地回答:“沈知節(jié),我今天晚上想自己睡?!?/br> 他沒應(yīng)聲,看她兩眼,起身走出了房門,過了好一會兒,這才又回來,身上帶著濕氣,顯然是已從別處洗過了澡。他就在床邊坐下來,拉過她的手,用冰袋敷她那腫脹的右手。她本來都要睡著了,被這冰涼的觸覺驚醒,睜眼見是他,下意識地往回抽手。 “別動?!彼f道, 她就沒有再掙,任由著他搗鼓。 他這才發(fā)現(xiàn)她手腕上的青紫手印,愣了一愣,問她:“怎么回事?誰掐的?” 何妍沒回答,默了片刻,卻是輕聲問他道:“沈知節(jié),你從來都不會做噩夢嗎?從沒有夢到惡鬼索命?做了那么多缺德事,難道良心從來都沒有覺得不安過?” 他先是面色微怔,隨后淡然一笑,答她:“惡鬼也怕惡人,就算是鬼,也知欺軟怕硬?!?/br> 她連看都不想看他一眼,譏誚地勾了勾唇角,緩緩合上了眼。 傅慎行毫不在意她的冷淡,只默默地替她敷手,直過了好久,瞧她睡得熟了,這才輕手輕腳地離開。出來時,樓下客廳的燈還亮著,阿江就站在樓梯口那等著他,目光只掃了一下他紅腫的左臉便就趕緊收了回去,小心地說道:“眼鏡一直在樓下等著,想見您?!?/br> 傅慎行沒什么反應(yīng),阿江偷瞄他一眼,又替眼鏡解釋道:“他說車禍這事誰也沒想到,當(dāng)時陳禾果很警惕,一出門就好像發(fā)現(xiàn)他們的車子了,轉(zhuǎn)頭就往小道上跑。等他們再掉頭追過去,她人已經(jīng)被撞了?!?/br> 陳禾果這事就是交給眼鏡去辦的,誰知卻被辦成了這個樣子。陳禾果不但意外死亡,還死在了何妍的眼前。傅慎行有些惱火,可事已至此,就是把眼鏡拎過來打罵一頓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他眉頭微皺,淡淡說道:“叫他回去?!?/br> 他一開口說話,就感到了臉頰上的疼,她是下了狠手,硬生生地把自己的手都打腫了。這樣的性子,就是把實情講給她聽,她也是不會信的。傅慎行抬手把冰袋貼到了自己臉上,說起話來聲音有些含混,“叫眼鏡去把肇事車輛找到,偷偷把消息透露給警方,幫一幫警方的忙?!?/br> 阿江應(yīng)下,轉(zhuǎn)身出去了。 傅慎行去了書房,獨自坐到桌后寬大的靠椅里,抬起雙腿搭上桌沿,怔怔出神。臉上還一陣陣的火辣辣地疼,他沒耐性給自己敷冰袋,把冰袋往桌上一丟,順手從抽屜里摸了煙出來。他煙癮其實很大,以前的時候一直忍著不吸,可不知什么時候起又吸了起來,就再也放不下。 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了何妍說他的那句話。他不是傅慎行,他只是沈知節(jié),就算他的指尖能漂白,可肺里卻早就熏黑了,再變不回來。她果真是最懂他的那個,他本就是個黑了心腸的人。他根本不在意陳禾果是死還是活,能叫他在意的,從來只有他在意的人。 而他在意的那個人,自始至終都不曾在意過他??赡怯衷鯓幽??他還是在意她。 傅慎行一直在書房中坐到天亮,清晨的時候去臥室看了一眼何妍,見她還在睡著,就沒有驚動她,悄悄地下了樓。樓下阿江在吃早餐,瞧見傅慎行下來,站起身來和他打招呼,眼神自覺不自覺地就往他臉上瞟。傅慎行察覺到了,淡淡問他:“很明顯?” 半邊臉都腫起來了,上面指印真真的,嘴角上都還帶著點青紫,怎么可能不明顯。阿江不敢糊弄他,硬著頭皮點了點頭。 傅慎行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扯著唇角笑了笑,又吩咐阿江:“今天不去公司了,你去車?yán)锇央娔X給我拿過來?!?/br> 他在桌邊坐下來胡亂吃了點東西,然后就上了樓,也是怕何妍再出什么事情,不敢去書房,就守在臥室外面用電腦處理工作??斓街形绲臅r候,臥室里才有了些動靜,他起身走過去看,床上已經(jīng)沒了何妍,旁邊的浴室里有人影晃動,水流聲隨即響起。 他抱著懷,守在浴室門口等她,又怕她出來時被自己嚇到,等那水流聲一停,提前打招呼道:“醒了?” 浴室里靜了一靜,過不一會兒,何妍裹著浴袍從里面出來,站在那里看他兩眼,輕輕垂了眼簾,說道:“我要去陳家一趟,我答應(yīng)了陳禾果,替她去照顧一下奶奶。而且,她的后事也需要有人幫著處理。” 傅慎行抿了抿唇角,應(yīng)她:“我陪你去?!?/br> “換個人吧?!焙五砬榈?,聲音冷冰冰的沒有起伏,“陳老太太還不知道是個什么情形,你就別再去雪上加霜了?!?/br> 傅慎行看她兩眼,笑笑,點頭:“好,你先去吃點東西,一會兒我叫阿江陪你去?!?/br> 何妍沒有絲毫的胃口,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簡單的白面包吃進嘴里都叫她有干嘔的欲望。她強忍著惡心,不敢露出半點來,一口口地用力往下咽,和往常一樣吃了面包煎蛋,又喝了一杯牛奶,這才停下。 傅慎行就坐在一邊默默守著她,聽她鼻子有些發(fā)悶,忍不住問道:“身體不舒服?” 她面不改色,淡淡答道:“昨天晚上沖澡水有些涼,有點感冒。” “用不用叫萬醫(yī)生過來看一下?”傅慎行又問。 何妍答道:“不用了,回頭吃兩粒感冒藥就好了?!?/br> 她起身從餐桌旁離開,先上樓換了黑色的襯衫長褲,這才叫著阿江離開。陳家的房子在老舊的小區(qū),車子只能停在巷子口口,她下了車,叫阿江在車上等她,獨自往陳家去。時間已過晌午,她敲了半天的門屋里也沒人應(yīng),倒是對面的住戶開了條門縫,有個中年婦女從內(nèi)探出頭來看了她一眼,好心地說道:“老陳家出事了,陳老太太上午被救護車接走了。” 何妍回過身來,還不等問,那婦女就嘬了下腮幫子,嘆道:“她家孫女出車禍,剛沒了,唉!真是慘。前年里兒子才沒的,也是車禍,今年緊接著就是孫女,撞了邪一樣?!?/br> 不是撞了歇,只是因為認(rèn)識了她。何妍臉色蒼白得厲害,立在那里好一會兒,才能問那婦女道:“您知道陳老太太去了哪家醫(yī)院嗎?” 中年婦女想了想,搖頭,“這可真不知道,就知道是救護車來拉的,到底是哪家醫(yī)院就不知道了。” 何妍謝過了這熱情的鄰居,轉(zhuǎn)回身慢慢往外走。樓外午后陽光正烈,可她卻覺得身上一陣陣的發(fā)冷,那種冷是從骨子里透出來的,無論外面多熱,都暖不過來。她扶著墻角站了好一會兒,這才深吸了口氣,繼續(xù)往外走。 阿江看到她的臉色嚇了一大跳,有些緊張地問她:“何小姐,您沒事吧?” 何妍搖頭,閉了眼仰倒在后座上,輕聲說道:“去醫(yī)院吧,先從近處的找,看看陳老太太在哪家醫(yī)院?!?/br> 去醫(yī)院這樣找人可不容易,阿江不覺有些遲疑,問她:“能不能先打個電話問一下?” 何妍答道:“打過了,電話不通。” 電話聯(lián)系不上那就沒法了,只能一家家醫(yī)院找過去。不過幸好知道是在上午被救護車?yán)叩?,好歹也算一個線索。阿江開了車,先去最近的一家醫(yī)院。醫(yī)院里好像永遠(yuǎn)都是人滿為患,連車子都停不進去,阿江好容易才把車停在路邊,回頭瞧見何妍臉色實在難看,猶豫了一下,與她商量道:“您在車?yán)镄菹⒁粫海蚁热ゼ本饶抢飭栆粏栮惱咸那闆r,您說怎么樣?” 何妍點了點頭,道:“你去吧,我在車?yán)锏认??!?/br> 阿江不疑有他,下了車小跑著往醫(yī)院急救室趕。何妍瞧他走遠(yuǎn)了,隨即也下了車,連車也沒鎖,快步進了路邊的一家藥店。她沒要別的,直接買了一直驗孕棒,也不敢耽誤,隨后就出了藥店,回到了車上。 過不一會兒,阿江就跑了回來,“沒有,不在這里。” 何妍點點頭,淡淡說道:“那去下一家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