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jié)
嚴遇把小紙人固定在抽屜縫隙里,做了個替身,紅線一頭系在小紙人身上,一頭系在池夏手腕上,成為了二者之間的媒介。 紅線在嚴遇手中詭異的慢慢變長,仿佛可以無限拉伸,每長一寸,池夏的活動地方就多一寸,只是方向和長短只能掌控在嚴遇手里。 池夏飄下了樓,嚴遇準備鎖門,結(jié)果一回頭,發(fā)現(xiàn)荀川盤腿坐在床邊一動不動的,屈指敲了敲門:“出來?!?/br> 荀川掀了掀眼皮,皮笑rou不笑的道:“她想去游樂園,又不是我想去,你一個人陪著還不夠嗎?!?/br> 嚴遇覺得荀川有進步,換以前早炸毛了,現(xiàn)在居然還能心平氣和的跟自己說話,把鑰匙在手上晃了一圈道:“現(xiàn)在不來,到時候可別偷偷摸摸跟我后面?!?/br> 他總是能把荀川看的很透,在嚴遇眼中,荀川也不過是個半大少年,心里想什么,都表露在面上,沒有什么更深的心機城府。 池夏很瘦小,身形纖細,穿著一件寬大的校服,看起來松松垮垮,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聽蘇晴說,她是在附近公園溺斃身亡的,為了救一個落水的小孩。 新天地樂園進場口就是一條小吃街,他們在此處下車,嚴遇手中cao控著紅線,左邊站著荀川,右邊站著池夏。 池夏眼巴巴的看著油炸攤,怎么都舍不得離開腳步。 嚴遇睨了她一眼:“你餓死鬼投胎嗎?” 池夏仿佛在呲溜口水:“我活著的時候一直減肥,不敢吃發(fā)胖的東西,好久沒吃過炸串了?!?/br> 嚴遇抓了一把里脊串,又抓了一把韭菜豆腐,讓老板下鍋炸,池夏看見旁邊的奶茶店,又眼饞的飄了過去,她沒辦法點單,嚴遇就只能過去付賬,全程跟在后面當兼職保姆。 荀川是實體狀態(tài),孤身坐在路邊長椅上,氣質(zhì)冰冷,引得四周行人紛紛側(cè)目,游樂園夜場區(qū)很熱鬧,到處都是出來嗨的年輕人,剛才還有美女上來搭訕要微信企鵝號,結(jié)果被他一個眼神嚇走了。 嚴遇遞給他一杯奶茶,語氣感慨:“艷福不淺吶?!?/br> 荀川忍著想把那杯奶茶捏爆的心情,拍開了他的手:“我不喝?!?/br> 他什么味道都嘗不出來。 嚴遇當然知道荀川什么味道都嘗不出來,他只是覺得,既然都給池夏買了,沒道理不給荀川買,把吸管插進杯子里,干脆自己喝。 池夏是魂體,常人看不見她,捧著東西吃在外人眼中相當于物體憑空漂浮,嚴遇讓老板把東西打包,等找個僻靜沒人的地方再給她吃。 人只有在失去什么的時候,才會忽然感受到擁有時的幸福。 池夏目光近乎貪戀的望著四周的霓虹華燈,看見路邊綠化帶里的草都想上去扯兩下,荀川在一旁看著,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嚴遇把手搭上他的肩膀,這才回神。 嚴遇解釋道:“免得走丟了。” 荀川也沒掙扎,只是道:“你以前從來沒這樣?!?/br> 帶他出來,陪著他。 嚴遇嚼了嚼嘴里的珍珠,聲音含糊不清:“今天補上?!?/br> 荀川聞言,偏頭看向他:“我活著的時候干嘛去了,為什么一定要等我死了才這樣呢?!?/br> 嚴遇沒說話,忽然感覺嘴里的珍珠有些膩,奶茶也甜的齁腦子,他四處看了一圈,見池夏已經(jīng)從旋轉(zhuǎn)木馬上飄了下來,正往摩天輪那邊跑去,拉了拉荀川道:“走吧,帶你坐坐摩天輪?!?/br> 池夏是魂體狀態(tài),不用買票,嚴遇排了半個小時,買到兩張票,然后帶著荀川坐了進去,從透明的窗口往外看去,是一望無際的夜景,還有波光粼粼的江面,當摩天輪一點點升起的時候,看起來很是壯觀。 池夏坐在對面,看見江水時忽然抖了抖身體,然后雙手抱住膝蓋,不說話了,一雙單純的眼睛看著外面,帶著些許渴望,小口小口的喝著奶茶,哪怕沒有任何味道,也依舊很開心。 嚴遇問:“還有什么執(zhí)念嗎?” 池夏家庭并不太和睦,也沒有去看看親人,聞言搖了搖頭,有些害羞的道:“沒有了,就是……我長這么大還沒談過男朋友?!?/br> 她小眼神一直盯著嚴遇,仿佛在暗示什么,荀川見狀臉唰一下就黑了,又覺得自己沒必要跟一個小女生計較,勉強忍著。 嚴遇捏了捏耳垂:“唔……我有對象?!?/br> 荀川沒忍住看了他一眼。 池夏笑了:“你是人,我是鬼,就算你沒有對象,我們也不可能在一起呀?!?/br> 荀川的心情并沒有因此而好轉(zhuǎn),相反,變得更糟糕了。 摩天輪一點點的上升,停在了最高處,據(jù)說如果在這個時候許愿,一切都會成真,池夏閉著眼,雙手合十默默許愿,嚴遇不信這個,沒反應(yīng),就在此時,他后腦忽然傳來一股大力,緊接著被荀川用力咬了一口,寡淡的唇陡然多了一抹艷色。 面對嚴遇探究的視線,荀川依舊維持著那個姿勢,然后又垂眸,輕輕的,親了他一下,這才緩緩?fù)碎_。 池夏適時的睜開眼,發(fā)現(xiàn)摩天輪已經(jīng)越過中線,開始緩慢的往下降去,神情變得有些難過,一個人低聲道:“我以前……很想死……但是真的死了,又開始懷念活著的時候……” 想在陽光下行走,感受那種暖洋洋的和煦,嘗遍酸甜苦辣,哪怕有些滋味并不是自己所期待的,也好過現(xiàn)在,每天躲在陰暗的角落獨自發(fā)腐,行尸走rou一般的存在。 他們下了摩天輪,池夏最后念念不舍的看了一眼身后,對嚴遇和荀川輕聲道:“謝謝你們呀?!?/br> 蘇晴臨走時給了嚴遇一個小瓶子,讓他了卻執(zhí)念后,就把池夏收到這里面,到時候送去投胎,嚴遇聞言微微點頭,然后解開紅線,捏訣把她的魂體收進了瓶子里。 不遠處的旋轉(zhuǎn)木馬旁邊,有一個捏氣球的小丑,他穿著滑稽的彩色衣服,肩角吊著兩個鈴鐺,綠色頭發(fā)大紅鼻子,嘴上用油彩畫了一抹大大的弧度,無端怪誕,他手上的氣球分發(fā)完畢后,人群就散了開來。 小丑走路左搖右晃,搖搖擺擺,像跳蚤一樣左跳右跳,肩上扛著一個大擺錘,看起來十分沉重,一錘下去能把人腦袋砸碎,他動作夸張的左看右看,最后看向了摩天輪底下。 嚴遇此時剛好拉著荀川離開,想起還有幾天就是鬼門大開的時候了,不由得問道:“你還有沒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荀川:“x市?!?/br> 嚴遇腳步頓住了。 荀川嘴角拉開一抹弧度,再次重復(fù)道:“我想去x市?!?/br> 那個雪天,他沒能等到嚴遇的地方。 第103章 藏著一句對不起,永遠都說不出口 x市, 嚴遇十八歲離開那個地方后,就再也沒有回去過了,他姥爺當初說, 有多遠走多遠, 最好一輩子也別回來,嚴遇就真的,一次也不曾踏足。 長途汽車在路上穩(wěn)穩(wěn)行駛, 能透過玻璃窗看見外面飛速倒退的景物, 不知不覺, 已經(jīng)是油菜花盛開的季節(jié), 入目是大片金色, 微風(fēng)過處,泛起一片漣漪, 房前屋后,田野地間, 觸目可及。 嚴遇睨著窗外, 最后又收回視線,對于即將抵達的地方,心中顯然不太平靜, 荀川是透明的魂體狀態(tài), 坐在他膝上,靜靜看著掠過的大片風(fēng)景, 用只有嚴遇能聽見的聲音, 語氣詭異的道:“我上次來的時候, 還是光禿禿的一片,什么都沒有?!?/br> 嚴遇沒說話,不著痕跡攥緊了手心,去x市要四五個個小時的車程,還早的很,他側(cè)靠著椅背,在車子輕微的顛簸中半夢半醒,然后做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夢。 身下是皮質(zhì)的沙發(fā),觸手冰涼,耳邊嘈雜一片,像是有人拿著麥在鬼哭狼嚎,睜開眼,到處都是人,炫麗的燈光飛速變換,快的來不及捕捉,嚴遇明白了,自己在酒吧包廂里。 他有自己的意識,但身體動作卻根本不受控制,伸手從茶幾撈過一瓶酒來,然后倒?jié)M酒杯,色澤瑰麗,指尖還夾著一根煙,星火明滅不定。 茶幾上放著一部手機,嗡嗡震動了兩下,嚴遇看了一眼來電提示,猶豫片刻還是接通了,不過語氣十分冷淡:“有事?” 話筒那邊隱隱傳來呼嘯的寒風(fēng)聲,一陣一陣的,荀川吸了吸鼻子,不知道是哭了還是凍著了,深吸一口氣,竭力平靜的道:“你要的兩萬塊錢,我打你賬上了?!?/br> 嚴遇彈了彈煙灰,俊美的臉在燈光下明滅不定:“挺好,就當分手費?!?/br> 話筒那邊有片刻失音,泄露出急促的呼吸聲,讓嚴遇確定荀川哭了這一事實,他沒有掛斷電話,饒有耐性的等著對方回話。 “我不分!”荀川哭的氣都喘不上來了,他氣的踢了一腳身邊的行李箱,蹲在車站旁邊低吼道:“我不分,你要錢我又不是不給你,我死都不分!” 嚴遇掛斷電話,把手機重新扔回到茶幾上,仰頭灌了一杯烈酒,旁邊有個光頭男在k歌,虎口處紋了一只蛇,見狀吹了聲口哨道:“嚴哥有本事,荀川那個富家少爺傲的跟什么似的,還不是被你耍的團團轉(zhuǎn),分了多可惜啊,這年頭舔狗難找?!?/br> 他嘻嘻哈哈的,言語中滿是下流的笑意:“荀川長的比娘們兒還漂亮,那個腰,那個腿,我一直男都心動,你不想要了讓哥們兒接手唄!” 嚴遇聞言沒說話,只是顛了顛手中頗有分量的空酒杯,然后又覺得不大趁手,重新?lián)Q了一整瓶沒開封的,旁邊有人見狀悄悄拉了東子一把,笑著打圓場:“你是癩蛤蟆想吃天鵝rou,他倆哪天不鬧分手,哪次真分了?你這矮窮矬,真分了人也看不上你啊,可閉嘴吧?!?/br> 東子酒意上頭,不以為然,但瞧見嚴遇有些陰沉的側(cè)臉,還是坐了回去。 沒過一分鐘,茶幾上的手機又響了,嚴遇把手機放在耳邊,閉著眼,靜聽對方要說些什么。 荀川冷的聲音都在打顫,說話有些斷斷續(xù)續(xù)的,勉強維持著最后一絲尊嚴:“你在生氣那天罵你是嗎,好,我道歉,我不該罵你……” 嚴遇擰著眉頭,拍了拍褲腿:“你罵的沒錯,我就是渣,他們都知道,就你不信,下次找對象記得擦干凈眼睛。” “我就是不信!” 荀川情緒瞬間崩潰了,他開始壓不住喉間的哽咽,像受了委屈的孩子,不管不顧的無理取鬧:“嚴遇,我只要你,我不要別人,我們以后好好的行嗎,我再也不和你吵架了,我也不亂發(fā)脾氣了,我都改……” 這絕對是嚴遇記憶中,荀川哭的最委屈的一次,他以前哪怕想復(fù)合,也是別別扭扭示好,從來沒這么低聲下氣的道過歉。 “嚴遇,我就在x市等你,你過來,你明知道我怕黑,這邊一個人都沒有,到處黑漆漆的,我害怕,我不分手,也不走,我等著你過來,你過來好不好……” “我不會去的,你自己回家吧?!?/br>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重演著,嚴遇發(fā)呆了片刻,就在此時,東子端著一杯酒,搖搖晃晃的走過來,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潑了他一身酒。 嚴遇條件反射站起身,把手機扔到茶幾上,然后撣了撣褲腿,東子沒什么誠意的道了歉,臉上滿是幸災(zāi)樂禍。 嚴遇沒心情找他的麻煩,去了洗手間。 手機擱在茶幾上,還沒來得及熄屏,東子伸手拿了過來,從通訊錄里翻出荀川的號碼,然后發(fā)了一條短信過去,旁邊有人看見,不由得問了一句:“你小子,拿嚴遇手機干什么壞事兒呢,到時候他發(fā)飆可沒人救你?!?/br> 東子滿不在乎,神情得意:“嗨,我看看那個傻子能等多久嘛,反正他倆都分手了,我不信嚴遇還能打死我?!?/br> 有人啐了一句:“外面大雪天的,凍死個人,你可真缺德!” 嚴遇回來了,他隱隱感覺發(fā)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然后在眾人的注視下拿過了手機,把聊天記錄翻了一遍,東子渾然不懼,他把消息發(fā)出去后就刪了,不信嚴遇能查出什么來。 之后,嚴遇的手機詭異的安靜了下來,沒有任何消息,也沒有任何來電,他坐在沙發(fā)上不停的換姿勢,看了眼時間,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是晚上了,包廂里開著暖氣,感受不到絲毫寒冷,但偶爾有人進出,裹挾著外間的冷風(fēng),像刀子一樣刮在身上。 有人罵罵咧咧的:“真他娘冷,今天不回去了,就在這兒湊合一晚上吧?!?/br> 時針滴滴答答的轉(zhuǎn)著,聲音急促,嚴遇攥著手機,力道大的要嵌入手心,最后忽然對身旁的人招了招手:“把你車鑰匙借我?!?/br> 正是過年的時候,該回家的都回家了,大雪紛飛,街上車子少的可憐,行人更是屈指可數(shù),后半夜的時候四周基本上已經(jīng)空了。 x市的車站上面有棚頂,勉強能擋住部分風(fēng)雪,一名衣著單薄的男子在來回走動,像是在等人,他哈出一口寒氣,冷的不行了,從身旁的行李箱抽出一件外套穿上,但依舊抵御不了夜晚寒意的侵蝕。 旁邊的商店都關(guān)門了,旅店也關(guān)門了,荀川手腳已經(jīng)開始逐漸僵硬,他不敢走,怕嚴遇找不到自己,蹲在地上靜靜等著,天氣太冷,手機屏幕上結(jié)了一層寒氣,他用袖子擦了擦,把那條短信翻來覆去的看。 ——等我,馬上過來。 發(fā)信人顯示是嚴遇。 荀川的手很漂亮,修長,白皙,骨節(jié)分明,此刻凍的青青紫紫,又紅又腫,他對手上哈了口暖氣,想給嚴遇打電話,又怕惹他煩,最后還是歇了心思。 以前他們也鬧別扭,吵架,嚴遇每次都說不來,但他每次都來了。 嚴遇會來的,荀川對此深信不疑。 他抬眼,看見對面的居民樓亮著燈,暖調(diào)的燈光從窗戶透出來,能聽見一片歡笑,還夾雜著春晚女主持人報幕的聲音。 荀川眼睛亮晶晶的,帶著些許羨慕,但一想到嚴遇等會兒就會來接自己,又不羨慕了。 不知不覺已經(jīng)過去六個小時,雪花浩浩蕩蕩的飄落,完全沒有停歇的趨勢,荀川手已經(jīng)開始趨于麻木,他吸了吸鼻子,想給嚴遇打電話,結(jié)果顯示關(guān)機,應(yīng)該是沒電了。 荀川蹲在雪地里,感覺自己像傻逼一樣,最后站起來四處走動取暖,絲毫沒有察覺到身后不遠處一個高壯的黑色人影正朝他緩緩走來,手中刀尖閃著寒光。 雪落了厚厚一層,一腳踩下去,嘎吱嘎吱的脆響,荀川聽見身后傳來的腳步聲,沉重拖沓,與嚴遇截然不同,心中悄然升起一抹警惕,不動聲色的退遠了一些,拉著行李箱想離開。 對方是名高壯的男子,見荀川準備離開,也不打算隱蔽了,眼見四處無人,他直接快步上前,一把勒住了荀川的脖子,刀尖抵著他后背,惡狠狠道:“不許動!” 荀川下意識就想做出還擊,但估量了一下自己的體力,還是選擇放棄,喘了口氣,平靜的道:“你想要錢,我可以給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