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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玉璽記在線閱讀 - 第72節(jié)

第72節(jié)

    他與云章郡主是圣上賜婚,成親后說不上親密也不冷淡,宗室郡主出身,又是這樣溫婉的性子,且是結(jié)發(fā)夫妻,終是有一分情分在。

    掌事侍女稟道,“家里規(guī)矩,郡主入口之物都會存留,第二天才會處理。婢子已令她們?nèi)砹恕!?/br>
    李院判頜首,此方是大家規(guī)矩。

    一桌十來樣的粥飯小菜被兩個侍女抬進來,李玉華送的山羊奶酪也在,另有兩個藥碗,里面放的郡主每日喝的藥湯。李院判先用銀針試過,并無異樣,他取來銀筷,將粥飯小菜都挑些放入口中,仔細咂摸,最后,李院判端起藥湯,輕輕嗅著藥湯的藥味。

    深色的藥湯輕輕晃動,在碗壁掛起一絲褐色湯汁,李院判問,“可還有藥渣存余?!?/br>
    侍女回道,“藥都是藥房統(tǒng)一煎好送來,奴婢已經(jīng)讓人取去了。”

    一時,藥房管事面色慘白進來,狠狠的將額頭叩在冰冷的地磚上,“這幾天府里吃藥的人多,藥渣存放不便,管藥渣的小子自作聰明,竟把藥渣倒掉了。都是小的管理不利!”

    朱桓目光如刀,藥房管事登時半個字都說不出來,渾身篩糠般顫栗起來。朱肅立刻道,“所有管藥房的人先捆起來,容后再審!”

    藥房管事還想求饒,一個面目尋常的精悍侍衛(wèi)上前,右手一扭他的胳膊,左右在他下頜一撥,藥房管事登時嘴角流出一溜涎水,已是被摘了下巴,再說不出一字。侍衛(wèi)再一提溜,悄無聲息的把人拖了下去。

    朱家百年望族,自有些隱秘手段,只是,李院判仍忍不住心驚rou跳。朱肅平緩的聲音再次響起,“李太醫(yī),不知還有無其他方式堪驗湯藥?”

    “請給我一幅砂鍋,我要將藥重新加熱,以味辯藥。”

    李院判師從前代神醫(yī)顧青城,雖說醫(yī)術(shù)較之其師神鬼莫測之手段相差甚遠,但于醫(yī)道一行亦稱得上精通。

    砂鍋、小炭爐、銀絲炭立刻奉上,李院判親自熱藥,自湯藥中細細分辨是哪幾種藥材。因這方子本就是李院判所開,他最熟悉不過,提筆寫下幾味藥材,李院判搖頭,“不對不對,尋常十年參不是這朽臭之味,還多了一味朱砂。”

    因藥渣已失,李院判憑自己多年經(jīng)驗錄下藥湯中的幾味藥材,雙手遞交給朱肅朱尚書。

    朱尚書聽到朱砂二字時心中隱隱升起不祥預(yù)感,朱砂是劇毒,少量服用有鎮(zhèn)心定神之用,一旦過量,便會引起中毒。

    李院判道,“若李某未曾診錯,我原本的方子里十年參換了些朽敗不堪的參,還有,里面加了朱砂。好在郡主用過奶酪,羊奶可中和朱砂毒性,而且,沙參玉竹都是溫補藥材,想來這也是郡主留得性命的原因。”

    朱家人的心情猶如從一個高聳的山顛緩慢降落,李院判繼續(xù)提筆開了另一幅解毒方,李院判的弟子親自去朱家藥房挑選藥材,重新煎了解毒劑,為云章郡主解毒。

    李院判留在朱家親自守著云章郡主解毒,云章郡主還能吞咽,吐了兩次之后繼續(xù)陷入沉睡。而尚書府朱家,已是一片風(fēng)雨欲來之勢!

    第107章 九五章

    朱太太留在云章郡主院中, 朱桓送朱老太太回房休息,老人家上了年紀(jì),大半宿的擔(dān)憂勞乏就有些受不住。朱肅一并請李院判給老太太開了付方子。

    燈籠照亮前路的一小段距離,朱家父子一左一右攙扶在朱老太太身畔, 漆黑的夜幕, 冰冷如刀割般的朔風(fēng),除了行動間發(fā)出的走路聲和隱隱的衣料摩擦的聲音, 便是寒凜的夜風(fēng)以及不知哪里傳來的夜鳥的鳴叫。

    由主到仆, 一行人沉默的回到朱老太太的院中。

    院子已是燈光大亮,朱老太爺輔佐兩代帝王,朱老太太也是一品誥命, 這處院子是朱老太爺過逝后朱肅特意為母親修建的庭院,院落不大卻極為精致。

    此時卻無人欣賞, 大家沉默的回到正房, 朱老太太令心腹侍女守門, 扶著兒子的手坐在正中的紫檀小炕上沉沉的嘆了口氣, “治府不嚴(yán), 有此禍端。明天如何應(yīng)對, 你們可有主意?”

    現(xiàn)在不是追究責(zé)任的時候, 更重要的是明天對這件事的態(tài)度。

    是秘而不發(fā), 還是御前請罪?

    今天, 現(xiàn)在,就要拿出個決斷,而這個決斷, 或者關(guān)乎朱家闔族未來。

    朱肅朱桓父子都沒說話,朱桓的視線落在腳下色彩鮮艷的波斯地毯上,他輕聲道,“這事絕不能姑息。”

    “當(dāng)然,必要查出幕后之人,是誰敢謀害郡主!非但主使絕不放過,便是與之有關(guān)的也均要懲處!”朱老太太聲音雖平靜,也已是惱恨至極!云章郡主為人溫婉有禮,即便身份尊貴,也從沒有半點盛氣凌人,從來溫和憐 下,這謀害郡主之人,怕也并不只意在郡主。朱家是郡主夫家,倘郡主有個好歹,于朱家更是滅門之災(zāi)!朱老太太怎能不恨!

    好在,郡主吉人自有天相,倘郡主中毒之事傳出,宮中必然要問罪的!

    眼下,父子二人前程正好,若因此失了圣人,兩人前程怕都要受阻!

    自家查此事,與慎刑司或是刑部來查此事,對于朱家是兩種意義!

    朱老太太說,“郡主生性良善,倘朱家落敗,她心里怕也過意不去?!?/br>
    朱家家學(xué)淵源,顯赫豈止百年,朱家仙逝的曾老太爺與李院判的師傅顧傾城都有交情,憑兩家的交情與朱家的地位,請李院判代為保密應(yīng)并非難事。

    燈影中,朱肅雙眸深若淵海,依舊無言。

    朱桓清晰的聽到自己的呼吸聲,窗外的風(fēng)聲,甚至室內(nèi)空氣緩緩流動的聲音,突然,嗶啵一聲,一支牛油大蠟爆出燈花,朱桓眼皮一跳,朱肅嘆口氣,“這事畢竟事關(guān)內(nèi)闈,且莫聲張,待郡主醒后回稟郡主,聽從郡主處置?!?/br>
    朱老太太微微頜首,視線轉(zhuǎn)向朱桓,朱肅問,“阿桓,你說呢?”

    朱桓沒有一絲遲疑,頜首,“兒子聽父親的吩咐?!?/br>
    “那就這樣吧,今兒個也晚了,老太太早些休息,我們就告退了?!敝烀C起身道。

    “你先去吧,我跟阿桓說說話?!?/br>
    朱肅告退離開。朱老太太拍了拍小炕空著的一邊,朱桓過去坐下,朱老太太握著孫子的手語重心長道,“郡主身份尊貴,你們小夫妻也從來都是相敬如賓,可做夫妻若是只如賓客,禮數(shù)雖足,到底少了些親密。郡主受了這樣的委屈,不管是哪個小人暗害,終是咱家對不住她。阿桓,以后你要對郡主更加體貼周到才好?!?/br>
    “是。我知道了,祖母。”朱桓自幼在祖父母身邊長大,熟諳利害,自然知道朱家把這事壓下來是有些對不住云章郡主的。

    可這事但凡傳出一星半點,朱家便是內(nèi)闈不嚴(yán)之罪,朱桓的前程,父親朱肅的前程,甚至整個朱氏家族都會因此成為帝都城的談資,整個朱家門楣都要被人指指點點,更遑論宗室皇室的追究……縱朱家百年名宦之門,怕也難以抵擋接連而至的打擊。

    而今,怕只有先將事壓下來,容后再議為好。

    其實,哪怕不是郡主出事,換成朱桓自己,被家人下毒也是丑聞,怎能公諸于世??刹恢獮槭裁?,朱桓心中又有些隱隱不舒服,尤其是想到云章郡主自下嫁朱家,待上待下沒有半分不好,待他朱桓亦未有半點不妥,這樣將事情壓下,胳膊折在袖子里,依郡主賢良自是能理解,只是朱桓心中仍是有隱隱的說不出的不舒服。

    是誰對郡主下手?

    為何要對郡主下手?

    郡主一介弱女子,她不會有這樣的生死大仇。

    手伸到內(nèi)闈毒殺郡主,此人必是對朱家有極深怨恨。

    府中上下,是真的要好好查一查了。朱桓默默的想。

    夜深沉,朱桓勸老太太早些歇下,喚侍女進門服侍,他也便告退,準(zhǔn)備去郡主院里照顧郡主的病情。朱桓出了正房門口往外走時,走到院門口,隱隱看到角落什么東西在晃動,朱桓皺眉喝一聲,“誰在哪里?”

    先是聽到悉悉索索的動靜,提燈的婆子就要過去,就聽到一個小小的哭聲,“爹,爹……”

    “囡囡。”朱桓兩步過去,一個小小的身影奔到面前,一把抱住朱桓的袍子,朱桓忙把囡囡抱起來用手臂裹住她,只覺著孩子身上冰涼,借著燈籠昏黃的光看到囡囡身上歪歪扭扭的系著襖子的扣子,頭發(fā)散在肩上,扎在朱桓肩窩的小臉兒也冷透了,只有洇在朱桓頸間的淚是熱的,燙的朱桓心中生疼。

    囡囡小小的一團縮在父親懷里,她哭著問,“爹,娘是不是要死了?”

    “沒有,這都是胡說八道,你娘已經(jīng)沒事了?!?/br>
    侍女匆匆抱來一件大氅,朱桓裹在囡囡身上抱著她,“你怎么跑出來了?”

    “我聽到外頭有人說話,說,說娘不好了,嬤嬤不讓我去看娘,我等嬤嬤打呼嚕,就出來了?!编镟飻鄶嗬m(xù)續(xù)的小聲說著,“爹,我想去看娘?!?/br>
    “好,爹帶你過去。”

    朱桓一起抱了囡囡到郡主院中,順帶請李院判為囡囡診了診,開付去寒的方子,大半宿自己跑出來,定是要受寒的。

    夜深人寂,朱桓請李院判去休息,朱太太也回了自己院中,朱桓把囡囡安置在郡主身邊,說打發(fā)了侍女下去。囡囡像是偎在mama身邊的小獸,她忍不住的往mama身邊湊了湊,還拿小手摸mama的臉,輕輕的摸了好幾下才高興起來,閃亮的眼神像是在炫耀,“娘是熱的?!?/br>
    囡囡這天真的童言稚語仿佛一支利箭釘入朱桓的心,流出疼痛的鮮血,朱桓溫柔的摸摸囡囡的頭,對她說,“你娘肯定會沒事的,囡囡你只管放心,閉上眼睛睡一覺,明天醒了你娘就能跟你說話了?!?/br>
    “爹,是真的么?”

    “當(dāng)然,爹怎么會騙你?!敝旎赴研「觳步o她塞被子里,摸摸額頭問她冷不冷。

    囡囡搖頭,“不冷,我還有點兒熱?!?/br>
    朱桓給她掖掖被角,“睡吧?!?/br>
    “爹,你不睡覺嗎?”囡囡問。

    “我不睡,我守著囡囡,守著你娘?!?/br>
    囡囡的大眼睛撲閃撲閃的像是眨眼的星星,她伸出小手拍拍自己的枕頭說,“爹,你到床上來,守著我和娘。下頭累?!?/br>
    朱桓架不住囡囡的孝心,就脫了鞋躺在床外側(cè),囡囡很高興的說,“爹,咱倆一起,守著娘。”

    “好!”

    .

    這一晚,朱桓似是模模糊糊的做了很多夢,夢的內(nèi)容多是記不清了,只有一件事仿佛時光回溯,他看到少年的自己站在水榭窗外,窗子是半開的,祖父筆直如青松的身影清晰的仿佛就在昨日,他聽到祖父沉定的聲音,“永遠不要總想著胳膊折在袖子里,折的次數(shù)多了,這袖子看上去是好的,里面的胳膊已不堪一擊。做人,笨一些不打緊,吃些虧也不打緊,真正要命的是自作聰明?!?/br>
    祖父的聲音并不高,卻仿佛暮鼓晨鐘擊在朱桓心頭,朱桓猛的驚醒,聽到耳邊一聲細細的叫聲,“水……”

    “云章,你醒了!”朱桓登時坐起來,手搭在云章郡主的額頭,根本不必喚外頭侍女,朱桓自己跳下床,鞋都沒穿取了桌上茶寮子倒了大半杯溫水回到床畔,一臂微微扶起云章郡主的肩,另一手細心的喂她喝水。

    云章郡主喝了大半,眼睛仍未睜開,“水……”

    朱桓連喂了三次溫水,云章郡主又沉沉睡去。朱桓給她蓋好被子,瞅一瞅窗外天光微亮,出門知會侍女進去服侍。朱桓先到云氏院里梳洗,云氏疲憊憔悴的坐在桌畔,見到朱桓連忙扶著肚子起身,“表哥,郡主到底怎么樣了?”

    朱桓根本沒回答這話,直接道,“把朝服給我找出來,我要上朝。”

    云氏身法笨重,已不便服侍朱桓穿戴,令貼心侍女服侍他換好官服,朱桓便匆匆離開了。朱肅整理著衣袖自主院出來,見到長子一身官服,與他道,“今天你就別上朝了,好生陪著郡主。”

    朱桓上前一步,面容肅正,“我有話想同父親說?!?/br>
    “什么事?”

    “還請父親書房說話?!?/br>
    父子二人就近去了朱肅在主院的書房,朱桓關(guān)好門,第一句話便是,“郡主中毒之事,兒子想如實稟告陛下?!?/br>
    朱肅猛的旋身,正色望向朱桓平靜的面容,“為什么?”

    第108章 九六章

    李玉華是第二日晚上方知曉云章郡主中毒之事, 她是聽穆安之說的。

    云章郡主半夜病情緊急,朱桓直接著人把李院判急接到府中救云章郡主性命,此事便瞞不住。一大早,朱家父子進宮陛見, 回稟此事, 穆宣帝很是訓(xùn)斥了幾句,朱正朱桓叩頭請罪。

    藍太后知曉后令李院判就住在朱家照顧云章郡主的病情, 還賞賜了不少補品藥物。李玉華忙著過年, 沒進宮也便沒聽說此事。

    穆安之說起時,李玉華嚇一跳,“這怎么可能啊, 我昨兒剛?cè)タ催^云章郡主,她跟我說話時還好好的?!?/br>
    “昨兒晚上的事, 朱家連夜請了李院判過去才保住郡主的性情。對了, 也多虧你給郡主送的山羊奶酪, 李院判說羊奶對解朱砂毒有奇效?!苯舆^李玉華從侍女手里捧來的蜜水, 穆安之喝了半盞, 對朱家的不滿溢于言表, “這朱家也是, 堂堂郡主都能叫人謀害了, 也不知平時治家治到哪里去了。”

    “明天我去瞧瞧郡主吧?!崩钣袢A心里怪記掛的。

    “去吧。把那山羊奶酪多帶兩碗過去, 干脆把那廚子送給郡主。”

    “也行?!崩钣袢A跟穆安之打聽,“這事都傳外頭去了?”

    “倒沒有。畢竟關(guān)系郡主名聲,宗人府又不擅長查案, 交慎刑司也不大妥當(dāng),就單獨交給了我,令我調(diào)查此事?!?/br>
    “那查的怎么樣了?”

    “攤明面兒擺著的事也沒什么好查的,朱家藥房那一干人有脫不開的干系,朱家早將人都押綁起來。鄭郎中已經(jīng)安排審問了。”穆安之搖頭,“治家不嚴(yán),真是治家不嚴(y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