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jié)
說罷一旋身,跟著小頂迤邐向內(nèi)室走去,幾乎是同時,墻壁“轟”地在他身后闔上,又恢復(fù)成光滑的白石墻壁,壓根看不見縫隙。 白千霜見那石壁闔上,既慶幸又失落,還有些惱火——她自不想丟命,但那魔頭選了那爐鼎,她又不甘心。忽然想起那魔頭方才的話,忙拔出佩劍,用锃亮的劍身對著臉一照,登時慘叫一聲,佩劍脫手,“鏘啷”一聲掉在地上。 …… 小頂本以為門內(nèi)是內(nèi)室,走進(jìn)去一看才發(fā)現(xiàn)是一條望不見盡頭的長廊。四排綠玉柱子不斷往前延伸。 長廊兩側(cè)都是宮室,一間挨著一間,門口掛著簾幕,有的是珍珠,有的是寶石,還有一些是用泛著瑩藍(lán)光澤的珠子串成的——正是方才在外面看見的鮫人。 小頂不由心驚,這么多眼淚,得哭上多少回啊。 魔君趕上她,與她并肩走,在她耳邊悠悠道:“你知道么?鮫人只有在瀕死時才能流出這種色澤的珠淚,做這一條簾子,需宰殺數(shù)百個鮫人。” 他的聲音柔和輕快,仿佛在說什么稀松平常的事,即便小頂是只爐子,聽了也覺后背發(fā)寒。 不知走了多久,長廊兩邊的宮室越發(fā)華麗,有幾間顯然是藏寶庫,小頂只從門外隔著簾子匆匆望上一眼,便被里頭堆積成山得珍寶晃得眼花繚亂,尋常人別說沒見過,怕是連做夢都夢不到。 與這些富麗堂皇、美輪美奐的宮室比起來,方才那個房間只能算個澡堂子。 還有兩間似乎是藥庫,從門外經(jīng)過,便有藥香飄出來,小頂往里一瞅,各種藥材和瓶瓶罐罐放在水晶雕成的柜子里,只掃了一眼,就有許多從未見過的藥材。 小頂見著珠寶還不覺如何意動,一見藥材,頓時心癢起來,悄悄記下藥庫所在的位置,打定了主意,一會兒若是能順利脫身,定要進(jìn)來盡情搜刮一番。 走了許久,魔君停下腳步,對侍女道:“帶她去沐浴梳妝?!?/br> 又撥弄了一下小頂散落在臉側(cè)的一綹頭發(fā),指尖若有似無地擦過她的臉頰:“我等著你?!?/br> 兩個侍女默不作聲地帶著她進(jìn)了左側(cè)的門,小頂一看,發(fā)現(xiàn)宮室的中間也有一方巨大的水池,四下里水汽氤氳,不過水中沒有那股奇異的香氣,只有蘭麝的氣味。 小頂雙腳不能動彈,雙臂也沒什么力氣。兩個侍女除下她的衣物,將她推進(jìn)了池水中。 小頂趕緊低頭一看,雙腿安然無恙,并沒有變成魚尾,頓時松了一口氣,看來這只是普通的水。 兩個侍女替她擦干身體和頭發(fā),替她換上了衣裳,將頭發(fā)編起,用鮮花和寶石妝扮她。 這些衣裳與她平日穿的青衫和袍子大相徑庭,層層疊疊的輕紗和珠鏈交纏勾連,式樣倒和她初來乍到時穿的那身有些像,不過要華麗得多。 好在他們沒往她身上穿金鏈子,小頂松了一口氣,便任由他們往她頭上插戴。 她本就生得極美,這般盛裝起來,更是難描難畫。 梳妝完畢,兩個侍女引著她走進(jìn)右邊的宮殿。 這宮室奢靡至極,到處是織錦、鮫綃、鳳羽,穹窿上描金繪彩,四壁卻是锃亮的鏡子。 中間一張大床,總有十張普通的床那么大,床前卻是一方巨大的圓形水池,小頂一聞香氣便微微變了臉色,這是能把人變成鮫人的池水。 魔君衣衫不整靠在床上,銀發(fā)隨意散落下來,鋪了滿枕。 見少女看著池水露出驚駭?shù)纳裆?,他的心情似乎越發(fā)愉悅:“不急著用這水池,一會兒你會喜歡的?!?/br> 兩個侍女把小頂放在床上,躬身一禮,然后靜靜地退了出去。 他們一退出宮殿,便有一堵厚重的紫晶墻落下,將入口封得嚴(yán)嚴(yán)實實,堵上了所有退路。 魔君欺身上來,長指在她咽喉處輕輕一撫:“王妃的聲音那么好聽,不叫可惜了?!?/br> 一股涼意劃過肌膚,小頂忽然又能發(fā)聲了,她立即道:“你要和我雙修?” 魔君微微一怔,隨即笑起來:“當(dāng)真有趣?!?/br> 小頂?shù)溃骸拔衣犎苏f,要看對了眼才能雙修。但是你太丑了,我不喜歡?!?/br> 魔君眼中閃過一抹狠戾之色,千萬年來,他還從未被人說過丑。 他打算給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王妃一點教訓(xùn),伸出手,正欲掐住她的脖子,卻見手指迅速變粗變短,縮得像只白面饅頭,胳膊也迅速縮短變圓。 不止是手和胳膊,他整個身體像吹了氣一般膨脹起來,迅速變成個圓球。 “你做了什么?!” 小頂長出了一口氣:“吃了點能讓你變好看的藥?!?/br> 她被帶出地牢時便服下了魔幻玉容丹,只是這藥起效有點慢,還好來得及,不然她就得和這個丑八怪雙修了。 魔君變成了球,身體中的經(jīng)脈自然也和瘦時有所不同,體內(nèi)的魔氣運行受阻,對小頂?shù)慕d便是一松。 小頂忽然覺得手腳又能動彈了,他一看魔球的臉,吃驚地“咦”了一聲,他身子是變圓了,臉卻變成了師父的模樣,還怪好看的。 小頂雙頰微微一紅,定了定神,不敢耽擱。這一著不過是攻其不備,修為厲害的人便是成了球,也有的是辦法壓制她。 她趁著手腳能動,趕忙從靈府中掏出剛煉好的千字文拋到空中,卷軸“刷拉”一下展開,飄在魔球眼前。 魔球一個不防,看了個正著,忽覺頭腦一陣暈眩,耳邊有人輕聲吟唱:“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竟是鮫人蠱惑人心的歌聲! 普通鮫人的歌聲對魔君自然起不了什么作用,最多助助興。但是這歌聲經(jīng)過小頂身體的淬煉,比原先的歌聲精純百倍,加上魔君還在變成球的震驚中沒回過神來,便叫她打了個措手不及。 這歌聲直直地灌入魔球心底,他莫名生出一種讀書的渴望,對著卷軸念起來:“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 后面一個“昃”字卻是不認(rèn)識。 魔球正冥思苦想,那卷軸一亮,從里面冒出一只金光閃閃的鞋子,照著他就是劈頭蓋臉一頓抽。 與此同時,鮫人在他耳邊輕聲哼哼:“學(xué)海無涯苦作舟,別氣餒,再來一遍……” 魔球被那鞋子一頓猛扇,在床上滾來滾去,冷不丁撞到床頭,不知觸動了什么機(jī)括,只聽“喀拉拉”一陣響,床頭忽然高高地翹起來。 小頂嚇了一跳,伸手胡亂一抓,卻只抓住一條輕薄的鮫綃幔子。 幔子“嘶啦”一聲斷裂,小頂和魔球一起滑落下去,“撲通”、“撲通”兩聲,雙雙掉進(jìn)了床前水池里。 小頂心道不好,不等她爬出去,雙腿遇水便似融化一般,使不上力氣。 就在這時,紫晶墻壁外忽然有細(xì)密如網(wǎng)的銀光閃過,忽聽得“嘩啦啦”一陣巨響,厚重的晶墻碎裂成了無數(shù)片,碎片落下,堆積成小山丘。 蘇毓提劍一縱,越過碎晶堆成的小山,雙目赤紅地沖進(jìn)內(nèi)室,眼前的景象卻讓他一怔。 床前浴池中漂浮著一個人——與其說是人,倒不如說是顆rou球,身上還布滿了紅紅的鞋印。 那rou球眉眼竟與他自己有幾分相似,一頭銀發(fā)散在水中。 rou球見到蘇毓,張嘴念道:“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蘇毓:“……” 他不去理會那古怪的rou球,揮劍將床幔斬落,一片狼藉的大床上卻空無一人。 “小頂,你在哪里?”他揚聲道。 忽聽身后池中“嘩啦”聲響。 蘇毓轉(zhuǎn)身一看,只見池中金色光芒一閃,他這才發(fā)現(xiàn),水下還有一物,只是方才被那rou球的銀發(fā)遮擋沒看清楚。 此時定睛一看,卻是一尾金色的鮫人,臉在水下看不見,但蘇毓的心卻莫名往下一墜。 那鮫人破水而出,撥開濕漉漉的長發(fā),吐出個泡泡,一張嘴,聲調(diào)卻像是在唱歌:“師尊,我在這兒呢——” 蘇毓連忙伸手去拉她,手卻徑直從她胳膊中穿過。 第59章 蘇毓心口像是被誰重重地錘了一下, 悶悶作痛。 他小時候曾聽師父說起過七魔谷的傳說。據(jù)說那些入谷清剿魔君殘部的大能并沒有死,而是變成了另一種東西,去了另一個世界。 說是清剿魔君殘部, 其實是打著清剿的幌子進(jìn)七魔谷搜刮魔族世代累積的珍寶。 歸藏當(dāng)時的掌門,蘇毓的師祖,秉持著祖師爺“有錢沒命花, 掙了也白搭”的遺訓(xùn), 沒去湊這熱鬧,也嚴(yán)禁門下弟子靠近七魔谷。 歸藏不止躲過一劫,門派近百年的壯大也和這件事不無關(guān)系——當(dāng)時幾大宗門都有大能折在七魔谷中,有幾個大宗甚至就此一蹶不振,給了歸藏冒尖的契機(jī)。 不過也正因如此,歸藏對此事只是知道個大概,蘇毓方才在外面見到那些鮫人, 才知道那“另一種東西”指的是什么,也明白了當(dāng)時幾大門派大費周章下禁制封谷的真正目的——不是為了幾個不成氣候的魔君殘部,卻是為了門派的顏面。 然而現(xiàn)在變成鮫人的是自家徒弟, 蘇毓張了張嘴,卻發(fā)現(xiàn)嗓子眼又干又澀, 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的傻徒弟兀自不覺,繼續(xù)用唱歌似的音調(diào)道:“魔幻之玉容丹兮,吃了能變圓,師尊沒變圓兮,是何緣由?”調(diào)子竟還有些遺憾悵惘。 她又用魚尾拍拍水面, 接著唱:“一朝變作鮫人兮,與師尊如隔萬里,看得見摸不著兮,如何是好?看得見摸不著兮,如何是好?”調(diào)子有些苦惱,卻依舊輕快。 許是因為變成了魚,這小傻子似乎更傻了,若是換了往常,蘇毓應(yīng)該嘲笑她兩句,但此時他一點也笑不出來。 小頂見師父似乎不太開心,體貼唱道:“師尊之來迅如風(fēng)兮,想是氣海又見底……” 蘇毓心里有些發(fā)堵,他總拿氣海說事,這回氣海真的快見底了,他甚至不知道眼下這情形還能不能填上,卻有生以來第一次沒在意氣海。 他沒好氣道:“氣海不空便不能來救你?” 小頂心說你每次都?xì)夂?樟?,誰知道這回又不空了,沒心沒肺地接著唱:“師尊之氣海兮,據(jù)說浩瀚無垠,不知為何兮,一日三空……” 蘇毓捏了捏眉心:“先出去再說?!?/br> 他眼角余光瞥見一旁勤勤懇懇念千字文的魔球,仿佛這時候才發(fā)現(xiàn)他,嫌惡道:“這什么鬼東西?” 小頂繞著池子邊游邊唱:“邪魔之君王兮,大字不識……” 摩球好不容易念到“鳥官人皇”,叫他們一打岔,不小心跳過了一行,那鞋底板毫不容情,噼里啪啦又是一頓毒打,打得池子里水花四濺。 小頂在池子里翻了個身,歡快地甩甩尾巴:“大字不識兮,還想雙修……雙修不成兮,變成個圓球。變成個圓球兮,有點眉清目秀……” 蘇毓一聽的目光瞬間凝成了兩道冰錐,仿佛要把那顆圓球釘穿。 他冷笑道:“區(qū)區(qū)鼠輩,也敢借著那老東西一口魔氣興風(fēng)作浪?!?/br> 小頂驚訝地擺擺尾,聽這意思,原來魔君是假的?難怪連千字文都不會念,她正好用歌聲表達(dá)自己震驚的心情,剛起了個調(diào),被忍無可忍的師父打斷:“別唱了,好好說話?!?/br> 鮫人能用歌聲惑人,以他的定力雖不至于頂不住,但也不是毫無影響,被她幾句一唱,他原本蒼白的雙頰已經(jīng)覆上了一層薄紅。 小頂這才發(fā)覺自己方才不知不覺唱起了歌,變了鮫人之后,她雖沒有像其他人那樣迷失心智,但也染上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毛病,比如忍不住戲水,比如不由自主把想說的話唱出來。 若非師父提醒,她自己還沒發(fā)現(xiàn)。 就在這時,半空中的千字文忽然燃燒起來,魔球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總算擺脫了千字文的摧殘,“騰”地從池水中一躍而出,在地上滾了一圈,讓臉朝上對準(zhǔn)蘇毓,瞇了瞇眼,眼神中充滿了危險的意味:“本座便是圣域之主,區(qū)區(qū)黃口小兒,也敢造次?!?/br> 可惜他擺脫了千字文,卻抵擋不住魔幻玉容丹的威力,氣勢大打折扣。 蘇毓眼皮都沒抬一下,不慌不忙地抽出劍:“那老東西雖說也是個半文盲,倒不至于連篇千字文都認(rèn)不全。”且百年前他年紀(jì)雖小,卻也記得魔君在十洲掀起的腥風(fēng)血雨,當(dāng)時的六大宗門被迫聯(lián)手,數(shù)百高手圍攻他一人,才將他殺死。 那魔頭自視甚高,即便躲在老巢里韜光養(yǎng)晦,也不至于滿腦子就這點破事。 他接著道:“聽說老魔頭身邊有只魅獸,頗會討他歡心,引得他做了不少荒唐事,令一干部眾與他離心。老魔頭死后,殘部要殺那魅獸泄憤,卻遍尋他不得。” 頓了頓:“原來是躲在這地下迷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