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站在這里，就是站在花滑世界舞臺的中心，何翩然擺出開場動作后慢慢閉上眼睛，賽場無比安靜，她孤獨得感覺不到任何其他人存在，只有她自己站在這里，準(zhǔn)備親手翻開人生新的一頁。

    音樂開始。

    配樂和表演都喲卓別林的風(fēng)格,滑稽里飽含了說不盡的無奈和蒼涼。何翩然扭捏小心,瑟縮戒備，小號聲音清越，爵士的滑音和刀刃一樣流暢自如，銜接就像是在一條上學(xué)的路上，陌生人成群結(jié)對的出現(xiàn)，說笑聲環(huán)繞，但低著頭，她始終只是獨自一人。

    壓步緊貼廣告板邊緣，對場地的出色利用是何翩然的強項，她仿佛是游走在懸崖邊緣的鳥，輕輕掠過卻讓人捏了一把汗，回旋轉(zhuǎn)身，再看到她時已經(jīng)是準(zhǔn)備跳躍的進入難度動作。

    不著痕跡的輕輕吸氣，摩擦?xí)r輕微的震顫從冰刃傳到腳掌在連通心底，音樂到達指定的節(jié)奏，她迅速踩上拍子，點冰腿迸發(fā)力量，別人只能看到她迅速干脆的動作，在這之后，何翩然便已經(jīng)躍入空中。

    路茲三周接后外點冰三周跳！

    轉(zhuǎn)速很快很快，她落冰時一頓，阻力全部集中在腿上，她要在保持平衡的同時蓄勢待發(fā)第二跳，速度要快，力量要足，哪怕有一點猶豫也會影響到完成質(zhì)量。

    她再次起身，點冰，騰空！

    三周旋轉(zhuǎn)，輕盈落冰，何翩然緊跟著就是一個難度滑出動作，手臂在維持瞬間的平衡后就能繼續(xù)舞蹈的姿態(tài)，身體的揮灑自如有種難以置信的錯愕。

    是的，她可以做到，平衡感和美感的結(jié)合，難度卻不失去銜接的韻味，現(xiàn)代舞的訓(xùn)練讓何翩然又舞者的素質(zhì)，舉重若輕，明明是刺激的難度動作，完成后卻像是一個輕輕的跳步般那么瀟灑自如。

    冰面上，此時此刻，她眼神清澈，充滿好奇與探究的目光，卻小心翼翼觸碰未知的一切。這就如同筆友之間那明明親密卻又遠隔萬水千山的關(guān)系，電影中，兩個人一個孤獨，一個自閉，但他們的靈魂在這樣的觸碰中變得因為彼此而豐富起來。

    這也是何翩然和花滑的關(guān)系。

    單人滑是最孤獨的運動之一，冰面上沒有隊友沒有教練，你甚至看不到你的對手，從你滑上冰面到結(jié)束的一剎那，從始至終只有你自己一個人站在那里，舞蹈或是跳躍，歡樂或是哀傷，這些都要靠一個人來完成，沒有互動也沒有交流，你必須滑得很快很快，但這樣其他的一切在你眼中都是模糊的，別人的贊揚或是鼓勵都只是一個模糊的剪影。

    單人滑選手就是這樣孤獨的舞者，寂寞的斗士。

    何翩然了解這種感覺，漆黑的夜晚，當(dāng)冰場上只剩下她一個人，摔倒和爬起一次次重復(fù)，只有自己重重跌倒的聲音陪伴，可只有經(jīng)歷了這樣的歷練，她如今才能站在這里，將這份孤獨和沉寂用刀刃來表達，也只有這樣才能完美詮釋配樂里的主題。

    人，是孤獨的；世界，是無常的；唯一能把握的只有自己，只有現(xiàn)在。

    第二個跳躍，飛利浦三周跳，音樂在鋼琴和提琴的合奏中輕快奔流，何翩然滑入時刀刃準(zhǔn)確，起跳時力道厚重，然而一旦躍入空中，力量瞬間消失，她是如此飄逸得酣暢淋漓，三周絲毫不差，落冰刀刃輕點，滑出多姿精彩，再一轉(zhuǎn)身，笑容掛在臉上，溫暖迷人。

    “還會有人像她這樣將飛利浦三周跳跳成一個藝術(shù)品嗎？不會了，不會有！”歡呼聲里，解說員激動的喊聲被吞沒干凈，評論席和觀眾席一樣嘈雜，而等待區(qū)附近，則異常安靜。

    音樂慢慢陰暗下來，低沉喑啞，暗淡絕望。何翩然掙扎在旋律交織里，雙手緩緩?fù)崎_虛無，像是在為自己尋找道路。

    腳下的摩擦聲，風(fēng)吹過耳邊的細微響動她都聽得清清楚楚，手臂每一次上下舞動，雙腿每一次抬起回落她也都能感知到身體為滑行制造的阻力。

    但她還是越滑越快，越滑越快。

    電影中，瑪麗在最絕望的時刻選擇死亡，她掛好繩子，吞下安眠藥，在心里不斷地問，mama，為什么這個世界是這樣的？為什么我年少時的夢永遠不會實現(xiàn)？為什么我擁有的終究離我而去？為什么生活讓人看不到希望？

    痛苦是這段演繹的源泉，何翩然幻想著有一天花滑被從自己生命中奪取的模樣，恐懼讓痛苦放大，她在爵士樂那千回百轉(zhuǎn)的音調(diào)里飄蕩如同幽靈，落拓悲傷，一無所有。

    放棄嗎？

    不。

    掙扎的最好表現(xiàn)方式就是一個精彩的跳躍，阿克謝爾兩周跳被安排在這里，音樂最悲情的地方，濃墨重彩地炸開一個意想不到的高|潮。

    即使絕望，她也不會輕言放棄，哪怕只剩下一秒鐘的時間，她站在冰場上就絕不會退縮！

    阿克謝爾跳是刃跳，不能點冰輔助，身體正對前方起跳，向前如同魚躍。

    大一字的進入難度讓她整個人傾斜，與冰面形成不可思議的角度。

    擦冰！用力！

    空中，四周的一切都變成虛無，冰場上只剩下自己，音樂震顫著心弦，何翩然打開手臂，單腿落冰，刀刃緊緊咬合壓住冰面形成冰槽，再順著力量向后滑動。

    完美！

    許伊剛剛在何翩然起跳時就把眼睛閉上，余教練死死捏著她的手，等到她睜開眼睛才發(fā)現(xiàn)，陳教練的關(guān)節(jié)都因為握拳用力過猛而雪白。

    目光回到冰場，許伊根本無法在這時候分神，自然也看不到夏天就站在他們身后。

    何翩然一接觸到冰面就仿佛變了一個人，各種情緒在臉上和眼神里流轉(zhuǎn)，她的手臂可以講述故事，她的刀刃可以勾勒情節(jié)，她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冰場而生。

    夏天從不在心里否認(rèn)，這個她認(rèn)定的對手有多么強大。

    這種璀璨在她們第一次交手前就已經(jīng)迸發(fā)，生活中的何翩然笑容溫婉，語速緩慢，人也總是和緩沉靜，眼睛里裝滿了清泉，一看便是她心底那些無瑕的純粹。然而當(dāng)她作為一個選手站在冰面，配合著音樂演繹不同內(nèi)容時，真實的她煙消云散，好像是從靈魂中分裂出一個陌生的何翩然。

    然而現(xiàn)在，她滑出的是那個最真實的自己。

    單純安靜的目光，和煦溫暖的笑容，面對艱難和痛苦，孤獨和低谷，她反而拋棄了從前的一切，勇敢地沖上前，用超乎常人的決心和毅力戰(zhàn)勝這一切。

    哪怕是孤獨，哪怕是寂寞，哪怕風(fēng)起云涌，哪怕世事無常。

    何翩然永遠都是何翩然。

    最后一個跳躍結(jié)束后，接續(xù)步的考驗是結(jié)束前唯一的難度。

    然而何翩然的接續(xù)步是四級的定級，從她升入成年組開始便從未跌落，她喜歡滑行時變化動作和刀刃，內(nèi)外刃切換的感覺就好像在空中飛行的側(cè)身，輕捷暢快。

    極有難度的動作在她的刀刃下也只是一個流暢的亮點，幾乎沒有停頓，冰舞的捻轉(zhuǎn)在她的腳下也靈動非常。情感的噴發(fā)在接續(xù)步中最適合表達，時而細膩時而雀躍，手臂關(guān)節(jié)隨著身體的韻動揮灑，細致到舉過頭頂?shù)拇掖一匦龝r手指松弛地維持著婀娜的動作，再回到身邊時又已經(jīng)并攏。

    現(xiàn)場觀眾的表情都已說明，看何翩然的接續(xù)步是種酣暢淋漓的享受。

    滑行的速度在跳進后帶入旋轉(zhuǎn)，啟動速度非?？?，從蹲轉(zhuǎn)上升，拖刃轉(zhuǎn)后沒有任何停頓，何翩然提刃帶過頭頂，標(biāo)準(zhǔn)的I字旋轉(zhuǎn)在配樂的最后瘋狂地轉(zhuǎn)出自己的節(jié)奏。

    世事無常也好，命運弄人也罷，她絕不會浪費現(xiàn)在和花滑擁有彼此的每一刻，她配得上自己流過的每一滴汗水，也沒有辜負所有眼淚！

    音樂結(jié)束，動作結(jié)束！

    何翩然先是只聽見自己在劇烈運動后喘氣的聲音，緊接著，歡呼雨點般落下，她心中一直緊繃的弦終于松弛，短節(jié)目比賽，她為自己爭取了個近乎完美的開局。

    向四面歡呼的觀眾致意后，她滑到場邊，給了陳教練和余教練還有許伊各自一個擁抱。

    “漂亮！”陳教練激動之余聲音都有點顫抖，“保持這個狀態(tài)！”

    何翩然笑著用力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