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有此理！這夏言著實過分！”嘉靖一拍桌子，嚇得底下人一哆嗦，我也緊張得咽口水。

    也難怪嘉靖要發(fā)火，原以為夏言做了首輔會老老實實幫著他忙里忙外，但事實上是夏言的勤勞已經(jīng)超出了嘉靖的想像，不僅一手統(tǒng)攬政務(wù)，甚至連皇帝的作息愛好都要管的一清二楚。

    就拿御書房議事來說，嘉靖回宮后屁顛屁顛的想去表現(xiàn)一下自己的勤政，結(jié)果一看，夏言不僅把一切處理妥當(dāng)，甚至還給他制定了一份作息時間表，例如早中午各干嘛，這還不是最痛苦的，痛苦的是作息表上沒有一件是嘉靖愛干的事，就連他想發(fā)一統(tǒng)脾氣，群臣都各個跪下一把鼻涕一把淚道：為國盡忠。

    嘉靖那叫一個憋屈的沒處說，特別是見到煉丹房的情形后，好在他年輕，要不然得個心肌梗塞那是分分鐘的事情。

    “皇上……要不，尋個理由，讓陸大人把他拿了？”一旁的李芳小心翼翼的揣測著皇帝的意思。

    嘉靖點點頭。

    暈！敢情之前的首輔都是這么被你折騰下臺的，看不順眼就黑了他……

    此時此刻我的內(nèi)心有點無語。

    李芳對我使了個眼色，我會意，摸著腰間的配劍，正要轉(zhuǎn)身去，然而皇帝陛下又突然開口了：“等等！”

    他低頭在原地走了幾步，不知想什么，過了一會望著頭頂?shù)脑寰L長嘆了口氣，像是妥協(xié)和無奈那樣說道：“算了吧。”

    嗯？

    “夏言此人確實有才干，此番之事就罷了。朕不與他計較了?！?/br>
    “是?！蔽液屠罘级嫉拖铝祟^。

    然而，那個時候，我并沒有想到，這對君臣的矛盾才剛剛開始。

    我對詣陵失火一事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之后的一天還是選擇去了牢里看望郭勛。

    他對于我的到來毫不意外。

    “恭喜國公大人，馬上就該出去了?！蔽疫@么告訴他，卻沒有半點開心的神色。

    如果說郭潯這樣的人都得不到制裁的話，那這世道還存在真理嗎？

    “陸大人，何出此言？”

    “皇上已經(jīng)說了，過陣子就放你出去，國公大人不是早就知道了嗎，何須多問。”

    郭勛笑了，指著旁邊一張空著的椅子道：“坐吧，陸大人?！?/br>
    我看著他，不知他想做什么。

    “就當(dāng)是陪我這個老人家說說話吧?！?/br>
    于是，我將配劍解下，坐在了椅子上，半晌，他問道：“聽說陸大人現(xiàn)任衛(wèi)所下的指揮使？”

    我點點頭，他又繼續(xù)道：“我認(rèn)識你的父親，當(dāng)年他也曾在錦衣衛(wèi)里任職，我們還一起喝過酒。”

    “國公大人若是來敘舊的，恕在下不能奉陪?！?/br>
    “不要急，我知道你今天來想問什么，容我慢慢和你說?！?/br>
    他望著牢里那唯一的一扇天窗，外面的陽光照進(jìn)他的眼里，帶著那么一點回憶的訴說：“我很敬佩你的父親，他是個很不錯的人。就像，現(xiàn)在的潯兒也很敬佩你那樣?！?/br>
    我愣了一下，郭潯？他會敬佩我？

    “我的兒子他向來自視甚高，桀驁不馴慣了，但是有些事情，他還知道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所以，陸大人，有的時候，眼睛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的。”

    我微微一皺眉，“你想告訴我什么？”

    他笑了笑，“那陸大人今天來想問什么？”

    “事到如今，我只問一句，江南之事與火燒營帳可是他做的？”

    “是！”郭勛點頭，“老夫可以告訴你，是他做的，而且我全部知道?！?/br>
    “這是為什么？”

    “不為什么，我是說如果我告訴你銀子不在我們這里呢？”

    “什么？”

    “陸大人，你只知國庫空虛，銀子沒了，那你可曾想過這些銀子去了哪里？”沒有等我回答，他繼續(xù)道：“皇上的道觀修不了那么多銀子。”

    “那是有人中飽私囊，層層剝削?！?/br>
    他笑著搖搖頭。

    “國公大人你究竟想說什么？”我覺得真相似乎就在眼前，觸手可及，然而郭勛卻還是什么都沒有說。

    “你還是太年輕了，很多事情不是想的那么簡單，所以回去吧，年輕人?！?/br>
    “為什么不告訴我？”

    他沒有回答我，沉默了一會重新抬起頭看著我，輕聲道：“也許有一天，你會比你的父親更優(yōu)秀，那個時候，你自然就會找到真正的答案。但是，我相信，那個時候，你會跟我一樣的選擇?！?/br>
    翊國公似乎真的老了，他坐在那里，天窗內(nèi)透進(jìn)的一點光線襯得他很滄桑。

    我沒有再逼問他，而是默默轉(zhuǎn)身離開了大牢。

    “近來，我總是夢見年輕時候與你父親騎馬飲酒的畫面，那個時候他告訴我，官字就是一個人上下兩張口，一張在外，一張在心里?！?/br>
    不知道為什么，當(dāng)初郭勛說的這些話一直讓我記住了很多年，我想也許是因為，從那以后都再也沒有人如此語重心長的和我說過這些了罷。

    這一年的十一月，翊國公郭勛在牢里去世了。

    消息傳到宮里的時候，不光是嘉靖，連著我也驚訝萬分。

    嘉靖很是難過了一陣，畢竟原先只想關(guān)他些日子長個教訓(xùn)，卻不想他會在獄中逝世。

    我們?nèi)チ巳藱z查，回來的人稟明是早年的舊疾復(fù)發(fā)，屬于正常的離世。

    靈柩出殯的那日，官員們都去了府上吊唁。身為大長公主的國公夫人，一時哭得天昏地暗，對比今天的郭潯倒沉著穩(wěn)重得很，一身白色孝衣，與來的人執(zhí)禮。

    我也上了一柱香，回身的時候，郭潯對我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示意內(nèi)堂休息。

    “小國公?！蔽液白×怂?，突然又不知道要說什么。

    “陸大人，還有事嗎？”他問我，然而那語氣里似乎總帶上了幾分生硬與疏離，好像在努力把什么東西從我們之間隔開。

    “沒，沒什么，節(jié)哀順變。”

    “多謝陸大人。”他再次行了一禮，然后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郭潯的禮道行的標(biāo)準(zhǔn)近乎完美，我第一次所見，才知道原來紈绔不羈的世子也會有這樣端正的一面。

    只是，不知為何，卻總覺得好像有什么東西在不知不覺中改變了，從郭潯身上改變了，突然心里一陣酸疼。

    嘉靖十五年就在這些紛紛亂亂的事情中塵埃落定了，臘月的最后一天飄起了雪花，北京城一片潔白，天地也呈現(xiàn)出前所未有的明澈干凈。

    我在除夕的鞭炮聲中踩著積雪跨上了馬。

    “奴家煮了圓子，公子記得早些回來吃?！?/br>
    我點頭向崔浣浣擺手示意她趕緊進(jìn)屋去。

    我騎在馬上，想著大明官員的生活真不是一般的悲慘。

    工資低也就算了，平日還沒有休假，沒休假也算了，連大年初一也要上班，還美其名曰正旦朝會儀。這還不是最悲慘的，最悲慘的是這儀式，錦衣衛(wèi)從半夜就得到宮里去準(zhǔn)備。

    我摸著肚子，湯圓還沒吃上一個呢。

    然而當(dāng)我趕到宮里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我真不是最早的那個。

    國師陶仲文帶著一群小道士，嚴(yán)嵩父子禮部一堆官員，還有錦衣衛(wèi)的陳寅李敬之，貌似，大家都在……等我。

    我知道敬之想說什么，我趕緊搶在他前面笑道：“哈哈！新春好，大家這么早！”

    “阿炳，不早了?！本粗戳宋乙谎?。

    “既然陸大人已經(jīng)來了，那么便開始吧?！碧罩傥牡馈?/br>
    新年的第一個朝會儀式是最繁瑣的，可媲美新皇登基，又是風(fēng)水朝向，又是禮制法度，還要一隊體面的錦衣衛(wèi)儀仗，半點馬虎不得。

    當(dāng)這一切準(zhǔn)備完畢后，天色已經(jīng)有些蒙蒙亮，最重要的一步來臨，放鞭炮，迎天子，開啟宮門，百官正式進(jìn)宮拜年，整個儀式流程可長達(dá)兩小時。

    當(dāng)儀式結(jié)束后，一夜未眠的我捶著酸軟的肩膀，想著趕緊回家補(bǔ)個覺去，然而前面走來的那一隊人又是誰？

    我瞅了眼四周，不是左順門呀，還是說我得罪誰了，畢竟錦衣衛(wèi)這工作平時就不招人待見，瞧這迫不及待，大步款款的氣勢，大年初一就來找麻煩嗎？

    我轉(zhuǎn)身就要開溜，突然他們開口喊了：“陸大人。”只是這聲音里為何卻帶著歡喜之意。

    “陸大人?！睘槭椎墓賳T朝我作揖，神秘一笑后，從袖子里掏出一樣紅色紙封的東西趕緊塞到了我的手上，“請笑納?！?/br>
    嗯？這什么情況？

    沒等我反應(yīng)過來，第二名官員緊隨其后，“區(qū)區(qū)薄禮，請笑納?！?/br>
    這……

    然后是第三名，第四名，不管見過的沒見過的，統(tǒng)統(tǒng)往我手上塞東西……

    直到所有官員結(jié)束后，我看著手上這數(shù)不清的紅包，驚訝到合不攏嘴。

    這，算收受賄賂嗎？而且還是在皇宮里！

    我想再細(xì)問他們，但一眨眼的功夫，這些官員們又跑得沒影了。真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陸大人，這是收獲不少啊?！眹?yán)世蕃不知從何處來的，打趣的看著我。

    “別誤會，這不是我……”

    “我知道，這些是年敬，冰敬，正常得很?！?/br>
    “年敬？冰敬？”

    “就是過年，天寒給你的孝敬，多是一些地方官員進(jìn)京才送的，希望京內(nèi)的官員平常能幫他們在圣上面前美言幾句?！眹?yán)世蕃給我耐心解釋道，末了又補(bǔ)上一句：“不過，咱京內(nèi)也有，多半是下面的給上面的送?！?/br>
    “哦哦?！蔽沂芙痰狞c點頭，“那皇上不管嗎？”

    “皇上？”嚴(yán)世蕃突然笑了，“你若現(xiàn)在去給皇上送一些，他鐵定也是高興的?！?/br>
    “……”我一時無言，原來這是默許了的呀。

    “那這么說來，你收了多少？”我湊近他好奇的問道。

    他突然不說話了，我看著他的眼睛和染上紅暈的臉，才發(fā)現(xiàn)我們這距離確實有些近了。

    我想退后一步，不料他卻一把抓住了我，維持著那樣尷尬的距離，他的眼睛變得從未有過的柔和，然后聲音低低地，輕輕地，帶著一點誘惑似的，溫?zé)岬臍庀娫诒情g：“你猜猜看?！?/br>
    我不敢看他，眼珠子轉(zhuǎn)個不停，又不知道說什么：“我……我猜不出來?！?/br>
    他就這么看著我好一會，直到他笑了，然后才慢慢放開了我的手，我趕緊向后退去，從那奇怪旖旎的氛圍里解脫。

    “陸大人也會臉紅嗎？”

    “胡說，風(fēng)吹的?！蔽遗呐哪槪Ρ憩F(xiàn)出鎮(zhèn)定的樣子。

    “是嗎？”他不相信的笑了，還故意瞧著我。

    “你再瞧，再瞧，我就……”

    “你就如何？”

    “就讓你掏銀子了。”我說，“論級別我可比你大，怎么不見你拿年敬來孝敬我。”

    我只是一句嚇唬他的戲言，畢竟我想嚴(yán)世蕃對銀子的熱愛之情還是很深的，從楊博的鴨子那就可見一斑。

    然而此刻遞到眼前的紅紙封又是什么？

    “還不拿著，孝敬你陸大人的?！?/br>
    “誰知道你是不是拿著別人給的孝敬來給我，我要原本原的。”

    “你瞧，可有？”他抖了抖袖子，真可謂是兩袖清風(fēng)。

    我愣了一會，“你……他們沒給你嗎？”

    “你是錦衣衛(wèi)指揮使，又是皇上的發(fā)小，他們自然要巴結(jié)你的，我嘛不重要，反正我爹那兒多的是?！彼f著，將面前的紅紙封塞到了我的手里。

    那一刻，為什么會有點暖暖的，柔柔的感覺，這種感覺流淌過身體的所有，然后在心里的某一處扎根發(fā)芽。

    我吸了吸鼻子，從袖子中掏出一張紅紙封也一把塞到了他的手上，“預(yù)先給你的，以后發(fā)跡了別忘了我?！?/br>
    他一怔，似乎有點不敢相信那樣的看著我。

    “行了，別一幅大驚小怪的樣子，我先走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什么，轉(zhuǎn)過身趕緊跑了。

    在路過西華門的時候，我看到了同樣出來的藍(lán)道行，和他并肩走的是一名三十左右的年輕官員，他們不知在聊些什么，神色很是愉悅。

    然后官員將手上的紅紙封遞給了藍(lán)道行，看到此我也就明白了，頓時沒了興趣，還是趕緊回家吃湯圓。

    然而正是這樣的一場錯過，卻讓我第一次與歷史的命運擦肩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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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ian詐的嚴(yán)胖子在給紅包的時候還不忘調(diào)戲小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