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貝爾拿出木盒：“這里面的藥丸，你們每天天亮?xí)r吃一顆，天黑時吃一顆，懂嗎？你們吃完這一盒的時候，我會再來。”

    兒子接過那個木盒，現(xiàn)在他的腦子全都被活命兩個字占據(jù)，他已經(jīng)完全記不起巫醫(yī)是什么了。

    池晏也觀察著那對父子。

    最開始的那盒藥丸并沒有讓他們好起來。

    但是延緩了他們的病癥，父親在兒子的摻扶下，已經(jīng)能走上幾步路了。

    然后坎貝爾夫人又拿了一盒藥丸給他們。

    這盒藥丸的見效很快，第三天他們就恢復(fù)的只比正常人看起來虛弱一些。

    一周之后，他們已經(jīng)能正常活動了。

    坎貝爾夫人再次出去檢查，證實他們已經(jīng)全好了。

    再又等了幾天以后，池晏讓他們進了領(lǐng)地。

    被治好的人當(dāng)然不能再放出去。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池晏是懂這個道理的，一旦人們發(fā)現(xiàn)他的領(lǐng)地里有治療瘟疫的辦法，那么無數(shù)絕望的人就回涌向這里，依他們現(xiàn)在力量，根本無法有序的治療人數(shù)眾多的瘟疫患者。

    他會想辦法把藥方傳出去，但必須是在不危及領(lǐng)地的前提下。

    “我覺得我的心越來越硬了?！背仃虒巳R斯特說，“我以前看那些吃不飽的孩子都會流眼淚。”

    他還記得他小時候不愛吃飯，他媽就給他看非洲難民的照片，瘦成皮包骨的小孩趴跪在地上，身上爬滿了蒼蠅，不遠(yuǎn)處就有禿鷲在等著他死亡后用他的尸體果腹。

    池晏當(dāng)時很有同情心的流了眼淚，還對mama說：“mama，你把這些吃的給那個小朋友吧?！?/br>
    然后被他媽狠狠揪了臉。

    克萊斯特摸了摸池晏的腦袋：“你做的沒錯。”

    如果換做他是池晏，他根本不會讓人給那對父子食物，必死的人，何必吃東西？

    克萊斯特發(fā)現(xiàn)，池晏總是會用很高的道德標(biāo)準(zhǔn)去要求自己，一旦達(dá)不到，池晏就會自責(zé)。

    這可能是在圣院生活之后的后遺癥。

    那對父子在領(lǐng)地里住了下來，他們在鬼門關(guān)前繞了一圈，對誰都友好的不行，吃東西也很省，會主動要求減少口糧。

    兒子還進了紡織房，每天織布，找到了工作以后，這對父子就在這里扎了根。

    坎貝爾夫人則是準(zhǔn)備了很多藥丸，這些藥丸密封起來以后可以放很久。

    天氣不那么熱的時候，她還會帶著黑和白去附近尋找草藥。

    坎貝爾夫人這樣的人是稀缺人才。

    池晏慶幸她的到來，也慶幸自己之前接受了班尼迪克的邀請，去了他的領(lǐng)地。

    不然克萊斯特和坎貝爾夫人也不能相認(rèn)，坎貝爾夫人也就不會出現(xiàn)在這里。

    池晏抓住克萊斯特的手，虔誠的在克萊斯特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發(fā)自真心地說：“你是我的福星，是老天爺看我可憐，送給我的最好的禮物?！?/br>
    第64章

    繞過前方的村子，安德魯和幾個禱師穿著破舊的衣服低頭行走在被太陽炙烤的大地上, 安德魯拿出水囊, 里面的水已經(jīng)不多了，他們逃出來的時候圣院里擠滿了人, 每個人期待著在圣院可以吃飽肚子，喝上水, 治好身上的病。

    他們也確實把所有食物和水都拿了出來，但并沒有什么用。

    人太多了, 每天都有新的人擠進來, 偌大的圣院變成了人間地獄。

    人們開始嘔吐，發(fā)燒, 說胡話，最開始只有一兩個人這樣，慢慢的，發(fā)病的人越來越多，安德魯害怕了，他是個聰明人，但并不能算是個虔誠的信徒，一個不怕死的人。

    他向院長提議, 他們離開圣院，投奔到臨近的圣院去, 食物和水都留著平民。

    但院長沒有答應(yīng)，他要留在圣院里照顧這些人。

    最后，安德魯還是跟其他幾個不想死的人一起走了。

    剛出來的時候, 他們都很愧疚，但隨著時間推移，愧疚被恐懼占據(jù)了。

    他們一路走來，看到了很多染上瘟疫的人，哀嚎聲，呼救聲，以及最后死一般的寂靜。

    安德魯只用嘴唇沾了一點水，然后把水囊遞給了身邊的人。

    他們在當(dāng)天下午，終于依靠雙腿走到了臨近的圣院，但他們卻沒有進去。

    因為這座圣院門口，也已經(jīng)躺滿了身上長滿膿皰，高燒發(fā)熱，動彈不得的人。

    他們?nèi)チ巳ピ?，每一座圣院都一樣?/br>
    在極度絕望之下，安德魯最終想到了池晏，想到那塊偏僻的領(lǐng)地。

    遠(yuǎn)離城市的地方，可能還沒有被瘟疫入侵，安德魯沒有詢問同伴們的意見，因為同伴們只會茫然的向前走，他領(lǐng)著他們走了很長的路，穿過樹林，水沒了，他們就挖植物的根莖，從根莖里獲得活命的水，食物沒了，就嚼樹皮。

    最絕望的是，他們之中的一個禱師開始發(fā)熱，在發(fā)熱的第三天，他的身上冒出了膿皰。

    而他們跟禱師朝夕相處，同飲一個水囊里的水，他們發(fā)病也只是時間問題。

    可安德魯沒有放棄，他們互相攙扶著，繼續(xù)朝前走。

    但他們也越來越沉默，一天到晚說不了兩句話，安德魯偶爾抬頭看天，希望能看到烏云，能感受到落雨，可每一次他都會失望，然后繼續(xù)埋頭趕路。

    在安德魯也生出膿皰的第四天，他們終于踏上了池晏的領(lǐng)地。

    最早長出膿皰的同伴已經(jīng)失去了意識，其他人也已經(jīng)虛弱不堪，他們只能拖著失去意識的同伴趕路。

    安德魯形容狼狽，他的胡子幾乎長滿了整張臉，像個野人，其他人也差不多，導(dǎo)致仆人們戴著口罩查看的時候并沒有把安德魯這個曾經(jīng)的圣使認(rèn)出來。

    但他們還是獲救了。

    他們被移到了專門用來隔離的屋子里，喂了藥，擦干凈臉和手，剃了頭發(fā)。

    因為池晏的領(lǐng)地十分偏僻，能來到這里的人很少，偶爾出現(xiàn)幾個，池晏都會收留下來，天災(zāi)面前，人的力量很小，達(dá)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池晏不達(dá)也不窮，能幫的有限，幫不了的他也沒有辦法。

    那些被收留下來的人都很聽話。

    沒人敢不聽話，這個世道，一旦被趕走，他們根本就沒有活下去的機會。

    安德魯醒來的時候，他的燒已經(jīng)退了，但依舊沒有精神，他迷迷糊糊的看見自己周圍有人走動，那些人臉上都戴著白色的，有點像面具的東西，有人在摸他的額頭，還用手摸他的……

    安德魯沒有力氣反抗。

    就算有力氣，在這個情況下也不會反抗。

    他都成這樣了，估計也只有真正不怕死的人才會打他屁股的主意。

    好在對方的手很快就收了回去。

    “不燒了?！彼犚娛栈厥值哪莻€人對另一個人說。

    摸屁股是坎貝爾夫人交給他們的方法，一旦覺得額頭的溫度拿不準(zhǔn)，就摸屁股，人的屁股什么時候都是涼的。

    安德魯想張嘴說話，但他沒有力氣。

    又過了一會兒，有人站在他身邊，把水杯湊到他的嘴邊，給他喂水。

    還喂給他一些糊糊，雖然安德魯嘗不出味道，但是能感覺到糊糊熬得不稠，很容易下咽。

    剃光安德魯?shù)念^發(fā)和胡子后，才有人把他認(rèn)出來。

    很快報到了池晏的耳朵里。

    “等他的病好了再讓他來見你。”克萊斯特讓安娜給池晏再盛一碗湯。

    現(xiàn)在領(lǐng)地里也只有池晏還能喝湯了。

    池晏嘆了口氣：“沒想到地方圣院都變成這樣了。”

    而且在這個時代，賑災(zāi)只是一句空談，沒有那么多人力，也沒有那么強的物力。

    他以前看電影看小說，都喜歡看冷酷無情的主角，一個個銅皮鐵骨，對誰都不假辭色，幻想著自己也是里面主角，又帥又酷，大殺四方。

    然而他不是影視劇里的主角，他沒有他們那么冷酷堅硬的心腸。

    他穿越之前只是個普通人，在一個和睦溫馨的家庭里成長，遇到的最大的挫折也就是個子矮。

    他接受著現(xiàn)代的教育，建立了現(xiàn)代人的三觀。

    讓他穿越一遭性情大變，改頭換面成為一個冷酷的人，難度無異于塞回娘胎重造一遍。

    克萊斯特倒是很冷靜，他不是人族，無法與人族共情，人族死再多人，在他眼里也只是一個數(shù)字，他只覺得池晏是在人族的撫養(yǎng)下長大的，曾經(jīng)以為自己是人族，所以才會被人族的事牽動心神。

    面對池晏，克萊斯特總是很寬容。

    他覺得池晏就算心軟，也心軟的很可愛。

    按照日期推算，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是秋天了，并且再過兩個月就會入冬，但現(xiàn)在明顯還是盛夏，今年的雨季看來是不會如期到來了。

    往年蝗蟲和雨季讓池晏很頭疼，但今年沒有這兩個問題。

    唯一的問題只是干旱。

    如果今年冬天既不下雨也不下雪，那麻煩就大了。

    水井的水位一直在下降，他們可以靠地下水堅持一年，兩年，但堅持不了更長的時間。

    一旦地下水位下降到他們現(xiàn)在的打井技術(shù)打不到的深度，那么連池晏的領(lǐng)地都要完蛋。

    卡坨雖然耐旱，生命里強，但并不是真的不需要水。

    “如果冬天不下雪，我們可能就要遷去其他地方了。”池晏接過安娜遞來的湯，喝了一口以后說。

    克萊斯特：“嗯?！?/br>
    池晏揉了揉山根處。

    在確定安德魯痊愈以后，池晏召見了他，這一次安德魯不像之前來的時候那么意氣風(fēng)發(fā)，他的所有驕傲都被長途跋涉的勞累和絕處逢生的喜悅?cè)〈?，他被仆人們領(lǐng)進城堡的時候，下意識的放低了姿態(tài)。

    見到池晏的時候，他激動的表情扭曲，竟然讓人分不出他此時究竟是想哭還是想笑。

    池晏還準(zhǔn)備跟他打個招呼，敘敘舊，結(jié)果安德魯下一秒就哭出了聲。

    像個受盡了委屈的大男孩。

    “沒人管我們?！卑驳卖敁渫ㄒ宦暪虻搅说厣?，他雙手捂住臉，像是在懺悔，“我勸過了，我讓院長和其他人跟我一起走，我勸了，我真的勸過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