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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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清冷的聲音將信王從胡思亂想中抽離出來,他心中一凜,垂眸道:“臣想向皇上討杯酒喝?!?/br> 姜漱玉有點(diǎn)懵,今晚可真巧了,一個(gè)兩個(gè)的都想問皇帝要東西。她在心里問皇帝:“你人緣是不是特別好?我還以為他們很怕你呢。” 趙臻也很詫異。安國公趙德行事不能用正常思維來忖度,他想要紅狐貍皮回家交差也就算了,沒什么奇怪的。但是信王今晚這舉動(dòng),就有些匪夷所思了。他略一沉吟:“讓人給他酒?!?/br> 他也想知道,信王今晚究竟想要說什么。 很快美酒送來。 信王道了謝,卻并沒有攜酒離去,而是自行倒了兩杯,將其中一杯遞給皇帝,神情誠懇:“你能陪我喝一杯么?” 趙臻立刻聽出來了,他用的是“你”、“我”,而非君臣。上一次趙鈺這么說話,還是他堅(jiān)決要去守皇陵的時(shí)候。他頓時(shí)打起了精神,心想這回可能不是小事。 “阿玉,你先接著,不想喝就放那兒?!?/br> 姜漱玉接過來,拿在手中。 兩人相對而坐,姜漱玉并未說話,信王一口飲盡,見皇帝手中酒杯未動(dòng),他神情懊惱而痛苦:“皇上是不是也以為臣不該喝酒?先前圣賢守孝,三年居于草廬,不出門不見客,不食rou,不飲酒……” 姜漱玉訝然,心想,守孝這種事,心意到就行了,其實(shí)也沒必要三年不吃葷腥。 不過,她什么都沒說,為表示自己并沒有看不起他,她還端起酒盞輕啜一口。 “不對,安國公罵的是,我還有什么資格守孝?這天下最不孝的人就是我了?!毙磐醣臼窍胱鰬?,但是話一開口,牽動(dòng)他心中舊事。又因喝了酒,他竟有點(diǎn)哽咽,“我不后悔那么做,如果再來一次,我還是這樣的選擇??晌?,對不起他,我不配為人子……” 趙臻輕哼了一聲,甚是意外。信王就為了說這個(gè)? 姜漱玉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半晌方道:“人生在世,很多時(shí)候都需要選擇。既然選擇了,就不要再去想了?!?/br> 信王揭發(fā)生父的行為,她也無法評判對錯(cuò),只是覺得這人好像還有些可憐。那個(gè)選擇太難了。 “皇上不喝一杯么?”信王一杯酒下肚,自己又倒了兩杯酒,“這一杯,我敬皇上,祝皇上江山永固,萬事無憂?!?/br> 不等皇帝有所舉動(dòng),他自己喝了一杯后又倒了一杯。 姜漱玉雙眼微瞇,心說:“你堂哥是想找人陪他喝酒?還是想一個(gè)人喝悶酒?不過他剛才那句話說得倒挺漂亮?!?/br> 趙臻沉默了一瞬:“你嫌他煩,直接讓他走就是了?!彼J(rèn)識趙鈺許多年,這是第二次看見此人這般模樣,也不知又發(fā)生了什么事。 他心思急轉(zhuǎn),聯(lián)想到剛離去的安國公身上,心說,莫非是安國公給信王氣受了? 但他并不想讓阿玉陪趙鈺喝酒。 阿玉,趙鈺,把他們的名字放在一處,他都不太舒服。 “好。” 姜漱玉正琢磨著怎么下逐客令,而信王又繼續(xù)開口了,他看起來格外有傾訴欲的樣子:“其實(shí)我很小的時(shí)候,他對我也很好的。他曾經(jīng)一只手把我舉過頭頂,也曾經(jīng)背著我在院子里跑……我曾經(jīng)以為他是天下最好的父親。” 他一邊說著,一邊飲酒,一杯又一杯,且眼睛通紅,情緒明顯低落。 姜漱玉要趕人的話,就說不出口了。她無法在別人懷念已經(jīng)亡故的父親時(shí),沖口說出一句“我累了,你回去吧?!?/br> 不過信王敢在皇帝面前懷念攝政王,也不知是對皇帝太推心置腹,還是心無城府,或是另有所圖,她一時(shí)也分辨不清。她只是默默端起酒杯,一口飲下。 代入想一想,信王的心理壓力應(yīng)該很大。 “可是他后來……”信王搖了搖頭,“我有時(shí)候還是會(huì)想起他,夜不能寐。只有在皇陵那會(huì)兒,我心里才能稍微安穩(wěn)一些……” 他說起自己與父親之間的舊事,不知不覺眼圈更紅。他又是一口酒下肚,看一眼靜坐著面無表情、一動(dòng)不動(dòng)的皇帝:“你怎么不喝?是……不愿意跟我一起喝酒么?” 這一聲里有不解也有自我厭棄。姜漱玉竟然想起了師兄岳劍南養(yǎng)過的那條小狗:“……” 她在心里問:“你堂哥是不是醉了?”感覺信王不像是一個(gè)會(huì)把傷疤揭開給別人看的人啊。 不過她口中說的卻是:“那倒沒有不愿意,主要是朕今晚在酒宴上已經(jīng)喝了不少了?!彼櫭迹瑪[出皇帝的威嚴(yán):“別喝了,再喝就喝醉了……” 信王嘆一口氣:“真醉一場又何妨?有時(shí)候我倒寧愿自己醉著?!?/br> 姜漱玉沒有接話,看著他又是一杯,也不知什么時(shí)候能到頭。 對方傷心痛苦,她沒法直接出言趕他,但這個(gè)時(shí)候坐著聽他傾訴還要陪著喝酒,也比較難受。她干脆微微瞇了眼睛,顯出一副醉態(tài)來,準(zhǔn)備裝醉。她帶著惺忪的醉意呼喚:“韓德寶——” 進(jìn)來的不是韓德寶,而是元霜郡主。 姜漱玉一看見趙元霜,心說,小姑娘來的真是時(shí)候。 趕緊把你哥帶走吧。一個(gè)大男人,感性起來很可怕,我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趙元霜走進(jìn)帳中,神情明顯一僵。她才離開不足兩刻鐘,怎么這兩人喝上了? 信王皺眉:“元霜,你過來做什么?” 趙元霜沒接這一茬,她看著醉眼迷離,隱露醉態(tài)的皇帝,微微一笑:“我才知道你們是在喝酒,看來真是巧了。”她從袖子里取出一個(gè)極其精致的不足三寸長的扁瓶子:“我這里也有點(diǎn)酒,是我特意從家里帶的?;噬?,我也敬你一杯吧?!?/br> 信王怔怔地看著meimei,皺眉輕斥:“元霜!” 趙元霜取過兩只空酒杯,小心倒?jié)M。她將其中一盞遞給皇帝,神情誠懇:“皇上你救了我的命,也不讓為你做什么。就讓我敬你一杯酒吧。這樣我就知足了?!?/br> 大約是想讓皇帝放心,她自己先一飲而盡。 信王按了按眉心,對忽然跑出來的meimei有些無奈,他低斥道:“你別胡鬧,快先回帳子里待著?!?/br> 他今晚還有要事呢。眼看著皇帝都醉的差不多了。 趙元霜不為所動(dòng),仍舊執(zhí)拗地看著皇帝:“皇上,我就這么一個(gè)請求……你,你是怕我下毒么?” 姜漱玉倒也不怕下毒,一個(gè)小姑娘眼里包著半包淚看著她,她除了頭疼心煩外,沒別的想法。她在心里道:“你們家人真奇怪,我真不能喝酒了,你來應(yīng)付吧?!?/br> 今晚發(fā)生的事情讓趙臻也頗為無奈,不過他對這一對兄妹并無太多惡感。他聲音冷清:“讓韓德寶送客,咱們該休息了?!?/br> 姜漱玉二話不說,也不叫韓德寶,直接頭往前一趴,作勢伏在了桌上,似是已經(jīng)睡著。 她就不信了,皇帝都喝醉了,信王兄妹還能繼續(xù)在這兒喝酒。 “皇上?皇上?”趙元霜傻眼了,連喊幾聲。 姜漱玉一聲不吭,還故意發(fā)出了極輕的鼾聲。 趙臻聽在耳中,頗有點(diǎn)哭笑不得。直接下逐客令她不會(huì),她倒是會(huì)裝醉趕人。 趙元霜扭頭去看兄長,“皇上怎么了?你,你讓他喝了多少酒???” 信王神情復(fù)雜:“沒喝多少啊,想來是先前在主帳喝多了吧?他這般睡著,可怎么好?” 見皇帝終于醉了,他一顆心怦怦直跳,緊張期待之余,又有絲絲害怕。他想試探皇帝是男是女,卻又不想惹人生疑,于是就選擇了這么一個(gè)最笨風(fēng)險(xiǎn)也最小的法子。他打算假意喝醉,借酒試探。能試出來的話,很好;試不出來,也不會(huì)露出行跡招致禍患。 他還沒能裝醉,皇帝自己先醉了。 他走到皇帝跟前,口中說著:“皇上不能這么睡,得到榻上去?!?/br> 說話間,他伸手作勢欲扶睡著的皇帝,右手卻仿若無意輕輕握住皇帝的右腕。 他心臟怦怦直跳,幾乎要蹦出胸腔來。他學(xué)過醫(yī)術(shù),知道男女性別不同,脈象有細(xì)微的差異,甚至骨骼也不一樣。 可他剛一碰到皇帝的手,還沒把住脈,就微微一驚,觸手冰涼軟滑。在他有下一步動(dòng)作之前,他就被反手扣住了脈門,低呼出聲:“?。 ?/br> 方才姜漱玉閉著眼睛裝睡,通過耳朵,她和趙臻都聽到了信王兄妹的對話,反正她是裝睡,也就不吭聲。只是她怎么可能讓信王近身扶她?尤其是信王扶她之際,竟還碰到了她的手。 姜漱玉頓感別扭,當(dāng)下也不裝睡了,出手迅疾,直接反扣對方脈門。她自幼習(xí)武,這番舉動(dòng)對她而言易如反掌。 而信王卻大吃一驚,幾乎魂飛魄散。 年輕的皇帝猛然睜開了眼睛,一雙黑眸平靜無波:“你干什么?” 明明皇帝的聲音還帶著醉意,可對上這么一雙眼睛,信王的一顆心瞬間就涼了半截,身后冷汗涔涔:“皇上!” 他迅速回過神來,匆忙解釋:“臣看皇上醉了,想扶皇上到榻上去,趴著對脖子不好。” 姜漱玉“哦”了一聲,慢慢松開了手,心想這么緊張做什么?怎么感覺像哭了一樣? 信王只覺得身上汗津津的,也不知皇帝信了沒有,但他確實(shí)還沒能有別的動(dòng)作,他連連告罪:“請皇上恕罪?!?/br> 他開始后悔起來,怎么今晚多喝了幾杯酒后就沖動(dòng)起來了? 姜漱玉面無表情:“朕今天累了,你們先回去吧,改日再請你喝酒。” 信王松一口氣,匆忙施禮:“臣告退。”他也不看meimei的臉色,直接扯了她就往外走。 他們兄妹離開后,姜漱玉活動(dòng)了一下手腕,輕舒一口氣:“我好困啊,他總算是走了。他以前也這樣嗎?” 趙臻沉吟道:“偶爾,這是第二次。” 信王在他的印象中,與攝政王不同,性子確實(shí)軟一些,也沒什么雄心壯志。當(dāng)初要去守皇陵時(shí),也掉了眼淚。 姜漱玉搖了搖頭,也不想去深究第一次是怎么回事了:“哎呀,我看他好幾次都要哭了?!?/br> 趙臻只“嗯”了一聲,心說以后得盡量避免讓信王面圣。 不知道為什么,他并不想讓阿玉跟信趙鈺相處太多。 姜漱玉揚(yáng)聲喚韓德寶進(jìn)來收拾酒具,而她則再次取出了黑色的長布條。 —— —— 帳外,信王扯著meimei一路疾奔,他鬢發(fā)已被濡濕,后背也因?yàn)槔浜沟木壒?,冰冷一片?/br> “哥,你別走,我還有事……” 信王不理會(huì)meimei的掙扎,直到回了他們自己的帳子,他才松開了她。 “你干什么呀?我都說了我有事,你這么急著帶我回來!” 信王仿佛沒聽見meimei的話,他顫抖著手去點(diǎn)火折子點(diǎn)燈??墒鞘窒袷遣宦犑箚疽话悖秱€(gè)不停,好一會(huì)兒,才將火折子點(diǎn)著。 燈光劃破了黑暗。 趙元霜看到兄長臉色發(fā)白,她也沒在意,繼續(xù)自己先前的話:“我跟你說話呢!你那么急著出來,知不知道我東西都落在那里了。” “什么東西?”信王此刻一點(diǎn)醉意也沒有,“很要緊嗎?” 趙元霜眼神躲閃:“我,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要緊。就是我?guī)サ木瓢??!?/br> “一點(diǎn)酒罷了,哪里買不到?就不要了?!?/br> 趙元霜瞥了他一眼:“但是,那酒里有東西,我不知道皇上會(huì)不會(huì)喝,都怪你,壞我的好事?!?/br> “壞什么好事?你,你是不是給皇上下毒了?你怎么敢?”信王目瞪口呆,meimei的話仿若一道驚雷,貫穿了他的脊椎,他繃直了身體,“你,你自己不也喝了嗎?” 給皇帝下毒,是不想活了嗎? “不是下毒,就是一點(diǎn)春.藥。”趙元霜后退幾步,離兄長遠(yuǎn)遠(yuǎn)的,“你放心,這個(gè)只有男人喝了有用,女人喝了沒用的。所以,我喝著沒事。皇上沒喝,應(yīng)該也沒什么事。我就是擔(dān)心他會(huì)發(fā)現(xiàn),或者我們走后,他自己再喝,他無法排解,那就麻煩了。” 信王雙目圓睜:“你,你,你,你怎么能!” 他揚(yáng)起了巴掌就要往meimei臉上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