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六，大兒媳的頭七，何未染帶著李苦兒又去了杉樹林。她們在杉樹林等了許久，才再次見到了那縷幽魂。

    她說：“原來人在將死之時，一切都會透徹。”

    她說：“你們看哪，這些杉樹。呵，杉，可不就是散么？”

    她說：“我們在這里離別，便是在這里散了緣分。他啊，早已拋棄了我?！?/br>
    她說：“我不等了，也不再留戀了，我知道，他不會回來了?！?/br>
    她說：“謝謝你們，如果可以，請告訴我娘，讓她好好照顧自己，別再為我的事cao勞。人啊，活著受苦，死了，就不苦了。”

    她說：“我會很好，我會忘了一切的愛與苦，我該走了，再會。”

    李苦兒看她漸漸消失在雪夜，不知道為什么，心里十分難受。她問何未染：“人死的時候，就會忘情么？那我死的時候，是不是也會忘了我們的情?！?/br>
    何未染緊了緊李苦兒的手，沒說一句話。

    李苦兒低下頭，嘴唇微微顫抖。有溫?zé)岬臇|西刺激著她的眼睛，她小聲地問：“何jiejie，你能親我一下么？”

    何未染捧起李苦兒的臉，深深地望進她的眼睛里，貼上她柔軟的嘴唇，呢喃著將承諾渡進她的口中：“別怕，我會有辦法的?！?/br>
    戚家大兒媳徹底走了，然而這不是結(jié)束，而是一個開始，一場災(zāi)難的開始。鎮(zhèn)上越來越多的人患病，與她一樣的怪病。川草堂的大夫沒有辦法，老王爺不忍百姓受苦，從其他地方請來許多名醫(yī)，然而，一樣是束手無策。

    戚家一家子都病了，往京城送了家書。半個月之后，戚家大郎帶著仆從回來了，不出兩日，也跟著病倒，怕是回不去了。

    鎮(zhèn)上人都說這是天降大疫，得趁早離開，若是晚了，且不說會不會跟著染病，怕日后官兵將幾條出路一封，根本別想出去，只能在家中等死了。

    藥鋪中的草藥幾乎被富戶搶購一空，街上，也沒有人再做買賣，到處散逸著病氣，走在街上，三不五時便能聽到街道兩旁的人家哀哀啜泣。不久之后，世子將王爺和三位王妃接走了，至于其他人，有遠親的，也帶上細軟投奔去了，剩下不愿走的，不是因為家中有病人無法離開，便是仍相信著這場災(zāi)難早晚會過去，清水鎮(zhèn)，還會回復(fù)它原本的寧靜安詳。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會染病，只是染上病的，直到現(xiàn)在也沒人有過一絲好轉(zhuǎn)。慢慢地，出現(xiàn)了病死的人，甚至是越來越多病死的人。時日一久，先前被請來救人的大夫也放棄了，離開了。他們一走，百姓們便似失去了對醫(yī)者的希望，又將希望寄托在了神佛身上。只是和尚不愿下山，只說已然日夜在廟里念經(jīng)祈福，也叫百姓們在家中念經(jīng)，佛祖總會保佑虔誠的信徒。然而念經(jīng)管什么用呢？有人想起了鎮(zhèn)上那位瞎眼道士，可找了才知道，道士早跑了。先前倒是有富戶請過他，他騙了些銀錢，最后只說：“天命如此，憑貧道一己之力恐怕不成，待貧道回去師門，請出我那得道的師尊，再來行逆天改命之法。”現(xiàn)在想來，確實是上了他的大當(dāng)。

    李苦兒沒染上病，她雖不明白原因，但內(nèi)心還是揣測，該是何未染護著她。然而往日的姐妹、左右的鄰里不少是病倒了，就連隔壁劉嬸兒家的兒子，也沒能幸免?？粗漳前阏疹欁约旱娜藗儜n心上火，李苦兒實在于心不忍。

    她常常問家中三人：“你們有法子救救鎮(zhèn)上的百姓么？”卻只換來無言又無奈的拒絕。

    故土變成如今的模樣，李苦兒的心中有悲傷滋長，她一直認為，何未染能做到一切，然而事實，總是那么無可奈何。

    夜晚，她再一次問何未染：“何jiejie，真的沒有辦法么？”

    何未染撫著她的臉，低聲道：“這是天意，我能護得一個兩個，卻不能有更大的動作?！?/br>
    “那么說，你可以的？”李苦兒睜圓了眼睛：“但為什么……就不能救所有人呢？”

    何未染抱緊了她，悵然道：“因為我啊，是仙人與凡人的孩子，這是不能被天庭知道的事，所以我這一生，都只能小心翼翼地在世間行走?！?/br>
    第84章 何未染

    聽說方翰采快病死了, 小曲哭得好似個淚人, 這天，她來找李苦兒和何未染訴苦。自打老王爺一家搬離了清水鎮(zhèn), 她們這還是頭一回見。昔日的好姐妹, 現(xiàn)今在各自的生活中焦頭爛額。

    “本來……再過兩天, 我們倆就成親的?，F(xiàn)在這樣的世道, 他又病成那副樣子，我可怎么辦？嗚嗚嗚……”小曲是性子極強的姑娘，李苦兒從不曾想過, 竟有一天，會看到她這般梨花帶雨的模樣。

    李苦兒無從安慰, 只得盡力開解：“還能怎么辦呢，只能等著了，若他命不該絕，再論成親也不遲。但若他有什么不測, 哎……只能當(dāng)天注定你倆有緣無分了?！?/br>
    “哪是什么天注定，根本是他自己作的。”小曲的倔強，李苦兒是撫平不了的, 她哭著哭著, 又怨恨起來：“早說過讓他離開川草堂回家呆著了, 不過一個學(xué)徒，能有多大能耐？人家王爺請來的正經(jīng)大夫都跑完了，他還呆在那兒給人看病，一個沒看好, 還把自己搭進去了。你們說，這不找死嗎？分明沒有把我放在心上！”

    何未染早因拒絕了李苦兒那些請求而覺得愧疚，本不打算多說什么，畢竟說什么都是蒼白，都有虛情假意之嫌?，F(xiàn)下見李苦兒不知所措的樣子，只得結(jié)果這個話茬：“他是川草堂的學(xué)徒，想來心中早也有了計較，才一直守著這醫(yī)者的本分。學(xué)雖未有所成，心志上卻已然強過那些所謂的名醫(yī)，要有所作為，只是時間問題罷了。所以啊小曲，能與這樣磊落坦蕩的男子相知相許，也是福氣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