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爹_分節(jié)閱讀_58
“這是麒麟,神獸?!?/br> “奶奶我這是藝術品,您都不懂……” 他奶奶讓他出門買一捆山東大蔥,包餃子用。孟小北披上棉猴,揣上零錢和尼龍兜,一路縮頭往二廠合作社方向走。他走路輕微駝背,搖搖晃晃,走路姿勢痞帥痞帥。 合作社的菜場,人很多,孟小北在一排菜攤前挑順眼的大蔥。公家的菜不新鮮,他溜到私人攤子前。 他前面一個大嬸剛買完,他耳朵尖聽見了,兩毛錢一大捆。他過去問:“大蔥怎么賣。” 賣菜的眼皮都沒抬:“三毛一捆。” 孟小北哼了一聲,說話也很沖:“剛才那大媽買兩毛一捆,你賣我就三毛一捆?你看我長得像傻缺么?!” 賣菜的理直氣壯:“誰告訴你兩毛?” 孟小北回頭一指:“那大媽就住我們樓隔壁單元,是我三姑他老公的二舅媽,你要不要我把她叫回來問問一捆多少錢???” 賣菜的不吭聲了,丟給他一捆大蔥。 孟小北三姑的老公好像就沒有二舅舅,反正他也不知道有沒有,瞎扯。 他正付錢,身邊又幾個家屬院大媽大嬸從人流中擠過來買菜,邊買邊聊:“孟大媽家那個親戚回來了,你瞅見了嗎?” 孟小北這時頭腦仍遲鈍著。 大媽看見孟小北:“孟小北,你快家去,你們家那個當兵的小叔叔,是有這么個人吧?好像回來探親了!” 孟小北猛然驚醒,抬頭看著大媽。 大媽用手一戳:“愣什么呢小子?” 孟小北倒喘了一口氣,扭頭就跑! 大媽在身后喊:“你的大蔥!” 孟小北一個急剎車,笑著跑回來,拎起一捆大蔥,飛奔著跑出菜場。 兩毛錢的一捆大蔥,那真是結結實實很大的一捆,目測有他兩條胳膊扎起來那般粗長。抱著不方便,他就把大蔥扛在肩上跑!跑太野了,麻繩竟然半道繃開,大蔥滾了一地! 孟小北滿地撿大蔥,路過的人都樂他。 他彎腰下去時大腦充血,眼里突然就充起水霧,眼眶潮漉漉的,心里特激動…… 奶奶家樓下單元門口,圍著一圈兒鄰居,熱鬧地寒暄,圍著部隊回來探親的人。 正中站的男人,一身華麗筆挺的暗綠色毛料大衣,是軍官制服。大檐帽下是一雙被冷風吹紅的耳朵。 孟小北抱一堆大蔥,怔怔地,遠遠地看著。 那個人,兩手都提著拜年的紅紙包裝的煙酒禮物,背對著他,話音爽朗。都不用看正臉,只看背臉孟小北就認得出來,制服大衣包裹著一副寬肩長腿的好身板,比若干年前更顯穩(wěn)健威風,穿帥氣的黑皮鞋。 他從側后方看過去,只看帽檐遮不住的耳廓位置特有的彎曲弧度,耳垂的形狀,都能辨認出,這是他小爹。他都魔怔了! 鄰家大媽大爺熱情寒暄:“少棠,回來啦!當兵辛苦吧!” 少棠的聲音:“不苦,您看我現(xiàn)在怎么樣?” 大媽笑道:“現(xiàn)在比以前看著更好了!有對象了沒?你娶媳婦了沒呢?” 少棠大大方方道:“沒呢,回來娶!” 大媽指著后面:“你家小北!” 少棠回過頭,大檐帽下雙眼含水,笑著。 孟小北低喊一句:“干爹?!?/br> 第三十二章隔膜 賀少棠回來北京了,就在這年的大年三十中午,提著年貨上門,給孟家人一個驚喜感動。 家中,孟奶奶激動得,人老愈發(fā)念舊情,眼里閃淚花,大巴掌用力拍著少棠的后背:“勺燙啊,你說你,早幾天就回來了,咋今天才來看俺咧?!” 少棠說:“我本來還考慮,年三十來叨擾,不太合適,我是不是應該初二再來?” 孟奶奶:“你想啥時候,隨時都來么!” 少棠開玩笑:“按你們山東人習俗,不是說初二回娘家嗎?您這兒不是我娘家么,您說我是不是該初二來!” 孟奶奶高興:“你是俺兒子,這就是你家你不是回娘家!俺瞅不見孟建民,瞅見你就跟瞅見他似的!” 少棠被老太太的巴掌都拍疼了,笑,站得筆直端正,裹著軍大衣的身軀像一桿威武的槍。眉目之間,比若干年前在西溝風流時添了幾分成熟穩(wěn)重,黑眼珠的神采深邃幽長,下巴刮得干凈,一層淡淡青色。 四年多,年紀長了,官也升了。 孟奶奶拽過寶貝孫子顯擺:“你瞅你干兒子,長這么高了都,比俺可高多啦!” 兩人周圍站得滿是人,完全沒有悄悄話的空間,孟小北垂著眼,什么都不說。 少棠說:“都十五了,再長就比我高了?!?/br> 孟奶奶說:“俺們家碑碑可棒了,上重點學校!在學校還是文藝宣傳隊的骨干,還是廣播站主持人什么的呢!” 孟小北耳朵根有點兒紅,埋怨道:“奶——奶!我們那個不叫文藝宣傳隊……我們叫社團……” 少棠注視干兒子,眼中帶笑:“我都知道,他平時老給我寫信,有什么好事兒都在信里跟我嘚瑟。” 孟奶奶高興,就話特多,因為耳朵漸漸背了,嗓門愈發(fā)洪亮:“碑碑,瞅你干爹這個肩章!這個軍裝!多帥氣!多俊??!” “碑碑你說是不是!” “你說你干爹俊不?。?!” 周圍人毫無察覺,全家高聲寒暄。唯獨孟小北沉默,低頭緊抿嘴角,憋著不說話……尼瑪?shù)模喼碧×耍鄱奸W瞎了。 大年三十,依山東人風俗,最重視親情傳統(tǒng),應該是兒子與父母住在一起過年。孟家三個女兒都成家了,陪公婆過年呢,兒子又不在,少棠在酒桌上自然而然替代了孟建民的位置,坐在孟小北爺爺身邊,陪老爺子喝酒。 少棠舉杯站起來,說,“我替我大哥敬咱爸咱媽一杯酒?!?/br> “再來一杯,這杯敬全家!” 少棠是從那邊兒帶來好酒,“蒙古王”,還有內(nèi)蒙特產(chǎn)山羊奶酪,奶茶粉,兩件特高檔的羊絨衫,大號給孟家老爺子,小號給孟小北。 暖氣燒得很熱,少棠脫下軍服,一屋子蕩漾暖意。孟小北就坐干爹下首,悶頭吃菜,話極少,問一句答一句。 反倒是他干爹穩(wěn)得住,席間聊這些年在內(nèi)蒙當兵的經(jīng)歷,大興安嶺老林子里執(zhí)行任務各種趣事。吃飯這工夫不斷有串門拜年的親戚鄰居,每進來一撥人,少棠一定是各方矚目焦點,恨不得要將前前后后經(jīng)歷對每人都講一遍,大碗大碗喝酒,神情明亮爽快。 孟小北坐得太近,不方便抬頭看,只用眼角余光,偷瞥少棠的鬢角、耳朵、衣領,甚至暗暗凝視對方胸膛緩慢起伏的節(jié)奏…… 可能是分開時間太久了,這四年,又是孟小北生理和心理產(chǎn)生質(zhì)的飛躍的發(fā)育時期,很多感覺,完全就不一樣了。 最不一樣處就在于,他自己性情也變了,不可能像小時候那樣厚皮賴臉沒羞沒臊,纏著他干爹親親抱抱、胡攪蠻纏。男孩長大,都會經(jīng)歷這一段,青春發(fā)育變聲期,在家中沉默寡言,臉皮變薄了,死要面子了,有自尊了,開始莫名其妙的害羞了!很多膩歪的話他不能說,因為根本講不出口。 孟小北那時一雙細長帥氣的少男小單眼皮里,瞧見了自個兒稀罕的人,裝的就是兩汪子羞澀的甜蜜…… 孟奶奶飯桌上一直拉著少棠胳膊,喜歡得不行,湊頭問:“勺燙啊,這回回來,不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