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珠臉一熱，悄悄看了眼身邊的李玄度，見他點頭稱是，又笑望向自己，忙收回目光，輕聲道：“姑母謬贊了，我也沒做什么?！?/br>
    金熹笑著握住了她的手：“我很早便聽玉麟兒在我面前說起過你，懷衛(wèi)更是提了你不知道多少遍。從前多蒙你照顧懷衛(wèi)，我很是感激，今日終于見到了你，我很高興。姝姝，你和玉麟兒，當真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雙佳偶?！?/br>
    菩珠心里歡喜，也有幾分羞澀，正要回應(yīng)，卻聽身邊李玄度已是放聲笑道：“姑母實在有眼光！這話說得更好！”

    他話音落下，一旁的柔良夫人等人全都笑了起來。

    菩珠臉更熱了，忍不住看向李玄度，投去一個眼刀子，示意他少說話。

    李玄度立刻閉了口。

    這一幕落入金熹眼中，她更是忍俊不禁。

    兩邊人還在敘著話，懷衛(wèi)已朝后頭張望，口中嚷道：“大將軍呢？他在哪里？”

    菩珠和李玄度對望了一眼。

    李玄度頓了一下，說道：“姑母，姜叔父有事，不便多做停留，今日隨軍，先上路回去了?！?/br>
    金熹微微一怔。

    懷衛(wèi)卻大失所望：“我去追他！”說著拉過一匹馬，翻身便要上去。

    金熹很快回過神，出聲將他攔住，命不許造次。

    懷衛(wèi)不敢違抗母親之意，卻心有不甘，嚷道：“大將軍他答應(yīng)過我的，說會來，怎的今日又不來了？”

    他突然仿佛想到了什么，“阿兄，是不是他受傷很重，這才來不了了？”

    李玄度忙解釋：“他傷已痊愈，你莫擔心。確實是有事，這才來不了的?！闭f完從身后一隨從的手中接過一柄彎刀，遞了過來。

    “這是今早走之前，他托我轉(zhuǎn)你的，說這是他從前在馬場無事時自己打的，送你了。日后若有機會，他來看你。叮囑你勤修文武，長大后，做一個造福萬民之王。”

    懷衛(wèi)接過彎刀緊緊抱住，眼圈慢慢紅了，忍住就快要掉出的眼淚，抹了抹眼睛，點頭。

    菩珠有些不忍，走上去微笑道：“你以前不是說要帶我去看你的小羊嗎？”

    懷衛(wèi)被提醒，終于破涕為笑：“好，四嫂你快跟我來！”

    氣氛終于轉(zhuǎn)為輕松。

    柔良夫人請金熹登回輦車。

    她的目光掠過人群，眺望了一眼遠處。

    那里，銀月河蜿蜒向前，一路東去。正是行軍方向。

    她收回目光，臉上露出笑容，邀菩珠和她同坐輦車，李玄度帶著懷衛(wèi)騎馬，一行人踏上了回城之路。

    入城，王宮舉行隆重的迎賓之禮，隨后宴樂。城中到處載歌載舞，李玄度和左賢王桑乾等人再度歡聚一堂。桑乾還叫來了他的孫兒陀陀，讓他拜見李玄度，謝他當年的救命之恩。

    這一日，李玄度忙著和西狄的眾貴族應(yīng)酬，射箭打獵。菩珠也是片刻不得閑，見了許多數(shù)日前便就從各部聚攏來到銀月城的貴族女子，出席宴會，還應(yīng)眾人之邀，約定看馬球賽。午后，方得了個空，跟著懷衛(wèi)先去看他的小羊。

    這頭小羊就養(yǎng)在王宮后的馬廄里，被養(yǎng)得體型碩大，圓滾滾的，早就變成了大綿羊。

    她笑問：“如今還抱著它睡嗎？”

    懷衛(wèi)頓時想起小時候自己曾有過的傻念頭，臉一熱，急忙拉著她，掉頭就走，說馬球比賽就要開始了。

    菩珠見他這樣子，知他害羞，想是漸大知人事了，忍住笑也不再取笑他，去往馬球場，半道遇見金熹帶著一眾貴婦正朝這邊走來，于是迎了上去。

    馬球場上，她坐金熹身邊，和她一起觀看健婢們在場中縱馬打球，賽后賞賜獲勝毬隊，至此，今日的安排，除了晚宴，其余把都差不多了。

    金熹親自送她回到住的地方，好讓她先略作休息。

    菩珠挽著金熹的臂，和她并肩，慢慢行在王宮的走道上。

    柔良夫人帶著幾名侍女，跟在后面。

    這一日從見面后，身邊便全都是人，只此刻，才終于能夠得以單獨敘話。

    金熹向菩珠打聽鸞兒的情況，聽到菩珠說他已蹣跚學步了，笑著嘆氣：“可惜了，這回你不方便帶他來，我沒能見到鸞兒的面。他必極是可愛。”

    菩珠道：“這回確實遺憾，但日后機會多的是。等鸞兒再大些，我們便帶著他再來看姑母。或者，鸞兒他也盼著他的姑祖母日后能來京都看他。”

    李玄度曾對她說，他小的時候送姑母出塞，當時便立下心愿，日后一定要接她回來。

    如今他終于有這樣的能力了?？墒枪媚杆齾s也在這里落下了根。這里有她的責任，她的牽掛，還有她的兒子。

    希望接她東歸，這樣的話，菩珠此刻也不敢貿(mào)然說出口，只借著這機會，委婉地表達了這一層意思。

    金熹微笑道：“我也盼著日后能有機會，親手抱抱我的鸞兒?！?/br>
    菩珠立刻道：“鸞兒等著姑祖母！”

    金熹含笑點頭，慢慢走到菩珠住的寢間前，停下了腳步。

    菩珠邀她入內(nèi)。

    金熹道：“你今日應(yīng)也乏了，先休息吧?！闭f完，笑著讓菩珠進去。

    菩珠點頭，讓她也回去休息，隨后轉(zhuǎn)身往里去。

    快要入內(nèi)之時，忽聽身后一道聲音叫住了自己：“等一下?！?/br>
    她立刻停步，轉(zhuǎn)頭，見金熹還沒走，朝自己快步走了過來，問道：“姜大將軍的傷，真的痊愈了嗎？”

    她頓了一頓，解釋道：“我聽懷衛(wèi)和我提了句，說大將軍當日為了救他，受傷不輕。且靡力所用的武器，我略有所知，一向淬毒。今日玉麟兒卻說他傷已痊愈。就這么些天而已，他當真痊愈了？”

    李玄度之所以對她這么說，是因為今早和姜毅道別時，姜毅特意又叮囑他夫婦，說萬一懷衛(wèi)或者他母親向他們問及他的傷情，務(wù)必如此說，免得惹出無謂擔憂。

    李玄度是完全照他的意思說話。

    菩珠猶豫之時，聽到金熹又道：“姝姝，你和我說實話。莫騙我。”

    菩珠抬眸，對上她凝視著自己的那雙眼睛，心忽然一熱，不想騙她，不由自主地道：“姑母你猜得沒錯，我義父的傷處沾了毒——”

    見她神色一變，忙又道：“不過，姑母你不必過于擔心，義父確實應(yīng)該無大礙了。昨日我問過軍醫(yī)，軍醫(yī)說，他體格過人，已過了最危險的時刻，接下來好生休息養(yǎng)傷便可。故昨日，我想讓義父一道入城養(yǎng)傷，他卻說他還有事，不便停留，今日隨軍先行走了。他應(yīng)是不想讓你們?yōu)樗麙煨?，今早又叮囑我們，若被問及傷情，便說他痊愈了。玉郎他不是故意騙姑母你的?！?/br>
    金熹沉默了片刻，抬起眼眸，臉上再次露出微笑：“多謝告知。你進去吧?！?/br>
    菩珠應(yīng)好，讓她也去休息。

    金熹望著她的身影消失，在原地繼續(xù)靜靜地立了片刻，轉(zhuǎn)過身，慢慢回到了今早出來的寢間。

    日頭已開始西斜了，從與今早相對的那面西窗窗牖里射入。

    她坐在一早梳妝過的那面鏡前，凝視著鏡中的人。

    依然是柔良夫人為她卸妝、更衣。

    耳畔靜悄悄的，只有釵環(huán)相碰之時發(fā)出的輕微叮當之聲。

    柔良為她卸去頭飾后，低聲請她起身，好為她更衣。

    金熹從座上緩緩起身，卻沒有讓女官為自己更衣，而是走到西窗之前，向著窗外而立，望著夕陽，背影凝然。

    柔良知她在想事，想著自己方才聽到的她和秦王妃的對話，不敢打擾，立在她的身后，屏息望著窗前那道身影。片刻后，見她忽地轉(zhuǎn)身，邁步朝外疾步行去，吩咐道：“備馬！我要出城一趟！”

    她出塞多年，早已馭馬自如，騎術(shù)絕佳。

    柔良夫人一怔，隨即便就明白了過來，立刻點頭，轉(zhuǎn)身隨她匆匆而去。

    第148章

    李玄度在外射獵, 尚未歸來。

    菩珠倚窗觀著庭景，等著他時，微微出神。

    身后起了一陣踢踏踢踏的腳步聲, 她轉(zhuǎn)頭, 見懷衛(wèi)跑了進來, 奔到面前。

    “阿嫂！我方才想去看看四兄回了沒，遠遠見我娘親騎著馬往東去了, 身邊就只跟了柔良夫人和幾個親衛(wèi)！我叫她她都沒聽到, 我眨個眼, 等追上去，她早就不見人影了！”

    “她要去哪里, 有和你說嗎？”

    菩珠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懷衛(wèi)立刻焦急了起來：“娘親怎么了？她出了何事, 急著要出城？”

    他看了眼外面的天色, 跺了下腳。

    “不行，我得去看看！萬一出事！”

    或許是同為女子的直覺, 當聽到懷衛(wèi)說看到金熹姑母只帶了幾個親信之人出城往東而去, 不知怎的，菩珠立刻便聯(lián)想到了她向自己問姜毅的那一幕。

    她怔了片刻，抬眼, 懷衛(wèi)已奔了出去。來像一陣風，去也像一陣風。

    善央和李玄度等人都還沒回來，菩珠怎放心讓他就這么出城？

    且她也有點顧慮。

    若是真如自己所想，萬一被懷衛(wèi)追上看見了……

    也不知會發(fā)生什么。

    她追出去, 到了王宮外，懷衛(wèi)早不見了人影。問宮衛(wèi), 說他已走了，往東去, 就幾名隨從跟著。

    菩珠立刻叫人牽來馬，再派人去通知李玄度，帶了幾人急忙也出城，沿著銀月河追出去，行了一段路，視野漸漸開闊，遠遠便見前面有幾道騎影，知應(yīng)是懷衛(wèi)，縱馬繼續(xù)追趕。

    大軍清早出發(fā)，列隊沿水向東而去。隊列迤邐，連綿不絕，長達數(shù)里。

    今日的行軍日程，沿河行五十里，在一淺灘處渡河，再繼續(xù)上路，天黑前，抵達對岸一片平整的野地，駐扎過夜。

    因今早分營，耽擱了些時辰，路上也遇延緩，到了此刻，隊列之末載運軍資的輜重隊伍，才抵達了淺灘。

    姜毅渡河后，和幾名來尋他議今夜駐營事的副將說完了事，便停在渡口，等著輜重隊伍上岸。

    一輛輛載著糧草和軍甲武器的重車，從對岸涉水而來，上岸后，奮力地追趕著前頭的隊伍，以便在天黑前，抵達預(yù)定的目的地。

    大隊順利渡河，直到最后，兩個小兵驅(qū)著一輛載滿糧草的重車，急急忙忙上岸，車輪卻不小心陷入河灘邊的一處石坑里。

    二人用力推車，但車身沉重，前頭拉車的那匹灰騾亦頻頻滑蹄，難以出坑。

    小兵一邊奮力推車，一邊抱怨，忽見姜毅竟在岸邊，坐于馬上，似留意到了這邊的動靜，轉(zhuǎn)頭看來，隨即翻身下馬，走下了河灘，不禁緊張了起來，急忙閉口，愈發(fā)用力地推。

    陷入坑中的車輪，終于一寸寸地往前移，眼看就能出坑了，卻始終還是差了那么一點力道。

    二人齜牙咧嘴，臉憋得通紅，正艱難地頂著，身旁忽多出了一雙推車的手。

    姜毅一個發(fā)力，便和這兩名小兵一道，將車從坑中推了出去。

    他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