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頁(yè)
我遇見她的那日,她便是熬了一整夜。 我趴在初見的茶肆欄桿上,看看百無聊賴的棗紅馬,看看低頭橋上過的她。 我發(fā)了很長(zhǎng)很長(zhǎng)的一個(gè)怔。 以至于混進(jìn)泰山府的橫公魚喚我時(shí),我活生生嚇了一跳。 她見我為令蘅一事憂心,便給我獻(xiàn)寶似的出了主意,說是任什么法子,皆不如色誘。若打死她,還有新的府君,可若同她相好了,不單能差遣她,還能將泰山府陪嫁來,往后咱們鐘山的小獸,再不能被安排家豬的命格。 人間情事我見得許多,最易使人瘋癲,言之有理。 何況,我打不死她。 于是我接過橫公魚呈上的生情露,正正經(jīng)經(jīng)給令蘅寫了一封冰釋前嫌的拜帖。而后我備了一壺酒,將那生情露倒至酒壺里頭,晃了晃,拎回宅子里,再滿上兩杯。 不入虎xue,焉得虎子,我怕我做戲做得不好,只能自己與她同飲。 后來……后來,我忘了。 只依稀記得那日她風(fēng)塵仆仆地來,我隔著桌上的燭火頭一回叫了她的名字,我叫她令蘅。 再見到她時(shí),也是在一個(gè)夜晚,我隔著復(fù)燃的萬家燈火第二回 叫她的名字,我叫她十一。 我是燭九陰,她是令蘅。 我和她的起點(diǎn)被遺忘,終點(diǎn)是未知。 作者有話說: 1.《山海經(jīng).大荒經(jīng)》: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視乃明。不食不寢不息,風(fēng)雨是謁。是燭九陰,是謂燭龍。2.《山海經(jīng)》:鐘山之神,視為晝,瞑為夜,吹為冬,呼為夏。3.朱厭也出自《山海經(jīng)·西山經(jīng)》:“又西四百里,曰小次之山,其上多白玉,其下多赤銅。有獸焉,其狀如猿,而白首赤足,名曰朱厭,見則大兵。” 第86章 十夜長(zhǎng)亭九夢(mèng)君(十一) 惴惴不安的夜露自枝頭滴下三滴,睡魚的擺子搖晃五回,宋十九走了七步,同李十一只剩半個(gè)影子的距離,卻仍未聽到她的否認(rèn)。 她的全盤托付,滿心喜歡,她的青梅,她的竹馬,她所有擁吻山河的肖想,和她所有步履蹣跚的回憶,此刻站在涼如珠翠的夜幕里,沒有底氣否認(rèn)自己在防備她。 宋十九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李十一,眼皮子一跳,又是一跳。她終于明白,從前看著她時(shí),那種廣袤無垠的空曠感究竟是什么,是因?yàn)樗钍欢蓟畹锰昧?,一旦那些紛至沓來的回憶填滿思緒,自己同她這數(shù)月來的相處和喜歡便被拉得十分薄弱,像一塊愈抻愈長(zhǎng)的面皮,她能清楚地看見中央部分漸漸透明,不大均勻地繃著不堪一擊的纖維,但她控制不住自己往兩邊拉的手。 什么叫無力感,恐懼而不得不恐懼,這便是無力感。 她低下頭,又抬起來,同眼光一齊撲到李十一面上的是一道凌厲的疾風(fēng),耳邊響起鳥翅驚惶的撲棱聲,同阿音急促的驚呼聲,李十一落了落睫毛,宋十九張開的右手停在她鼻尖前方一寸處。 手心里是游動(dòng)的殺氣,在她修長(zhǎng)白嫩的指頭間橫沖直撞,仿佛只消她輕輕合攏五指,便能將如今尚未覺醒的眼前人捏個(gè)粉碎,李十一卻只清淡地抿了抿嘴,眼神透過指縫的微光,溫柔地對(duì)上呼吸一起一伏的宋十九。 狌狌縮著下巴將捂眼的手挪開,見九大人偏了偏臉,將眼光一寸寸下移,最后停在李十一垂下的左手邊。 那只手仍舊風(fēng)輕云淡地架著一桿銅煙管兒,手腕蓄著力,將阿羅探出的右手硬生生擋住。 可究竟是晚了一些。一柄傘在宋十九頭頂旋開,如曇花徐徐綻放的冠冕。 宋十九抬頭望著本該在阿羅手里的提燈,傘下清輝落得好看極了,似飛舞的流螢,落在她深黑的瞳孔里,為她點(diǎn)上漂亮的燈盞。 燈入人眼,命絕黃泉。原來這便是提燈。 她靜靜地看著,而后將手收回來,落寞地抿了抿唇角,隨即轉(zhuǎn)頭離開。 阿音動(dòng)了動(dòng)鞋跟兒,想要上去追她,卻見李十一垂眼望著地面,胸腔空了一塊似的一縮。 李十一太了解宋十九,她是個(gè)有著七巧玲瓏心的伶俐姑娘,若是她舍不得自己,轉(zhuǎn)身時(shí)便會(huì)稍稍停頓半個(gè)側(cè)臉,睫毛欲拒還迎地一顛,將追逐的余地留給李十一。可這一回她沒有。 方才李十一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她,未捕捉到一秒鐘的遲疑。 那便意味著,她不想要李十一追上去。 李十一嘆一口氣,食指一勾將煙管旋回來,握在手心里,而后看一眼提燈,再將眸子對(duì)上阿羅。 阿羅揚(yáng)手將提燈收回來,勾著脖頸細(xì)細(xì)捋著傘邊兒,捋了幾下,她才開口,低聲說:“我不該出手,可是……” “我因她失去過你一回?!?/br> 她從未告訴過李十一自己是如何懷揣著希望找了她一回又一回,甚至連這句話也未染上多余的情緒,平鋪直敘得仿佛在說今日的天氣格外好。 李十一卻驀地想起阿羅那日久候阿音,無助至極時(shí),縮在椅子里叫的那一聲阿蘅。 李十一默了默,正要啟唇,卻聽周圍一個(gè)鶯啼似的女聲響起來:“才不是因?yàn)榇笕?!?/br> 聲音空靈得不似人間,仿佛自波紋里蕩出來的。眾人一愣,環(huán)顧一周卻未見人影,只見狌狌炯炯有神地盯著平靜的湖面。 于是幾人將目光聚焦在岸邊,不多時(shí)果然有漣漪泛起,一條巴掌大的魚兒自湖水里一跳,又極快地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