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公子，您怎么了？喊了您好幾聲了?！彼娘灥芍鴥芍谎劬σ荒樚骄康目粗略畦?。

    “沒什么。”穆云琛不動(dòng)聲色的垂下了眼簾，平淡道：“帶路?！?/br>
    月鏡湖后面的西花廳里，四餅給穆云琛倒上茶道：“九公子放心，家主說了這是長(zhǎng)公主平日自己歇腳的地方，絕不會(huì)有賓客過來，您稍等一會(huì)家主就來了?！?/br>
    穆云琛什么也沒說坐著喝了一會(huì)茶，果然就見雕花門打開露出半張微笑的臉。

    “咦，這是誰家的公子，好俊美。”清歡不進(jìn)來，就歪著頭露出半邊嬌俏的臉兒朝屋里的穆云琛笑。

    穆云琛神色淡淡的放下茶盞，盡管極力壓制愉悅又酸澀的矛盾心緒，水杏眸中還是帶了一絲難掩的柔和笑意，但他正經(jīng)道：“姑娘想是走錯(cuò)了?！?/br>
    “走錯(cuò)了也不要緊啊?！?/br>
    清歡關(guān)上門，用紅茶花雙面繡的紈扇擋住桃花眼以下的半張臉，笑嘻嘻的走過來道：“你多情的眼睛掩去了日月星華，你清冽的聲音令天籟黯然失色，這位俊美的公子，可愿隨我回家去嗎？”

    穆云琛望著這樣的清歡，想到的卻是她與二皇子投射在杏黃紗簾上的倒影，眸中的一絲笑意也淡去了。他的神色再正經(jīng)不過，毫無開玩笑的意思，肅冷道：“既不相識(shí)，多說無益?！?/br>
    清歡被他的冷淡惹煩了，沒好氣的丟開扇子，不高興：“哎，你怎么回事啊，話本子里不是這么寫的。”

    穆云琛嘆了口氣，最后還是執(zhí)壺為她倒了杯茶，微垂著眼睛輕聲說：“世事無常，并非都有話本可依?！?/br>
    清歡見他神色過于疏淡，見到自己毫無喜色可言，不禁納悶的跪坐在他身邊的桌前圓凳上，胳膊支著香腮挑眉道：“穆云琛，你怎么了，見著我不高興嗎？我見找你可高興了?！?/br>
    “既見君子，云胡不喜？”穆云琛緩緩的念道。

    清歡立刻高興起來：“對(duì)啊?！?/br>
    穆云琛沒有笑，淡淡的望向清歡：“若我那日當(dāng)真不看帖子呢？”

    “你怎么可能不看呢，為什么不看？”清歡好奇的說完忽然笑了：“我知道了，你一定是生我氣了，一定是氣我那天沒理你只和那小孩說笑了是不是？”

    穆云琛沒回答，清歡便笑著上來拉他的衣袖：“我那天就是怕你誤會(huì)呀，我專門說了，我說我不喜歡小孩兒。”

    清歡見他無動(dòng)于衷便彎腰在他眼前，與他額頭相觸，一雙漂亮的眼睛望著穆云琛的水杏眸，語帶魅惑的悄聲道：“我總不能在你家大庭廣眾的說，我就喜歡你吧。”

    穆云琛向后略靠了一些與清歡拉開距離道：“郡主坐著好好說話。”

    清歡見他不領(lǐng)情，翻了個(gè)白眼，沒個(gè)正經(jīng)的坐回圓凳上，側(cè)臉枕著手肘，整個(gè)人倚著桌子無聊道：“我還以為你多想見我，原來，我還真是想多了。我那天只不過是想見你，就巴巴的討了個(gè)圣旨做幌子想要名正言順的跑到你家里，為了給你送張貼子想出那么多彎彎繞繞的法子避人耳目，呵，換來的不過是你穆九公子的不屑一顧。穆云琛，你這個(gè)人，當(dāng)真是沒心沒肺?！?/br>
    穆云琛聽了這些話心口徒然一緊，扣住手指看向清歡。半晌他才移開目光，沒接清歡的話，只道：“郡主說我拔得頭籌便有禮相送，郡主的禮在何處？”

    清歡涼涼的瞟他一眼道：“幌子而已?！?/br>
    穆云琛道：“君子不可食言。”

    清歡仍舊涼涼道：“這里只有你是君子?！?/br>
    穆云琛道：“堂堂門閥家主，豈能言而無信?！?/br>
    清歡嘖了一聲：“你們這些讀書人真是酸的惹人厭。既然你想討要，那你說要什么，本家主決不食言便是?！?/br>
    穆云琛清凌凌的目光落在她無甚興趣的臉上，輕聲道：“要什么都可？”

    清歡懶懶道：“我堂堂宇文家主，說不食言就不會(huì)食言！想要便說，廢話那么多。”

    穆云琛微微頷首道：“好，我要知道郡主方才在雅閣與二皇子說了什么，一句話都不能落?！?/br>
    清歡忽然來興趣了，莫名道：“喲，你這是什么意思??？我就進(jìn)去坐了那么一小下都被你知道了。不過我說穆云琛，我好不容易給你個(gè)隨便許愿的機(jī)會(huì)，你不考慮考慮別的，比如要回自由身什么的？我可是說了我絕不后悔。”

    穆云琛神色不變：“郡主回答便是。”

    清歡直起身，饒有興趣的問道：“真不考慮換一個(gè)？”

    穆云琛端端正正的坐著，目視前方道：“不必?！?/br>
    清歡笑起來，把凳子拉過來與他膝頭相對(duì)，坐得好好的說：“二皇子問我，你怎么來了，丹陽姑媽說這宴會(huì)是你張羅著要她開，賓客是你張羅著讓她請(qǐng)，但開了宴你又說不想來，我當(dāng)你真的不來了，要不是給我在樓上認(rèn)出你的身形喊了一聲，你還不肯現(xiàn)身。我說，我就是偷偷來見你的，你不喊我我也要來找你。他說，真的嗎，我雖然很高興但有點(diǎn)不相信宇文家主說的話。我說，千真萬確我就是來找二殿下的，我不想讓人看見我，應(yīng)酬太麻煩了。他說，那你找我有什么事呀，你可以隨時(shí)到宮里來找我，你找我我都在的。我說，我最近好忙啊，我要是有空去宮里找皇子玩我還找你干什么，我直接去找六殿下了，我找你就是請(qǐng)你回去給我?guī)б槐舅聦懙脑挶咀樱洗慰戳松习氡?，后面故事沒看，勾得人睡不著覺?！?/br>
    清歡一口氣說了那么多，夸張的吸一大口氣道：“就這些小事，還要聽嗎？”

    穆云琛不為所動(dòng)：“繼續(xù)。”

    清歡吸了口氣道：“他說，原來家主找我又是為了老六的話本子，他前幾日確實(shí)說寫了一出好的，為寫這個(gè)宮里的中秋宴都遲了，被父王好一通訓(xùn)斥，罰他閉門思過一個(gè)月，我也沒法子去見他。我說，那真是太可惜了。我家里有西南最近貢上來的普洱，最上等的回頭給二殿下和六殿下都送一些去，這就走了，改日宮中再見。他說，那我一定要到府上親自去拿，天晚了，快回去吧。我說，好的，二殿下留步。”

    清歡順了順氣道：“說完了?！?/br>
    “只說了這些嗎……”穆云琛聽完似是囈語的自言道。

    雖然他是自問自答但清歡卻接話了，她保證道：“一個(gè)字兒不帶假的，騙你我毀容。”

    “胡說！”穆云琛忽然抬頭蹙眉道，“平平安安的，毀什么容?！?/br>
    清歡忽然被他訓(xùn)了一句也不惱，反是笑道：“呀，你兇我。是不是我毀容了你就不喜歡我了？”

    穆云琛避開這個(gè)話題道：“郡主沒吃酒就先說起醉話了?！?/br>
    清歡朝他眨眨眼睛，只是笑。

    穆云琛一副拿她無可奈何的神情，微微一嘆道：“不提那日郡主登門，到如今卻有多日不見郡主了。我想看看郡主的傷。”

    清歡大大方方的亮出自己的小手，張開五指給穆云琛看著左手的手掌道：“看，都好了?！?/br>
    穆云琛抬手隔著衣袖輕托她的腕子，在燈下細(xì)細(xì)看了一會(huì)仍舊留下一道細(xì)細(xì)淺痕的傷口，神色沉郁的癡癡道：“這用不得力的。”

    清歡不在意道：“左手，不常用力，不用擔(dān)心傷口崩開?！?/br>
    穆云琛一直盯著那道淺痕，自語道：“該上藥包扎，好好養(yǎng)到痊愈才能拆開?！?/br>
    清歡笑了：“我哪里就那么嬌貴了?！?/br>
    穆云琛蹙眉無奈道：“不是嬌貴，這手……”

    他想起清歡受傷的原因，不禁垂下眼睛道：“是利器所傷，比不得刮擦小痛?！?/br>
    清歡勾唇一笑道：“你不說我都沒在意，好幾天不上藥了?！?/br>
    “那怎么行?！蹦略畦〗K于把目光從傷口的留痕上移到了清歡身上，堅(jiān)定道，“一定要用藥?！?/br>
    清歡仍是笑，桃花眼彎成了小月牙，想了想說：“要不你給我上藥吧。我?guī)Я私o你的藥，正好能用一點(diǎn)。對(duì)了，你上次帶回去的藥用完了吧，平日里誰給你的傷上藥呢，有沒有問起那個(gè)烙痕的意思？”

    穆云琛眸光微斂，露出一點(diǎn)笑意道：“郡主把藥給我?！?/br>
    清歡也沒在意別的，開開心心的從身上取出不大的藥瓶，打開遞給他道：“雪蓮膏，怪好聞的?！?/br>
    穆云琛在屋內(nèi)的銅盆中凈了手，倒出一點(diǎn)略粘稠的清香膏體，用指尖輕輕的點(diǎn)在清歡掌上。

    他剛上手時(shí)，坐在對(duì)面的清歡感覺被他一觸掌心有點(diǎn)癢，不禁抽動(dòng)一下輕聲笑了。

    “別動(dòng)?！蹦略畦]抬頭，看著那條傷口留下的淺淺痕跡說。

    他的聲音又低又輕，像是哄人熟睡般柔和，又仿佛羽毛在人心上一帶而過，癢癢的。

    他捧著清歡的手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涂好，藥上了兩遍以后他很輕很專注的吹干了上面透明的藥，散出一股冰雪寒蓮的冷香。

    好溫柔啊。

    清歡看著他低垂的眉眼，專注的神情，她想，這世上會(huì)有這樣的人嗎，做一件事時(shí)癡迷的心無旁騖，而他一定是不知道，他的鼻唇輪廓柔和的能讓人心融化。

    “穆云琛，你對(duì)誰都是這樣溫柔嗎？”清歡脫口問。

    穆云琛抬頭，目光清澈又略帶疑惑的看著清歡，待他明白過來就倏然笑道：“不會(huì)。”

    “那就是，只對(duì)我了？”

    “嗯……”穆云琛有些掩飾的偏開視線，動(dòng)了動(dòng)飽滿的殷唇道，“郡主是，為我受傷了，理當(dāng)入此?！?/br>
    清歡道：“為你受了一點(diǎn)小傷你就要這般溫柔待我，那我要是肯為你去死，你就喜歡我嗎？”

    “郡主說這話，把我當(dāng)姑娘哄了？”穆云琛挑眉，隨即眸子又深深的發(fā)著怔，喃喃道，“就算是死，也該是，穆云琛為郡主去死?！?/br>
    這場(chǎng)宴會(huì)，多余的帖子，這一番詩詞文賽以及入宴的國(guó)子監(jiān)祭酒，這些都是清歡早早安排好的，這些，都與他有關(guān)。

    “嗯？”清歡秀眉挑挑，變了狡黠的神色，好像抓住了穆云琛兔子尾巴的小狐貍，瞄過去的眼神仿佛在說：憑你這尾巴長(zhǎng)的怎樣短小，還是被我發(fā)現(xiàn)了。

    穆云琛在她別有深意的注視下才恍然反應(yīng)過來自己剛剛說了什么，忙掩口道：“一時(shí)戲言?！?/br>
    “真的是一時(shí)戲言，不是一時(shí)忘情嗎？”清歡壞笑著追問道。

    穆云琛自嘲一笑：“郡主說笑了，我有什么資格在郡主面前談情?！?/br>
    清歡忽然很認(rèn)真的說：“穆云琛，談情，是不需要資格的?！?/br>
    屋里的氣氛忽然有些微妙，安靜中只有燭火發(fā)出暴燈花的噼啪聲。

    最后還是清歡先打破了沉默，起身笑道：“我給你量身吧，上次說中秋后宮里有了好料子給你做新衣的，我這次選了十好幾匹漂亮的，讓人抱回家的時(shí)候碰到圣上了，他驚呆了，說我要搞垮他的內(nèi)庫哈哈哈?！?/br>
    穆云琛也不想他們之間的氣氛太不同尋常，他隨著清歡笑了笑，但沒動(dòng)，只道：“多謝郡主，新衣不必了。”

    “可是你穿新衣服很好看呀?！?/br>
    清歡故意用目光從頭到腳的打量他，“你現(xiàn)在這個(gè)樣子比我第一次在長(zhǎng)公主府宴廳里見你還耀眼呢，我可是一下就看到你了，不然這么多人哪里那么容易找到你。”

    清歡說著已經(jīng)去拉他，又從荷包里掏出軟尺道：“家主說話一言九鼎，說了給你裁衣裳的，怎么能說說就算了。”

    穆云琛心里不愿，但他與清歡處的久了，知道一味讓下去清歡必然會(huì)翻臉，到時(shí)候又不好收拾。

    何必呢，見一次并不容易。

    于是他由著清歡拉起來，隨口調(diào)侃道：“郡主怎么會(huì)量身，怕是胡亂量量糊弄我?！?/br>
    “不會(huì)，專門去宮里尚衣局問了申尚衣，人家好好教我了，她可是給圣上量身的，天底下沒誰比她更會(huì)量了?！鼻鍤g上手?jǐn)[弄著讓穆云琛張開臂。

    穆云琛張開雙臂看著矮半頭的清歡，清歡卻在離他一步遠(yuǎn)的地方繞著軟尺不動(dòng)了。

    她摸摸尖尖的下巴疑道：“你家給你吃什么好東西了，是不是長(zhǎng)高了？”

    穆云琛也沒覺得自己的身形有什么變化，但想到自己那個(gè)“家”，不由澀然一笑道：“郡主說笑了，我父兄如何待我，郡主難道不知？”

    穆云琛的笑甚為苦澀，他父兄但凡待他稍微好點(diǎn)，他今天也不會(huì)以“賣|身”的形式站在清歡面前了。

    清歡對(duì)他家的事也有個(gè)大概的了解，她方才只是跟穆云琛說著玩，卻沒想到勾起他不愿提的家事，索性轉(zhuǎn)開話題道：“我就是覺得你好像高了，看著模樣也有點(diǎn)變，以前整日一副與世無爭(zhēng)的樣子，現(xiàn)在像是要入世了，有事都在心里，長(zhǎng)大了。”

    穆云琛微笑道：“郡主話說的老成，其實(shí)也不比我大多少。”

    “大概也有兩歲呢，我生辰年頭的，算是大生日。”

    穆云琛聽說她是年頭的生日微微一怔，隨即道：“兩歲也算大么?！?/br>
    清歡拿著軟尺走上去，捋開就要給他量?jī)杀鄣拈L(zhǎng)度，一邊量一邊說：“那肯定算大呀，大好多。”

    她想量穆云琛整個(gè)伸臂的長(zhǎng)度，但是她整個(gè)伸開也沒他長(zhǎng)，費(fèi)了半天勁長(zhǎng)開自己的手臂，比上去就是不夠長(zhǎng)，清歡還有點(diǎn)著急。

    穆云琛看她莫名其妙的著急就勾起唇角道：“過兩年我就比郡主大了?！?/br>
    “胡說八道！你長(zhǎng)我不長(zhǎng)的？！”清歡量衣失敗很惱火，偏偏還不肯放棄。

    穆云琛忍俊不禁道：“郡主看樣子不像是能長(zhǎng)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