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想著,云酈就見昌泰郡主那張風(fēng)韻猶存的臉浮現(xiàn)出一個冷厲的笑容,不過很快,那股冷厲就變成了淡漠,“玉和,你派人去安排?!?/br> 約莫兩刻鐘后,榮正堂門口響起一陣腳步聲,旋即是丫鬟問國公爺安的聲,片刻后,鎮(zhèn)國公裴鶴走進(jìn)榮正堂正屋。 裴鶴年過四旬,但身形依舊挺直削瘦,眉眼見盡都是風(fēng)流寫意,他捧著一副畫進(jìn)來道:“見雪,我這幾個月去了泰山,終于讓我繪得泰山山頂蒼茫寥闊的落日圖?!?/br> 他說著示意來人把畫打開,昌泰郡主冷淡的目光卻落在跟著裴鶴進(jìn)來的另一個女子身上,女子約莫十七八歲,皮膚細(xì)白,聲量瘦長,算不得絕世美人,只能說身上有一骨子秀氣書香味。 見昌泰郡主的目光落在那女子身上,裴鶴先解釋道:“這是蘭若?!庇謱μm若溫柔道,“蘭若,給夫人行禮敬茶?!?/br> 昌泰郡主坐在上首捏了捏眉心:“不必了,我頭有些疼,想休息一會兒。” 裴鶴聞言就要關(guān)心昌泰郡主,目光剛落在她臉上,便瞧見她眼底的冷意。 對著他的冷意。 裴鶴像是明白了什么,扭頭看向膽怯的蘭若道:“你先出去吧?!?/br> 蘭若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昌泰郡主和裴鶴,行了個不標(biāo)準(zhǔn)的禮,躬身退了出去。 見她出去,裴鶴才皺眉道:“你是因為蘭若生氣?她不過是個侍妾,不會越過你去的?!?/br> 聽罷,昌泰郡主銳利的目光射向裴鶴,譏諷道:“十幾年前,我便不會生氣了,現(xiàn)在又怎么會氣?”昌泰郡主有時候就在想,裴鈺安到底為什么在感情上那么固執(zhí),明明他爹是個風(fēng)流鬼,現(xiàn)在想想,說不準(zhǔn)就是汲取他爹的教訓(xùn)。 裴鶴像是被戳中了什么痛腳,他支吾兩聲,最后扭過頭道:“我走了。” 等裴鶴離開,昌泰郡主重新在涼椅上坐下按了按太陽xue,云酈見狀上去接替昌泰郡主的動作,輕輕地幫她按摩腦袋。 王mama則端了杯涼茶上來。 采容見她們都找到了自己的事,再見昌泰郡主面色不佳,她上前擔(dān)憂道:“夫人,你別生氣了,國公爺那句話說的對,不過是個侍妾?!?/br> 昌泰郡主聞言睜開眼,淡淡道:“年輕的時候就生完了,現(xiàn)在隨便他怎么搞吧,我只關(guān)心幾個孩子?!闭f著她拉過云酈的手,示意云酈走到到跟前來,“你現(xiàn)在挪到外書房去了,要盡可能地把握住機會,懷上鎮(zhèn)國公府的長孫知道嗎?” “你要知道,明年,裴寂也要成婚了?!迸峒攀擎?zhèn)國公府的庶二公子,聽到昌泰郡主提及他,云酈眼中閃過幾絲厭惡。 云酈垂下頭道:“奴婢清楚?!?/br> 采容在旁邊垂眸聽著,眼里忍不住流露出嫉妒來,如果不是當(dāng)初世子妃不孕的消息捅出來后她就離府養(yǎng)病了,應(yīng)該是她當(dāng)世子的妾,長孫也是從她肚子里出來的。 越想采容就越覺得憤怒,她一定要找到是云酈給她下藥讓她生病的證據(jù),把她拉下馬來。 昌泰郡主叮囑了云酈幾句,眼見日頭不早,就準(zhǔn)備讓云酈回外書房了。 這個時候,一道略有些著急的聲音在外頭響起,昌泰郡主示意王mama出去看看是什么事,片刻后,王mama一臉愁容地回來稟道:“夫人,世子受傷了!” 裴鈺安受傷了? 云酈表情忽地一變,在她生下他的兒子之前,她可不希望他出現(xiàn)任何意外。 ……………… 作者有話說: 裴鈺安:生了我的兒子后,難不成你就舍得我去死了? 第10章 欲迎還拒的第十天 昌泰郡主聽罷,幾乎是立刻沖向外書房,云酈也連忙跟上。 大夫剛給裴鈺安包扎好左臂的傷,門外便傳來一陣微顫的聲音:“臨嘉……” 裴鈺安趕緊從矮榻上起身,見昌泰郡主滿臉焦急,他解釋道:“母親,不是什么要害傷,只是左臂被劃傷而已?!?/br> 云酈的目光也跟著昌泰郡主打量,見他還是脊背挺直,氣色尚佳才放了心。 就在云酈打量裴鈺安的時候,裴鈺安注意到這道目光,他朝著云酈看去,云酈若有所感,水汪汪的杏眼和漆黑潭目相遇,云酈紅唇微咬,低下宛若天鵝的玉頸。 裴鈺安收回的目光則落在昌泰郡主身上, 昌泰郡主確定他只是左上臂被紗布緊緊包裹著,這才松了口氣問:“怎么回事?” 這件事說來也是飛來橫禍,有人行刺刑部尚書,裴鈺安恰好在,推了刑部尚書一下,然后自己的胳膊便不幸受傷。 昌泰郡主蹙著眉道:“以后若是有這種事,你躲遠(yuǎn)些,這次是你運氣好,下一次不一不定還有這樣的好運氣?!?/br> 裴鈺安聽了這話,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臉上卻點了點頭。 昌泰郡主又扭過頭,問大夫有什么注意的,大夫道:“按時吃藥換藥,左臂不能用力,注意飲食清淡,不出一個月,世子的胳膊便能恢復(fù)如初?!?/br> 昌泰郡主聽后,忙念了句阿彌陀佛,又派人送大夫離開。 等大夫離開后,昌泰郡主把這句話翻來覆去地給裴鈺安重復(fù)了幾遍,最后余光落在云酈的身上,她不知道想到什么,拉過她道:“云酈,大夫說的話你都記住了嗎?這段時間務(wù)必要好好照顧世子,知道嗎?” 云酈看了眼裴鈺安,垂眸道:“奴婢謹(jǐn)遵夫人的吩咐?!?/br> 昌泰郡主剛滿意,也就在這時,一陣腳步聲響起,卻是鎮(zhèn)國公裴鶴走了進(jìn)來,“臨嘉,你無事吧?” 昌泰郡主見是裴鶴,臉色變得冷淡了些,對著裴鈺安道:“你養(yǎng)傷吧,我先回去了?!?/br> 鎮(zhèn)國公聽見這句話,入內(nèi)的腳步滯了滯,不過沒有多說什么。 裴鈺安見她們兩人生疏的態(tài)度,想到了幼年時昌泰郡主懷著朵兒低聲垂淚的模樣,鎮(zhèn)國公和姨娘尋歡作樂的模樣,遮住了眸中的深色。 裴鶴和裴鈺安的關(guān)系不算差,畢竟一個算的上是慈父,一個是除了婚姻沒有什么可挑剔的兒子,不過云酈見兩個人并不太熱絡(luò),一刻鐘后,裴鶴叮囑完裴鈺安好好養(yǎng)傷后,便也離開了外書房。 他走后,裴鈺安靠著涼枕閉上了眼睛。 他臉上沒什么表情,不過云酈敏銳地覺察到他心情有些復(fù)雜,便安靜地立在一側(cè)給裴鈺安打扇,估摸著藥快好,她才去小廚房把烏漆嘛黑的中藥給端上來,放在裴鈺安手旁小桌上。 裴鈺安睜開眼。 云酈柔聲道:“大夫吩咐過了,這藥要趁熱喝。” 裴鈺安盯著那冒著nongnong苦氣的黑色藥汁,眉眼間略過一絲抗拒,下一瞬,寸寸都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捏起藥碗,他擰著眉一飲而盡,然后飛快地把藥碗推遠(yuǎn)。 也就在這個時候,一塊絞絲蜜糖被塞進(jìn)掌心。 裴鈺安微僵了下,他把蜜糖還給云酈,淡淡地道:“我不怕苦?!?/br> 云酈低頭笑道:“世子自然是不怕苦的,可就算不怕苦吃了甜的也要好受些?!闭f著她覷了覷裴鈺安的神色,低聲道:“這可是廚房林大娘最拿手的絞絲蜜糖,奴婢以前嘗過很不錯,世子看在奴婢的面子上,也嘗嘗味可好?” 裴鈺安眼睛先看向云酈,然后又盯著掌心的那塊糖,輕咳一聲:“既如此,我嘗嘗。” 他把那塊糖含進(jìn)嘴里,剎那間,甜意壓過苦澀,他微皺的眉頭不由自主地松開。 云酈見狀垂下眼眸。 吃完糖,裴鈺安抿了抿唇,記起另一件事,他低聲道,“你昨天說我的事我已經(jīng)辦妥了,那幾個歹徒已入刑獄,不會再sao擾你的jiejie。” 云酈眼底的雀躍盡顯,她忍不住上前一步道:“奴婢就知道世子出手,定能妥善解決,奴婢謝過世子。” 淡淡的桃子香從她身上散發(fā)出來,裴鈺安往后避了避,淡淡地道:“不客氣?!?/br> 云酈還挺慶幸裴鈺安受這點小傷,因是為救頂頭上司受的傷,他得了一段時間的假,畢竟礙于設(shè)定,云酈不能動不動就往他跟前湊,且裴鈺安平日辦公認(rèn)真,常常傍晚歸家,兩人見面的機會就更少。 繞是云酈有百種手段,見不到人也是白搭。 當(dāng)天晚上回房后,云酈首先拿了一塊給男子做衣裳的布慢慢剪裁,他既然幫了她jiejie,她當(dāng)然不能只是口頭謝謝便作罷,裁剪好布匹,云酈便翻開她的詩經(jīng),把有些形體復(fù)雜的字圈出來。 然后她蹙著眉過了一道外書房的人,最后將目標(biāo)定在了裴鈺安的貼身常隨之一,常余身上。 翌日午后,云酈端著一盤切好的冰鎮(zhèn)西瓜走向侯在抱廈的常余,常余今年十八,模樣俊俏,性格活潑。 看見來人,嘴里嚼著根雜草的常余吐出草,從椅子上起身笑道:“云酈姑娘?!?/br> “常余公子,我切了些冰鎮(zhèn)西瓜,你嘗嘗。”云酈把果盤放在木編長桌上。 她今天穿了條淡青色的襦裙,裸露在外的皮膚白凈,腰肢勒的細(xì)細(xì),體態(tài)輕盈,宛若悶熱夏季里一道心曠神怡的風(fēng)景。 常余抓了抓頭發(fā)道:“云酈姑娘你不用叫我公子,叫我名字就成,謝謝你給我端的西瓜。” “那你也別叫我姑娘了,”云酈聞言把左手里拿的詩經(jīng)舉高,俏皮地道:“還有你也別忙著謝我,其實我是有求而來,我看書時有些字不認(rèn)識,不知道你愿不愿給我說說?!?/br> 常余不過是個熱心腸的少年,且云酈絕色溫柔,還帶了吃食,他立刻道:“你有那些字不認(rèn)識?” 云酈被水洗過般的眸子一亮,連忙扯了小凳子在常余身邊坐下,略有些不好意思道:“有點多,你別嫌棄我啊,而且我認(rèn)字有些慢?!?/br> “你肯定沒我慢,我當(dāng)年認(rèn)字可是被世子教訓(xùn)過的?!?/br> 云酈微微驚訝地抬起頭,“是嗎?” 常余馬上便侃侃而談他從前認(rèn)字時的趣事,云酈不由得笑了下,這就是她為什么挑常余的原因,因為年輕話多活潑,不像有些悶棍子,三天打不出一個屁來,她帶個話頭,他便能滔滔不絕地說下去。畢竟她識字只是她的一個目的,主要目的可在房里那人身上。 習(xí)武之人,聽力本就過人,常余剛開始顧忌休息的裴鈺安,還會壓低聲音,后來說到興頭,根本不管三七二十一。 裴鈺安睜開眼,過于優(yōu)秀的耳朵聽著外面?zhèn)鱽淼恼f笑聲,他沉默片刻,最后實在忍不住抬腳走了出去。 站在門口,便能瞧見抱廈里的少年少女,浮著細(xì)小顆粒的日光投射進(jìn)寬敞明亮抱廈里,給青蔥水嫩的少年少女鍍上淺淺的金光。 從裴鈺安的位置看去,青衣女子微垂著頭,臉上細(xì)小絨毛都纖毫畢現(xiàn),她嘴角略略往上翹起,時不時看一眼身旁的少年,神色溫柔靈俏。 裴鈺安眉心不可查地一皺道:“你們在干什么?” 好似云酈一直沉迷于識字中,此時才注意到裴鈺安的出現(xiàn),她抬起頭,目光有點驚愕,又趕快回答裴鈺安的問題:“世子爺,奴婢有些字不認(rèn)識,來向常余請教請教?!?/br> 云酈識字不久是事實,也早就給裴鈺安留下認(rèn)錯字的深刻印象,所以云酈覺得今天她的行為是自然而然,毫無惹得他懷疑的地方,當(dāng)然這也是前書房的婢女都不怎么識字,她才能找常余,否則就要另想辦法引誘裴鈺安教她識字了。 “是啊,屬下也當(dāng)了一回先生?!背S鄻泛呛堑剡肿斓?。 即使裴鈺安耐靜,也不得不承認(rèn)養(yǎng)病的日子很無聊,于是他走向抱廈問:“認(rèn)了那些了?” “認(rèn)了好幾首詩了。”云酈說完又看著裴鈺安道,眼睛微亮道,“世子,你在屋子里坐久了也悶得慌,不利養(yǎng)傷,奴婢給你念念詩吧,奴婢今日新學(xué)了好幾首詩呢?!?/br> 裴鈺安看著躍躍欲試的云酈,不置可否地坐下:“既如此,你念念吧。” 云酈聞言拿起詩經(jīng),翻開最初詢問常余的那首《小戎》,這首詩生僻字極多,她做了三個準(zhǔn)備,一是里面有些生僻字常余也不認(rèn)識,這樣她就能在裴鈺安出來的時候順其自然地請教他,如果他沒出來,她就在晚上給他端藥的時候順嘴一提。 第二種壞情況便是常余認(rèn)識,然后她就故意在裴鈺安跟前曲解這首詩的意思,引得他神色復(fù)雜。 第三種便是如今這種,常余教給她錯誤的發(fā)音,當(dāng)然這也不奇怪,云酈是刻意挑選生僻字多的詩詞,而常余只是個常隨,只云酈沒想到,這個少年是如此自信十足,毫不懷疑自己所學(xué)。 “小戎俴(fa)收,五楘梁辀。游環(huán)脅驅(qū),陰靷鋈(wo)續(xù),文……” 讀到這兒,裴鈺安便打斷道:“停?!?/br> 云酈一愣:“世子,怎么了?” 裴鈺安瞥了眼常余,見常余也正好奇地盯著他,他揉了揉眉心道:“十七個字,讀錯了兩個。” 云酈立刻瞪大杏眼,看向常余,常余拿過書,鳳眼直直盯在上面:“讀錯了,沒有吧?!?/br> 裴鈺安無言以對,而云酈心里暗暗鼓掌,她就喜歡常余這樣的助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