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踮起腳尖，按下門鈴。

    ［哎，怎么說，我小時候是這種不愛說話的性子嗎？好像跟阿宏在一起時，我總是說話多得那個，也不知道他是懶得說話還是沉默寡言，現(xiàn)在想想，說不定是因為我把能說的都說了，能嘲諷的都嘲諷了，他才會一言不發(fā)吧。］

    ［真好啊。］他發(fā)自內心地感嘆，［修治君跟我一點兒都不一樣。］

    門鈴按一下響三聲，沒等待太久，房屋的門就打開了，一位很優(yōu)美的女性走出來。

    優(yōu)美似乎不應該用來形容人，但她確實又配得上這兩字，臉很白，是不太健康的，有點憔悴得白，但頭發(fā)與眼睛又都很亮，她上半身裝了件樸實無華的白襯衫，下半身則是一條有點窄的黑褲子，身上披了條絲巾，那是唯一不同于黑白二色的裝飾品。

    就連她的嘴唇，都好像是粉白的。

    “我是今歲止。”她虛弱得說，“請問，有什么事嗎？”

    第109章

    今歲夫人是位相當美麗的女性。

    她的美麗跟未婚的女青年、新婚的少婦、以及具有成熟風韻的婦人都不同，太宰治看她，只覺得自己在欣賞一幅潑墨山水畫，每一根發(fā)絲都歷歷在目，又好像模糊成一團，她身上蒙了層濃厚的霧靄，讓她顯得越發(fā)神秘。

    這讓他回想起久遠之前的記憶，穿白裙的黑發(fā)女人，以及懸掛在她嘴角永遠靜謐的微笑，腦海里拼湊出一幅幅畫面，是在看書的寂小姐、微笑的寂小姐、彈琴的寂小姐，以及從她唇舌中吐露的，永遠含著詛咒的話。

    “你是個可憐的孩子，修治?！彼难凵窠跤趹z憫，如果讓津島首相，也就是他的父親來形容，那是神明、是圣母才會有的眼神，寂小姐的身上有種非人的神性，而他因此而著迷，“你有人類的情感嗎？”她輕撫太宰治的臉頰，“你跟我一樣，生來就沒有那種東西，所以不知如何教養(yǎng)孩子，不知如何尋找幸福，不知怎樣成為人?！?/br>
    “你不是人類啊，修治?！?/br>
    太宰治臉上依舊帶著輕浮的笑，像是井原西鶴小說中的輕浮男子一樣，仿佛不曾被過去的幻影所糾纏，倒是身邊的孩子若有所思地看他，似乎捕捉到了微弱的顫音。

    ［他在想什么？］他想，［總歸不是什么讓人高興的事，如果用漫畫似的語言來描述，有一瞬間，他的人、他的身軀像是被黑氣湮沒了。］

    “偵探？”今歲夫人用素白的手掩住微張的口鼻，似有些驚訝。

    “沒錯?！碧字温燥@苦惱地說，“當然不是福爾摩斯小說中的大偵探啦，真要說的話，這年頭能讓我探案的不過只有些婚姻中的小事?！彼郊覀商?，這職業(yè)在日本確實是很流行的，無論是婚姻中的男性還是女性，都有捉jian的需求，為了離婚索賠，又需要包含照片內的大量證據(jù)，此外，子女結婚前的親屬調查、職場上抓同僚的把柄，私人偵探就做些讓人心照不宣的腌臜工作。

    “哎呀。”今歲夫人只發(fā)出無意義的感嘆詞，她睜大眼睛，小鹿的眼睛都沒有她來得水潤純凈，“但是……”她做作地踟躕著，“清水先生已經走了。”

    太宰治說：“不不不，并非如此?！彼麑⑹址旁诼冻鲆唤氐牟鳖i上摩挲兩下，部分手掌偶爾壓在嘴唇邊緣，動作中充滿了男女之間特有的暗示性，“我雖是個不成器的私家偵探，偶爾也會接到小說似的像樣委托。”他說，“雖然藤原先生已經逝世兩年，卻還是有人試圖破解當年的密室謀殺案?！彼鄲赖卣f，“以我的資質想要越過警探破解古早的案件，應該不是可能的，不夠對方卻開出了高額傭金，不得不盡力嘗試一下。”他雙手合十，擺在額頭前三厘米處，又把頭低下來，真是副十足的拜托模樣，卻偏帶有少年人的調皮，“拜托您了，請告訴我當年發(fā)生什么了吧。”

    今歲夫人踟躕說：“說是這么說，但當年警探已經來過兩次，卻毫無進展，更何況……”

    “阿止！阿止！阿止！”屋內傳來三兩聲粗暴的呼喊，今歲夫人惶惑地一回頭，提高聲音回道，“是推銷員，我馬上就回來。”

    她轉頭加快語速說：“我父親在家，他語氣不是很好，也不大喜歡清水先生，如果有需求的話請三天后再回來，那時只有我一人在家里?！闭f著就關上柵欄們匆匆進去了。

    “嗯——”太宰治拖長了聲音，眼中閃爍著光，“挺有意思的?！彼孟裨趯ψ约赫f話。

    ……

    “卡塔卡塔卡塔卡塔——”墻上掛了一面鐘，指針一個勁地向前走，只有在極靜的情況下才能聽到指針向前走的聲音。

    津島修治正在看從太宰桌上抽來的，叫《完全自殺手冊》，他一邊看一邊想［這世界上竟然會有人寫這本書，他是一一求證過這些死亡方法嗎？還是僅從科學角度推斷？］

    ［誰會寫這種書出來，又到底是誰在看。］他的個性目前不大鮮明，大多時候只是在安靜觀察，從另外一種角度來看，無論是在他面前發(fā)生了多么慘絕人寰的悲劇，津島修治也能冷眼看著接受吧。

    “沙沙沙——”

    “沙沙沙——”

    太宰在奮筆疾書，沒人知道他在寫什么。

    大概寫了大半個小時吧，他終于把筆放下了，拖長了聲音打擾津島修治：“我說，修治君啊——”

    津島修治抬頭，用無機制的眼神看他一眼，眼神空洞，又很澄澈。

    “要來玩推理游戲嗎？”他說。

    “哎?！苯驆u修治一臉嫌棄，“那是焉島先生你的工作吧，把大人的工作扔給小孩子，你是在壓榨童工嗎？”

    “壓榨童工什么的，說得也太難聽了吧，修治君?！碧字螀s毫不臉紅地對小孩子撒起嬌來，是在撒嬌吧，他的神態(tài)就是那么說的，“只是頭腦風暴啊頭腦風暴?！?/br>
    “不要?！苯驆u修治說，“太麻煩了。”說著又把書慢悠悠翻過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