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管家陪著林老爺子一起進去，推開病房的門，頓時病房里一股子藥味撲鼻，不過是專門的病房，很干凈，除了病床上那個剛恢復(fù)冷靜看到林老爺子又像是要激動起來的林家昀。

    林管家讓開身，讓林老爺子上前。

    林老爺子坐在林管家搬來的椅子上，在病床前坐了下來。

    林家昀看到林老爺子時面容扭曲了一下，他無法動彈，只能就那么死死盯著林老爺子，大概看出林老爺子太過淡定，他眼圈一紅，示了弱：“爺爺?！?/br>
    好幾天沒說話，出聲時嗓子有些啞，不太清楚。

    林管家自然不會貼心給他倒水，恨不得把他氧氣管也給拔了。

    林老爺子雙手交疊在拐杖的扶手上：“難得，你還記得我是你爺爺?！?/br>
    林家昀：“孫兒錯了，孫兒也是……一時聽信吳大師的話鬼迷心竅，爺爺，你饒了孫兒這一次吧？撤訴好不好？”他醒來時警察已經(jīng)將所有的一切告訴了他，他昏迷前就預(yù)感到不好，可結(jié)果，比他想的還要壞。

    林老爺子沒動：“饒了你？可你要用我的生辰八字害我時，可想過饒了我這把老骨頭一命？”

    林家昀：“那只是……只是開玩笑的，哪里有這么厲害……”

    林老爺子：“你到底怎么想的那就看警察那邊怎么判。你我爺孫的緣分從你生了害人之心時也就沒了，我來見你，只想知道一件事，你這么做到底是為什么？我林家怎么虧待你了？”

    林家昀表情扭曲了一下：“爺爺……”

    林老爺子：“你不說，我這幾天也大概猜到了。我這人性子犟，覺得小輩們要是沒能耐座山吃空肯定是不行的，所以我從你們成年后，只給了你們一筆資金，讓你們?nèi)ネ饷骊J蕩，或者想進林氏也行，只是要從底層開始。那時候你那些堂弟大部分選了進林氏，很多都熬不過底層的磨練都跑了，那時候我很看好你，你是唯一不靠家里在外闖蕩還有出息。那時候，我還覺得你像我，至少這份能吃苦的心思像我，可我錯了。你不是像我，你是比我狠多了。

    你只是拿捏住了我的心思，想做給我看，可另一邊，你卻讓你爸他們在林氏私下里給你幫助，這些年，你們弄了林氏不少東西吧？也是，這幾年我把心思都放在找你姑母上，顧不上太多，也想著早晚要將林氏給你們，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可結(jié)果呢，卻將你的心養(yǎng)得更大，覺得整個林氏都是你的了？甚至連我那未能出世的外孫都容不下，他可是你的親表兄?。?/br>
    是不是如果就算他活下來你也要將他給除掉？你的心，怎么就這么狠？！也是，你連親爺爺都能殺，還有誰不能呢？”

    林家昀臉色更加不好看，他沒想到林老爺子竟然能知道這么多。

    林老爺子深吸一口氣：“說吧，我想知道這些年你到底在我找你姑母那失了多少絆子？”

    林家昀大概知道自己躲不過去，閉著嘴沒說話。

    林老爺子：“你不說我也能查出來，可到時候新賬舊賬，你爸媽他們也別怪我也一起不念舊情。林家是我一手守住的，就算是我死了，你們大房一個字兒也別想拿到手?！?/br>
    林家昀臉色徹底變了：“爺爺你還怪我們？難道這不該怪你自己？林家那么大的家業(yè)，就算是坐吃三空三輩子也吃不完，可你呢？非要歷練我們，不就是不服老，想霸著所有的家業(yè)不肯分出去？不過你這樣也好，至少如果我得到了，那就是得到了所有！我還真不想跟別人分一杯羹！我只恨我的人不夠強，竟然失敗了！”

    那該死的季楓，竟然還留了一手。

    在會所的時候怕是他就已經(jīng)下了手！

    林老爺子看他一眼死不悔改，咬著牙攥緊了拐杖。

    林家昀望著他：“老爺子，就算是我做了手腳又怎么樣？就算是我阻止了又怎么樣？可結(jié)果不還是一樣嗎？姑母他們早就死了，你外孫壓根沒能活下來，早知道他們早就死了，我干嘛還費那功夫？哈哈哈，這要怪也都要怪你，當(dāng)年是你自己不許姑母和那個姓盛的在一起的，否則，如今你可不就是子孫滿堂了？如今這樣都是你造成的！是你害死了你的女兒！”

    “別說了！”林管家看老爺子臉色不好，趕緊站起身過去幫他扶著后背。

    林家昀張嘴還要繼續(xù)說，可大概是身體本來就不好，這么一激動，反倒是自己吐出一口血。

    門外一直盯著的警察趕緊進來了，又按響了急救。

    林老爺子本來是氣的，尤其是那句是他害死了他的女兒，讓他覺得渾身像是有什么劇烈起伏，只是那股子情緒剛涌上來，他手里戴著的那串玉珠子緊貼著肌膚的地方仿佛有一股溫潤的氣息漸漸撫平了他情緒的不穩(wěn)，慢慢冷靜下來。

    林管家一直幫他扶著后背，等確定林老爺子沒有不對勁，才松口氣：“老爺，你沒事兒吧？”

    林老爺子撐著站起身，看著被急救，身體比他還不如的林家昀，慢慢轉(zhuǎn)過身，再也不想看一眼。

    一直走出病房，慢慢被林管家攙扶著朝外走時，林老爺子緩緩開口：“回去后，將林家昀從林氏家譜里除名?！?/br>
    他不是想要林家的那些財產(chǎn)嗎？他一分都不給他。

    林老爺子出了醫(yī)院坐在車?yán)铮]著眼，即使知道林家昀那么說是為了刺激他是為了氣他，可閉上眼，他知道自己還是聽了進去。

    他這些年來無時無刻不在后悔，如果當(dāng)年他脾氣能更軟一些，如果他能更緩和一些態(tài)度，她會不會就不會走了？會不會……不會客死異鄉(xiāng)？

    林老爺子眼圈有些紅，他偏過頭，不讓人發(fā)現(xiàn)。

    坐在副駕駛的林管家從后車鏡看到這一幕，心里急得不行，早知道就不讓老爺子來見那人了，反倒是讓老爺子心里難受了。

    大小姐的事一直是老爺子心里的一道疤。

    那人倒是會往傷口上戳。

    林管家想了想，最后還是沒忍住拿出手機，瞧瞧發(fā)了一條消息出去。

    季楓剛在學(xué)校食堂吃了飯，邊和吉鑫往回走，走到一半聽到手機響了一下，他拿出來一看，是林管家的，是之前離開時加上的。

    【季先生你好，我是林管家，冒昧打擾實在抱歉。林家昀醒了，老爺剛剛?cè)ヒ娏怂?，只是交談中不太愉快。林家昀提到了大小姐，說都是老爺害死的大小姐，老爺雖然沒說，可我看老爺像是聽了進去。本來不想打擾季先生的，可老爺年紀(jì)大了，在c市我能想到的又只有季先生了，所以能不能拜托你來見一見老爺，開導(dǎo)一下。拜托了?！?/br>
    季楓望著林管家?guī)缀跻绯銎聊坏膽┣?，想了想，回了一個好。

    吉鑫看他停下來一直在等他，等季楓抬頭，擔(dān)心道：“怎么了？”

    季楓道：“我下午可能不過來了，你幫我和老師說一聲好嗎？”

    吉鑫知道季楓不是隨意缺課的，這樣肯定是有要事，自然沒意見，順便幫季楓把書也帶回了宿舍。

    季楓走出學(xué)校才給林老爺子打過去了一個電話。

    林老爺子本來閉著眼坐在車?yán)?，手機響起來的時候，他一開始沒聽到是自己的，好一會兒被心虛的林管家提醒了一番才拿出來，接起來一看是季楓，原本緊鎖的眉頭頓時舒展開，連他自己都沒發(fā)現(xiàn)眼底帶了一抹慈祥的笑意：“小季先生。”

    季楓聽著隔著手機傳來老人家的聲音，神色也柔和下來：“老先生今天忙嗎？之前你說讓我?guī)阍赾市逛逛，我剛好下午沒課，要走走嗎？”

    林老爺子自然沒意見，對這個幫他很多的后輩，他從第一眼見到就覺得很有好感：“自然是極好的，只是會不會很麻煩小季先生。”

    “不會。”季楓溫聲說著，和林老爺子約了個地方就坐車過去了。

    林老爺子本來想過來接他的被季楓拒絕了。

    等季楓半個小時到了約定的地方，就看到時代廣場的雕塑前，林老爺子站在那里，身邊陪著林管家，拄著拐杖，正四處看著，還時不時囑咐林管家?guī)拙洌骸暗刃〖鞠壬叩臅r候，你記得提醒我把之前給他買的禮物給他，我年紀(jì)大了記性不好，你千萬別忘了?！?/br>
    林管家看老爺恢復(fù)精氣神，連聲應(yīng)著。

    等林管家看到季楓，趕緊擺手，林老爺子也停下，瞧著不遠處走來的年輕人，步履沉穩(wěn)，背脊挺直，眉眼底都是正氣，這么款款走來的時候，日光打在對方身上，仿佛整個人都在泛著光。

    林老爺子望著這樣的季楓，一開始光遮住他的臉，那慢慢走過來時看不到臉，讓林老爺子有些恍惚，總覺得像是在哪里見過這一幕一樣。

    很快季楓的臉出現(xiàn)在，精致好看的眉眼讓人只注意到他的五官，也讓林老爺子之前一閃而過的念頭顧不得繼續(xù)想：“小季先生?！?/br>
    季楓走過來也笑了：“林老先生等久了？”

    林老爺子搖頭，一行三人往前走，等聽說林老爺子還沒吃午餐，季楓帶著林老爺子去了附近一家口碑還不錯的私房菜館。

    雖然已經(jīng)一點多，不過吃飯的人還不少。

    三個人要了一個包廂，季楓是打算這次他來請客，所以先讓林老爺子和林管家選，他最后看了看覺得自己吃過了不怎么餓，沒再選菜，干脆拿了點心的菜單，選了三樣飯后點心，黃橋燒餅、松子百合酥、如意糕。

    林老爺子一開始沒注意到點心，等上來才發(fā)現(xiàn)，一時間倒是有些恍惚。

    “這家菜館竟然還有黃橋燒餅？倒是許久沒吃過了?！绷掷蠣斪尤滩蛔A起一塊，感慨道：“我外公還在的時候最喜歡黃橋燒餅，說是幾百年的歷史了，他覺著就屬這個最好吃?！?/br>
    大概回憶起過往，林老爺子慢慢品著，他牙口不好，吃了一口，已經(jīng)記不得記憶里的味道，可外公年輕的時候抱著他坐在太師椅上掰開一點點喂他吃黃橋燒餅時，他卻是記得的。

    季楓是吃過黃橋燒餅，也挺喜歡吃，喝了一口茶水吃一口，很頂餓。

    林老爺子慢慢咀嚼著，不經(jīng)意看到這一幕，一時有些感慨：“你這吃法倒是跟我外公一樣，他也喜歡這樣吃?！敝皇且换?，竟是過去這么多年了，他也已經(jīng)老了。

    等林老爺子說完，倒是想起來他之前覺得小季先生走過來時那一幕在哪里見過了，竟是有些像家里藏著的一副老照片，正是他外公的。

    當(dāng)時沿著石橋走過來，光剛好打在臉上，擋住了大半張臉，身形氣質(zhì)竟是很像。

    第94章 【三合一】

    林老爺子忍不住感慨緣分這回事, 沒想到小季先生不僅幫他找回了女兒的遺骨，竟是氣質(zhì)上跟他故去的親人這般像。

    他記憶里外公的模樣已經(jīng)很模糊，老了之后, 加上年代久遠，其實已經(jīng)很久沒想起來了。

    這次若非被提及傷心處，他也一時想不起來。

    季楓聽到這, 心神微微一動。

    他看了林老爺子一眼，確定林老爺子并未多想，才慢吞吞將手里的黃橋燒餅吃完，轉(zhuǎn)移話題：“老先生等下想去哪里？你看這幾處行嗎？”

    季楓從手機里拿出車上搜好的攻略，靠近一些遞給林老爺子。

    林老爺子只是想找個人陪著，只要是季楓, 其實逛哪里都行。

    經(jīng)過之前的念頭，他愈發(fā)覺得和季楓有緣，連連頜首：“那就去這里吧?！彼S意點了一處園林, 這里有古建筑，剛好他也想瞧瞧這邊古色古香的美景。

    季楓沒意見, 等林老爺子和林管家吃好之后, 就帶著他們?nèi)チ藞@林。

    季楓在陪著林老爺子逛的時候，想著等下結(jié)束應(yīng)該還要一段時間，晚上怕是不能陪封霖吃晚飯了。

    他抽空給封霖去了一條消息, 告訴他自己在陪林老爺子, 可能晚些回去，讓他先吃了晚飯再回去。

    封霖很快就回了過來。

    【封：要我晚上去接你嗎？】

    季楓瞧著這句話，一股暖流涌上心頭，嘴角忍不住上揚，修長的手指飛快撥了幾個字：不用, 我晚上盡快回去。

    發(fā)出去才發(fā)現(xiàn)這對話有些曖昧，就像是老夫老夫交代行蹤般。

    林老爺子本來在前面走，回頭就看到季楓站在鵝卵石鋪成的石子路上，眉眼低垂，嘴角噙著笑意，日頭已經(jīng)西落，朝霞般的光暖洋洋灑在他身上，讓林老爺子的眉眼忍不住也放柔和了。

    林老爺子等季楓察覺過來，打趣道：“女朋友？”

    季楓難得面色一紅，低咳一聲：“……還不是?！?/br>
    林老爺子聽出潛臺詞，忍不住哈哈笑了兩聲，還不是，那就是還在努力追求中：“好啊，那老頭子就先祝你抱得美人歸嘍?！?/br>
    季楓眼底也噙了笑意，嘴角彎彎，大概因為愉悅心情好，笑容弧度上揚，輕嗯了聲，道了謝。

    他這模樣卻讓林老爺子有些出神。

    林老爺子很少見到季楓笑，本來也沒見過幾面，之前林老爺子病重，季楓作為請過去的客人自然是不會笑的，這次還是林老爺子頭一次見到季楓這般笑，不知道為何，明明模樣不像，可剛剛季楓笑著時的目光，竟是讓他想起他那早逝的女兒。

    “你……”林老爺子張嘴想說什么，未語眼角卻有些濕了，他連忙轉(zhuǎn)身，朝前走了兩步，才緩和了心情：“小季先生以后畢業(yè)了有什么打算嗎？”

    季楓走過去扶住林老爺子，想到林管家之前的拜托，也順勢回答：“還沒想好，打算以后開個鋪子給人測測吉兇?！?/br>
    季楓以前就有這個念頭，經(jīng)過吳大師的事之后，這個念頭更加強烈，尤其是之前去警局做筆錄時，發(fā)現(xiàn)吳大師這些年私下里開了不少風(fēng)水公司，竟是營業(yè)額不少?？蓞谴髱煱肫孔舆郛?dāng)，他最擅長的是害人之道，可見有多少人被他蒙騙反而害了。

    而這樣的人還不少，所以季楓當(dāng)時也只有一個念頭，雖然力量薄弱，卻可以盡一番分內(nèi)的事。

    林老爺子顯然也想起來吳大師和他那被除名的大孫子：“好好好，小季先生果然是有大作為的人，以你的本事，日后定會有一番作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