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是主臥，男女主人的房間，在主臥室，她看到了掛在墻上的男女主人合照。

    男的毫無疑問是宋星移，女的自然就是那位年輕的女士，看上去照片比現(xiàn)在更稚氣，應(yīng)該是剛結(jié)婚的時候照的。在兩人身上，有兩人的簽字。

    大概是照相館的噱頭。

    女方下面寫著‘游零’。

    她就是宋星移的夫人。

    原來她叫這個名字，長這個樣子。

    黎多寶不能理解的是，為什么要把她的一切從家里抹去。

    也許對于宋星移來說，看到死去的妻子和女兒所浮現(xiàn)的記憶太過痛苦？

    看著這兩個人，黎多寶覺得，這大約就是男才女貌。

    但黎多寶也隱約聽說，這位夫人游零和宋星移是同學(xué)，也就意味著，她與宋星移在聰明才智上并不會相差得太遠(yuǎn)。畢竟好的高校要進(jìn)去是很難的。

    她只呆了一會兒就上樓去。

    三樓上是女兒的房間。

    布偶娃娃堆砌在房間角落里。書柜滿滿的，墻上貼滿了明星海報和照片，相通的書房中，擺著帥氣男星的1：1立牌書寫滿滿的筆記本，和各科教材壘放在一起。

    之前黎多寶來過一次，不過那時候，這里太久沒人，散發(fā)著陳舊封閉的氣味，現(xiàn)在則一切都清新而明亮。

    桌上擺放的相框中，也都嵌滿了照片，里面的主角，都是同一個笑得燦爛的女孩。

    她繼承了母親的美貌，不論和多少人合照，總是最引人注目的一個。

    上天對她和她母親，都十分偏愛。

    不過按時間來看，黎谷到宋星移家來做事，也就是說，現(xiàn)在是九月份了。

    按照時間算，12月到來時，這個女孩就會死亡。

    就像絢爛的煙花，她的生命美麗而短暫，令人酸澀傷感。

    黎多寶怔怔地注視著照片里笑得燦爛的女兒，心里泛起說不清楚的情緒。

    鈴鐺跳上來，坐在照片前面，仰頭看她。

    黎多寶感到唏噓。

    放下相框，她等了一會兒，世界仍然保持著這個場景，繼續(xù)運(yùn)行的。

    她再次嘗試了一下，發(fā)現(xiàn)下樓是可以的，只是她無法進(jìn)入有其它‘人’的空間。大概是因為，當(dāng)年宋寶傾在這個時間，并沒有和其它人見面。

    她又嘗試從窗戶爬出去，離開別墅，但沒有成功。當(dāng)她有這個意圖，不論她向哪個方向移動，周圍的環(huán)境都會立刻自動調(diào)整，保持她在屋中的相對位置。

    理論上來說，她并沒有被困住，事實上當(dāng)她動起來，相對于地位上的坐標(biāo)，她確實有成功地移動。

    但從另一方面來說，她被困住了。

    不論她怎么動，始終在宋寶傾的故事線中。

    個人終端始終沒有信息，連近距離通訊也仍然得不到任何回音。

    更不知道孟朝陽現(xiàn)在在哪里，運(yùn)輸車中的湯唐和錢蘇怎么樣了。

    但她不得不放棄，在書桌前坐了一會兒之后，無聊地做起了宋寶傾的家庭作業(yè)。

    宋寶傾比她低二

    級，雖然是幾十年前的人，但顯然在用的教材和她上學(xué)用的并沒有太多的差別。

    不過雖然只是從中學(xué)畢業(yè)半年多，但現(xiàn)在看著這些知識點，竟然已經(jīng)有些陌生了。

    以前她做這些題，幾乎不用思考，就能得出答案，但現(xiàn)在，她做得非常緩慢，有時候還不得不用處草稿紙或者個人終端進(jìn)行計算。

    這讓她有些不適應(yīng)。

    動腦筋似乎還會讓她感到疲憊。

    停下來休息的時候，鈴鐺會跳到她的膝蓋上，翻著肚皮躺下看著她。

    她伸手摸摸它軟乎乎的肚子，心情就慢慢地放松下來。

    接下來幾天的時間并沒有任何跳躍。

    晚飯前樓下有宋星移回來的聲音。

    黎多寶坐在書桌前，只要打開去陽臺的門，就能聽到宋星移和游零在院子里說話。

    游零在畫畫 ，宋星移站在一邊時不時評點幾句，兩個人之間十分的默契，常常因為說到一件事，而會心地一起笑起來。

    晚上吃飯的時候，黎多寶下去，第一次真正見到宋星移。

    他現(xiàn)在看上去十分意氣奮發(fā)，當(dāng)時命案發(fā)生時，茶幾上的照片大概就是這個時期拍下來的，臉一點也沒有世事叵測帶來的陰霾。

    飯后他輔導(dǎo)黎多寶做作業(yè)，游零則和黎谷一起收拾廚房。

    父女兩個坐在燈下，頭挨得很近，宋星移從骨子里透著溫和，似乎怎么也不會對她生氣。

    中間宋寶傾大概有些調(diào)皮，不停地問一個簡單的問題，宋星移就一再地回答，最后才發(fā)現(xiàn)女兒在整蠱自己，大笑著伸手揉她的頭發(fā)。

    黎多寶感受著大手在自己頭頂摩挲，看著面前笑得爽朗的男人，心里有一種奇異的感覺。

    酸澀，又很傷感。

    這樣的家庭，不應(yīng)該失去自己疼愛的孩子。

    宋寶傾的死，讓一切都土崩瓦解，一家人都走向了悲劇。

    那么，他們不能再生一個孩子嗎？

    像很多其它人一樣。

    如果自己死了，黎媽會毫不猶豫地再和劉大勇生一個。

    她需要一個孩子。來終結(jié)自己并不深刻的痛苦。給自己的未來以期許。就像自己沒有光芒的人，需要綁架一個新的生命，來獲得它的光。

    在宋星移講解某個題目的時候，黎多寶忍不住問：“你相信死去的人會復(fù)活嗎？”

    她根本沒有打算對方會回答自己的問題。

    但宋星移抬頭看著她的時候，就好像是真的在看著她：“不。我不相信?！彼f：“人的生命一旦逝去就無法再重來。”

    “如果，如果我死了，你……爸爸你會試著復(fù)活我嗎？”黎多寶不知道自己是懷著什么樣的心理去問這個問題。

    “你還很小，生命很長。”宋星移有些意外，明明只是一個簡單的題問，他不知道在忌憚什么，顯得有些小心，最后表情慈祥地，伸手輕輕彈

    彈她的臉頰：“不論發(fā)生什么事，爸爸和mama都會保護(hù)你。你什么事都可以告訴我們?！痹谥匦轮v題之前，像是不經(jīng)意地問：“學(xué)校有發(fā)生什么事嗎？”

    黎多寶搖搖頭。

    還沒有。

    宋星移講完題目下去，不一會兒游零端著吃的上來，說的似乎都是些沒有邊際的閑話，但最終走時認(rèn)真地說：“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對吧？如果任何事，你都知道是可以告訴mama的？”

    黎多寶心中漲滿著復(fù)雜的情緒，點點頭：“恩?！?/br>
    游零下去后，黎多寶抱著貓一個人在書桌前坐了很久。

    此時，她猛然地有些理解，宋寶傾的死為什么會讓這個家庭崩解。

    這樣的父母怎么能的接受，自己竟然讓心愛的女兒遭遇欺凌而死？

    失去女兒的痛苦、自責(zé)，足夠擊垮他們，唯一能讓他們感到生活還能繼續(xù)的，是原本宋星移絕對不會的相信的所謂‘復(fù)活’。

    兩人失去女兒后的大半生時光，都傾注于此。

    接下來的時間過得很快。

    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地方，場景會直接跳過。

    宋寶傾應(yīng)該在學(xué)校的時間，也被省略。

    但雖然沒有學(xué)校里的任何劇情，但黎多寶查覺到了有什么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

    因為黎谷好幾次都私下?lián)牡貑査骸澳莻€男生有沒有來煩你？”還說，要去把他打一頓這樣的話。

    顯然當(dāng)時的宋寶傾并沒有同意。

    大概是認(rèn)為，只是躁動少年的無聊玩笑。

    她對于人性之惡，幾乎一無所知。

    因為一二樓都沒有剩余的房間，黎谷被安排在三樓，和宋寶傾住一層。這使得她們的關(guān)系在短短的二個月就已經(jīng)十分地親近了。

    11月底的某天夜里，黎多寶聽到了隔避爬墻的聲音。

    她看了時間，今天應(yīng)該是有晚自習(xí)的，但是宋寶傾不知道因為什么原因，并沒有去上課。

    大概八點半左右，黎谷從外面下水管爬了上來，看到她連忙對她比噤聲的手勢。

    然后抓住這邊的窗臺，跳到宋寶傾的房間來。

    黎多寶發(fā)現(xiàn)黎谷身上有傷，臉上應(yīng)該是刮傷，手指的關(guān)節(jié)處破了皮，紅腫起來。

    “我在下晚自習(xí)回家的路上埋伏著，打了他一頓。夠他受的。別害怕。他不敢欺負(fù)你了。他要再出現(xiàn)在你周圍兩米以內(nèi)，我還去揍他！”黎谷眼睛亮晶晶的，自在地坐在她房間的沙發(fā)上，就像她經(jīng)常這樣做顯得十分熟練，懷里抱著貓。

    兩個年紀(jì)相差并不大的少女，雖然是主仆，但其實和姐妹已經(jīng)沒有差別。

    宋寶傾顯然是把沒有對父母說的擔(dān)憂告訴了她。

    而她做為‘jiejie’，立刻就很自然地承擔(dān)起了保護(hù)‘meimei’的責(zé)任。

    黎多寶連忙拿家里的創(chuàng)可貼來，幫她處理傷口。

    中間宋寶傾也許說了什么，黎谷一直在拒絕：“

    怕什么呀？我又不怕他。你沒看到，我找他的時候，他都嚇哭了。跟個慫包一樣。你也別怕他。有些人就是這樣的，你看去越是柔弱，他越是欺負(fù)你?！鄙踔吝€讓宋寶傾：“來，跟我做一個兇狠的表情。”說著齜牙咧嘴。

    黎多寶猛然看到這樣的外婆，忍不住噗嗤笑起來。

    黎谷也大笑。

    下面?zhèn)鱽碛瘟愕穆曇簦骸澳銈冞€在玩？小谷今天學(xué)的字都練完了嗎？都快九點了，一會兒該睡覺了。”又說，小孩子不睡夠是長不高的。

    黎谷縮著脖子吐吐舌頭，走到放了兩張椅子的書桌邊坐下來，安安靜靜地開始寫字。黎多寶坐在她旁邊，也乖乖地繼續(xù)寫作業(yè)。

    溫暖的燈光照在兩個身上，黎谷不知道想到什么，小聲對黎多寶說：“我攢的錢給了山里的阿翁之后，還有幾百塊呢。周末我們?nèi)ビ螛穲@吧？”十分向往：“我還沒有去過?！?/br>
    但這個約定并沒有實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