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fēng)中, 陸靈往后退了兩步, 望向快要被不列顛尼亞球場的看臺擋住的落日。在她恍惚的那幾秒鐘, 終場哨音響起。qpr在這里有驚無險的拿到了三分。最危險的時刻是在補時之前那幾分鐘, 主隊一度接近進球, 但漢斯連撲了好幾個必進球。就連陸靈也覺得這小子今天狀態(tài)驚人。

    她跟斯托克城主帥握完手以后, 舒了口氣, 提姆過來跟她說話，她感嘆著：“我剛才一直在想如果不是漢斯狀態(tài)這么好，我們今天在這里可能只能拿到一分。一個賽季三十八輪聯(lián)賽, 有時候，三分要費盡教練組的心血，當然還要球員們發(fā)揮穩(wěn)定, 但有時候, 好像就是一點運氣。誰說實力更強的球隊打弱隊就一定能贏呢？”

    提姆卻覺得她這一番話有些莫名，“我以為你一向更喜歡談?wù)摱糁婆c反遏制。當然, 今天運氣的確不錯。斯托克城補時前的猛攻還是暴露了我們防守線的疲勞。”

    “這正是我談?wù)摰? 不過我不覺得僅僅是后防線疲勞了, 而是全隊都疲勞了, 這樣的情況下, 被進球的概率就增大了，而我們之所以沒有被進球不就是因為這場比賽漢斯狀態(tài)極好這個變量嗎？”她說著往球員們走去。

    幾乎每個球員都去跟漢斯拍掌和擁抱了, 感謝他在這場比賽里的神奇表現(xiàn)。

    所有人都明白，聯(lián)賽里, 踢強強對決的目標是拿分, 打弱隊的目標是三分。當然，諷刺與不可避免的是，有時候從強隊身上拼了命搶到手的三分，會拱手送給某個弱隊。而想拿前四，甚至英超冠軍，必須盡量避免這種事情的發(fā)生。好消息是，這個賽季到目前為止，這樣的事還沒有太多的發(fā)生在qpr身上。

    漢斯拍了下喻子翔的后背，摘了手套。他望著比分牌吹了口氣，全身依舊汗淋淋的。前兩場打曼城和利物浦他都有丟球，而且都是讓他很窩火的，根本沒什么機會做出撲救的進球。這一場他終于能讓自己滿意了。

    高大的德國人俯視著場上的一切，表情有點肅穆。當他和那個射門的斯托克城前鋒握手的時候，對手說了一句：“你很厲害，否則我們該拿分?！?/br>
    漢斯沒有回應(yīng)。他回想了一下這個人的射門，是個近距離的搶點。他帶著勁風(fēng)向前擊出球之后，直接撞翻了對手。顯然，所有人都知道他不是故意傷人。但這種禁區(qū)內(nèi)的威懾力就是他希望展現(xiàn)出來的，也的確影響了對手的心態(tài)。

    在另一邊，菲爾穿著羽絨服從替補席上優(yōu)哉游哉地下來，他先后跟萊昂、索林、克勞迪奧幾個隊友握了握手，說的話則跟助教一模一樣。

    “踢得不錯，小子?！?/br>
    萊昂他們心情不錯，但一場比賽下來，也比較疲憊，菲爾的樣子明明很欠揍，他們也懶得跟他計較。

    其實，萊昂不太瞧得上菲爾。

    菲爾這個“業(yè)余球員”基本功比萊昂想象的好，但技術(shù)的精細程度自然沒法跟他自己相提并論；菲爾是個獨行狼，半個賽季了，在更衣室跟誰都算不得朋友，但話多、愛諷刺人，萊昂有時候覺得也就喻的性格好，才跟菲爾既往不咎；真正讓萊昂不喜歡菲爾的是，他想說什么說什么想干什么干什么的個性，萊昂認為他前十八年的經(jīng)歷都是活該。

    從惡劣環(huán)境里走出來的球員太多了，但菲爾憑什么這么任意妄為？

    等到菲爾走到漢斯面前的時候，菲爾沒說“踢得不錯，小子”，菲爾說的是：“德國人，沒想到你除了會偷看老板的屁股，還是個狠角色?！?/br>
    陸靈從另一側(cè)過來，完完整整地聽到了這句話。她看到漢斯的臉色在頃刻之間變了。

    菲爾一轉(zhuǎn)臉，也看到了主教練。他這場沒出場，心里對她有點不滿。他最近風(fēng)頭正勁，很多關(guān)于他的報道，推特上討論他的球迷也越來越多，他在推特和instagram上的粉絲每天都在數(shù)以萬計的增加。但新年第一場比賽，老板，不對，這個bitch居然一分鐘出場機會都不給……

    漢斯看了看陸靈。他那么高的個子，下巴又總是挺著，這時卻讓人覺得他又氣惱又有些羞澀，他抓著手套推開菲爾，“滿嘴胡扯！”然后就跟著喻子翔他們往客場看臺走去。

    菲爾還愣在原地，過了半秒，他問主帥：“我說了什么，他那么生氣？”

    陸靈沒理他。她雙手舉過頭頂向客場球迷致意感謝。

    “噢，屁股！”菲爾想了起來。他剛才沒思考就說了那句話，其實那句話是他心里想的，說出來就忘了。他又琢磨了下，他又沒說錯。

    他于是向前跑了幾步，到了她身邊，跟她說：“我說的是事實。還有，老板，為什么你最近話都很少……”

    陸靈跟客場球迷致意完，轉(zhuǎn)過了身，她沒什么表情，聲音也很冷淡，“菲爾，你在讓所有人都尷尬，包括你自己。”

    菲爾哼了一聲，“我一點兒也不覺得尷尬?！彼哌h了些，他還哈哈哈了幾聲。路過的萊昂很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菲爾不喜歡萊昂的目光，很不喜歡。

    ****

    外面霧蒙蒙的。這座城市已經(jīng)很久很久不被稱為霧都了，而事實上這座城市也已經(jīng)很少下霧。

    陸靈看了一眼窗外，想到一部陳舊的史蒂芬金的恐怖片。她這些天總是這樣，心神不定。除了派特，尼克、提姆、愛麗絲、安娜、伊恩這些跟她親近的人都已經(jīng)知道了陸允桂的事情，她告訴他們之前唯一的請求就是不要給她太多同情的目光，她說那反倒讓她不知如何應(yīng)對。

    她很清楚，沒人有義務(wù)理解和接納她的悲傷，哪怕那悲傷是真切與深刻的。她之所以告訴這些親密的友人，是因為她不想一個人面對這件事。如果哪天她真的想痛哭一場，他們中的任何一個都會愿意借給她肩膀。這讓她感到幸運。

    她喝了口咖啡，定了定神，再次看了一下賽程。

    周末，qpr將會在主場對陣瑞恩吉格斯帶領(lǐng)的曼聯(lián)，足總杯第三輪的比賽。之后的周中，尼克會帶領(lǐng)埃弗頓來倫敦打聯(lián)賽杯半決賽第一回合。qpr也將會跟阿森納進行聯(lián)賽杯半決賽第一回合的較量。

    她在之前贏下斯托克城的賽后發(fā)布會上隨口抱怨了幾句密集賽程。雖然對四線作戰(zhàn)早有心理準備，但長達幾個月的一周雙賽，讓她倍感疲勞。更何況球員們。

    冬窗已經(jīng)開啟，包括qpr在內(nèi)的前六的俱樂部都還沒什么動作，但志在保級的小俱樂部已經(jīng)掀起了一點轉(zhuǎn)會小高/潮。蒙奇提供了一些人選，但陸靈沒什么特別中意的。這個冬天應(yīng)該是買不來心儀的球員。好在，也沒有迫切需要補充的位置。

    她又看了看自己的日程表。

    在打完曼聯(lián)之后的周一，將會有國際足聯(lián)的年度頒獎典禮。

    派崔克進了世界足球先生的前三候選。在此前的金球獎中，派崔克排在第五位。最終獲獎的是內(nèi)馬爾。排在派崔克之前的是熱蘇斯、梅西、博格巴，顯然，金球獎的評委更看重上一年度的團隊榮譽。

    但世界足球先生的評選中，派崔克和內(nèi)馬爾、熱蘇斯兩人一起進入了最終的提名。由于巴西奪得世界杯的緣故，事實上派崔克不太可能拿到這個獎項。他最可能拿到的，還是普斯卡什獎——對陣曼城時的“史詩進球”幾乎是所有人心中唯一的獲獎候選。

    而陸靈被邀請的最主要的原因是她入圍了年度最佳教練。

    除了她，另外兩位候選是帶領(lǐng)埃弗頓拿到首個英超冠軍的西班牙人尼古拉斯弗洛雷斯和帶領(lǐng)巴西拿到第六座世界杯的蒂特。

    其實關(guān)于她入圍年度最佳教練的原因，自然是因為她帶領(lǐng)qpr這樣一家小球會，在兩個賽季里就拿到英超亞軍的緣故。但上賽季帶領(lǐng)拜仁拿到歐冠的安切洛蒂卻意外落選了這個名單。

    很多外界或明或暗的猜測，往好一點，是在暗示英超的影響力和話題性讓兩位英超主帥都進入候選，而往差一點的，就是在暗示克里斯汀陸的女性身份，以及國際足聯(lián)顧及political correess而人為將她放入候選。

    普通媒體其實不太敢就“女性”這個敏感議題進行大規(guī)模討論，僅有幾家小報有一些諷刺性的言論。

    但社交媒體上就不一樣了。不少球迷認為克里斯汀陸確實出類拔萃，成績也過硬，但歐戰(zhàn)經(jīng)驗很淺，上一年度并沒有拿到任何榮譽。雖然在英國乃至歐洲的大環(huán)境下，多數(shù)人發(fā)言相當注意，但還是有諸如此類的言論出現(xiàn)在推特上：

    【按慣例，歐冠冠軍主帥必然會進入三位最佳教練候選，這一次fifa算是破例了，但克里斯汀陸上賽季拿到過任何冠軍嗎？還是只因為是個“she”？】

    【這不是個好決定，陸肯定不會得獎，她入圍是一種政/治行為?！?/br>
    【克里斯汀陸是個好教練，但我覺得安切洛蒂理應(yīng)入選，我不希望女性因為性別受到特別對待，這反倒在給公眾加強性別的印象。】（這是一位女性發(fā)的）

    【我當然支持女性權(quán)益，但正如我反對“魯尼規(guī)則”，我也反對用這種方式來加強女性地位，看上去像是施舍?！浚ㄟ@是一位非裔女性發(fā)的，“魯尼規(guī)則”是美國橄欖球聯(lián)盟為了增加黑人和少數(shù)族裔在教練崗位上的參與度而提出的優(yōu)惠政策）

    史蒂夫是最早問陸靈是否會出席國際足聯(lián)頒獎典禮的人。當然，作為她的經(jīng)紀人他也是最關(guān)心這件事的人之一。那還是去年十二月，陸靈那時候還沒想好，再加上那是她最繁忙的階段，哪里有時間考慮這件事。

    后來她接受一家媒體專訪時又被問到了跟這個相關(guān)的問題，倒不是問她是否會出席，而是問她怎么看待被提名。

    她說：“我感到非常榮幸，但的確，我這一年沒有拿到任何有分量的冠軍，另外兩位候選者比我更有資格拿到那份殊榮。”

    私下里，她倒是跟尼克和派特，包括史蒂夫、提姆、愛麗絲都直言不諱。

    “噢，我也覺得那很像political correess，不是我虛偽，可是拿到歐冠冠軍的安切洛蒂的確更應(yīng)該進入候選?！?/br>
    陸靈拿起筆在日程表上畫了一個叉。

    晚些時候，尼古拉斯打來電話。他問她是否會出席，她說不去了。他在那頭大笑，又問：“如果我去，你去不去？”

    “同樣的答案?！?/br>
    “可是你不想見到我嗎？”

    “你是準備獲獎以后直接在頒獎典禮上吻我還是準備在頒獎典禮后把我?guī)Щ啬愕木频攴块g？”

    他聽完笑得更加歡暢，“還能開這種玩笑，看來你好一些了。我不認為我能拿獎，應(yīng)該還是那位拿到世界杯的先生。對了，你父親在中國怎么樣？”

    “不錯，他昨天好像還去爬山了……我不知道說什么好?！标戩`微微嘆了口氣，“很復(fù)雜，我有時候想我跟他的確不算親近……可一想到要是真的再也見不到他了，我又覺得很難過?！?/br>
    “……我們跟父母始終有一些特殊的聯(lián)系，那跟親密與否無關(guān)，他是你生命中的一部分，他也是你成為今天的克里斯汀陸的原因之一。別害怕，去愛他，去關(guān)心他。你不會因為愛一個人受傷。”

    他的聲音平平穩(wěn)穩(wěn)的，但內(nèi)容卻那么濃烈，好像一杯干馬蒂尼，堵在陸靈的嗓子眼。

    尼古拉斯見她好半天都不說話，又喚了一聲，“babe，你還好嗎？”

    “我恰恰覺得，只有愛一個人，才會受傷?！?/br>
    他頓了頓，堅定地說：“我保證，不是這一次?！?/br>
    陸靈呆愣愣地望著自己的電腦屏幕，目光往下垂的時候又看到旁邊報紙上的新聞標題。有派特和艾梅伯的八卦——兩個安柏只是在玩游戲；有菲爾的專訪——我不想一輩子在磚廠做模子；還有關(guān)于埃弗頓的報道——衛(wèi)冕冠軍依舊是本賽季英超冠軍的最大熱門；也有她自己的——陸離英超冠軍有多遠？

    她想著男人的話，他的這一次指的是什么呢？是指她跟她的父親，還是他和她，或許都是，或許只是其中一個。不重要了。那是一句足夠甜蜜的話。

    “嘿，你還沒有跟我說。”他又道。

    “什么？”陸靈恍惚問。

    “你知道的，我們和好以后，你還沒說過。”

    陸靈說：“我想假裝不懂你是什么意思。”

    “你假裝的很差勁?！?/br>
    “那么好吧?！标戩`清了清嗓子，又舔了下嘴唇，說這句話總是需要一些勇氣，“我愛你，尼克。”這一句在辦公室里響起時，她自己依舊嚇了一跳。

    “我也愛你，甜心。”他連忙笑著接道。

    “這個詞會帶來不好的回憶。”陸靈輕輕笑了一聲，“所以，下周一，你會去蘇黎世嗎？”

    “是的，畢竟埃弗頓有不少球員會進入最佳陣容。我是他們的老板。我突然想，你不去的原因包含你不想同時見到我和派崔克嗎？或許，派崔克會帶那個女演員一起出席。而我，我正缺個女伴?！?/br>
    “哈哈，缺女伴，是嗎？好的，我允許你那晚帶個女伴，只要不帶回酒店房間就行?！?/br>
    “真的？”

    “請隨意?！彼浪粫?，她略微正經(jīng)了些，“我不在乎同時見到你們倆，我想，那在所難免?！?/br>
    或許是不期而遇，或許是注定撞上，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