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節(jié)
當(dāng)時的青海、甘南一帶,人煙稀少,崇山峻嶺間,野獸橫行,逐漸升高的海拔和日漸低下去的溫度,讓尚元非常的不適應(yīng)。 十二年的漫長游歷,讓尚元從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變成了一個風(fēng)塵仆仆的中年人,身上的道袍換了不知多少件,因為常年行走,永遠都是破破爛爛,難以保持完整與整潔。 和世人想象中仙風(fēng)道骨,四處游歷的道士不同,真正的修行游歷之路,往往是極為狼狽的,狼狽到什么程度呢?就是一歇下來沒事兒干的時候,就在自己身上抓虱子。 尚元記得,當(dāng)時自己在那一帶走了好幾天,沒有看見半個人影,晚上準(zhǔn)備扎營的時候,遇見了狼群。憑借著常年野外游歷的經(jīng)驗,尚元才逃離狼嘴,僥幸逃脫。 當(dāng)時天色很晚,他握著火把,周圍漆黑一片。 擱在平日,尚元會在太陽落山前,找到一個扎營地,但由于當(dāng)天遇到狼群追捕,使得尚元狼狽逃竄,大半夜還舉著火把站在荒野中,累的氣喘吁吁,一時間還不知該在何處落腳。 當(dāng)時尚元又累又渴,四野里漆黑一片,荒無人煙的西北地帶,山脈中潛藏著數(shù)不清的危險。不得不說,信仰是一個非常偉大的東西,在現(xiàn)在看起來危險而又毫無回報率的事情,卻因為信仰的緣故,可以讓一個人將生死和享樂置之度外。 那會兒尚元的情況雖然非常糟糕,但接近昆侖神山的信仰在支撐著他,所以雖然艱難萬分,卻沒有一絲打退堂鼓的意思。 舉著火把休息了片刻,尚元踉踉蹌蹌的繼續(xù)往前走,他當(dāng)時停留的地方全是荒蕪的野草,時值初秋,天干物燥,西北地區(qū)早早降溫,夜間冷氣逼人。 他必須得找到一個適合扎營落腳的地方才能停下來休息。 尚元饑渴疲憊,身體機械系的前行著,在寒冷荒蕪的夜色中也不知走了多久,突然,遠處的黑暗中,出現(xiàn)了零零星星,朦朦朧朧的燈火,根據(jù)燈火的多少來看,隱約是個不大的村落。 總算是見著人煙了! 尚元精神一振,立刻加快腳步,朝著燈火處走去。古時候的人大多信鬼神,因此對于出家之人比較尊重,特別是像尚元這種立下宏愿,游歷天下的道士,更是受人敬佩。 在尚元的想象中,他進入村落后的情形應(yīng)該是這樣的;村里人詢問來歷——回答——受到招待——講述見聞——打聽路線和風(fēng)土人情——填充補給后繼續(xù)上路。 古時候消息閉塞,像尚元這種四方游歷,見識廣博的人,來到村落之中,一般都會被村里人圍觀,大人小孩好奇的像他詢問遠方的風(fēng)土人情,奇聞異事。 這種情形,尚元早已經(jīng)習(xí)慣了,他就像一個導(dǎo)游似的,走到一處,就會給那里蔽塞的人講一講遠處的風(fēng)土物貌。 但這一次,當(dāng)尚元靠近那個村落后,卻受到了和以往不同的對待。 木制的村落,老舊低矮的房屋,零零星星掛著的燈籠,死一般的安靜,村寨里沒有任何動靜。 古時候,生產(chǎn)力落后,底層人民的生活大多窮困,家里的收入,絕大部分是花在刀尖上的,一到晚上,基本就上床睡覺,如非必要,是不會點著燈燭熬夜的。 這么晚,尚元見到村落有燈火,還以為村中的人沒有休息,誰知到了近前,卻發(fā)現(xiàn)空有燈火,卻無人聲,顯得極不尋常。 畢竟當(dāng)時青海甘南一代更為落后,平民的生活比中原更加困頓,像這種支著燈籠空熬夜的現(xiàn)象是不太正常的。 村子的入口處有一個簡單的牌樓,上面有那個村的名字,至今尚元還記得 ,那個村叫做‘奔雷村’。 他當(dāng)時雖然覺得奇怪,但并沒有多想,一邊走進村里,一邊出聲發(fā)問:”叨擾了,貧道自京都而來,欲去往昆侖西王母仙地,路過此地,天色已晚想借宿一宿……”他嘴里說著標(biāo)準(zhǔn)的游方道士借宿詞,和西游記里唐僧的詞兒差不多。 沒說兩句,村子靠邊的一處門就打開了,一個黑瘦的年輕女人沖他招了招手,用當(dāng)?shù)氐耐猎?,招呼尚元進去。當(dāng)時交通不便,消息閉塞,官方語音的流通不像現(xiàn)在這么廣,幾乎每到一處,都是靠方言交流,這使得尚元的語言學(xué)習(xí)能力非常666666…… 雖然黑瘦女人的土話和中原地區(qū)口音差異很大,但尚元半聽半猜,還是能聽懂她說的大致意思。 女人愿意留宿他,讓他進去。 屋里非常黑,女人的其余家人大概都睡下了,沒有其他人出來招呼,這一點也有些不太正常。 古代人在禮儀方面,比現(xiàn)代人講究多了,朋友來做客,要提前‘掃塵以待’,出門拜訪師友親人,得穿的干凈整潔,身上還得帶上香料,抹上頭粉,這可不是女人干的事兒,而是男人干的事兒。 因為古時候的女人出門機會少,所以出門走動的大部分是男人,他們更講究禮儀,身上不能臭,得弄香,頭不能油乎乎的,得抹頭粉,這是對人的尊重也是 自身的禮儀,和我們現(xiàn)在可不一樣,見朋友,穿著拖鞋、滿臉油光就能去。 中華自古被稱作禮儀之邦,即便在西北這種邊塞地區(qū),該有的基本禮儀都是有的。 特別是在當(dāng)時對出家人比較尊重的年代,一般有出家人上門留宿,即便天色晚了,一家人也會出來迎接,陪著說些話,順便燒些茶水,下個面條款待什么的,再窮一點兒,也得煮個土豆紅薯款待客人。 尚元當(dāng)晚的待遇有些慘,黑瘦的女人領(lǐng)他進門后,直接帶他到了臥室,讓他自己就寢,并沒有多說什么。 第一章 雷紋(8) 尚元在心里嘀咕:果然是蠻夷之地,這里的人居然如此不重禮節(jié),夜半竟然讓一個女子出來開門待客。一邊嘀咕,他還一邊搖頭。 擱現(xiàn)代,這丫的想法絕對是找抽型的,你丫大半夜上人家里借宿,人家好心收留你就不錯了,你丫居然還等著別人一家出來迎接,還得給你煮紅薯?丫是不是太厚臉皮了? 按照現(xiàn)代的情況,尚元在心里的那段兒嘀咕,絕對屬于找抽型,但在當(dāng)時那種注重禮儀的環(huán)境中,他的嘀咕卻是非常正常的。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深受儒家思想熏陶的國人,即便是在西北蠻夷之地,也注重禮節(jié),再窮基本的禮節(jié)也不能丟。 所以這種遠方來客到家,卻沒有人出來迎接的情形,是相當(dāng)不正常的。 尚元又累又餓,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肚子里饑腸轆轆,別提多難受了。就在他餓的實在難受,根本 睡不著,打算起來找些水,灌自己個水飽時,那黑瘦的女人,端了一挖灰糊糊熱騰騰的東西進來給他,說了些話,大意是今晚情況特殊,不便帶客,失禮的地方萬望諒解一類的,請客人先吃一碗吃食填填肚子,明日再賠罪招待。 有道是禮尚往來,禮儀這個東西不是單方面的,而是雙向的。 黑瘦的女人一番賠罪后,尚元立刻還禮,表示是自己叨擾了,讓黑瘦女人一家干嘛干嘛,不必顧慮自己,又謝過她的吃食后,立刻端著碗呼啦啦吃起來。 吃的是什么他也不知道,反正當(dāng)時餓了,吃的挺香的,一碗熱食下肚,尚元沒急著睡覺,而是打算溜達溜達再休息。修道之人注重養(yǎng)生,吃飽了就睡這種事兒是不會干的,于是他輕手輕腳,走到了房屋的的樓臺處。 樓臺和現(xiàn)在的陽臺差不多,過去主要用來曬一些辣椒、瓜子、干菜一類的。 站在樓臺上,初秋的冷風(fēng)吹的人睜不開眼,尚元瞇著眼,眺望著黑暗中的村落。 如果沒有那些零零星星的燈籠,這會兒村落里應(yīng)該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見的,但正因為有了那些燈籠 ,所以尚元能模模糊糊眺望到村里的情況。 他當(dāng)時雖然覺得這個地方有些奇怪,但華夏地大物博,風(fēng)物人情差別很大,些微的奇異之處,并不值得深究,因此當(dāng)時吃飽喝足的尚元,在樓臺上吹著風(fēng),瞇著眼消食。 身體的疲憊,讓他有種想要立刻往床上一躺的欲望,用尚元現(xiàn)在的話來說,當(dāng)時他雖然站在樓臺處,但整個人其實已經(jīng)昏昏欲睡了,對周圍的環(huán)境,敏感度很低。 也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他站了大約十多二十分鐘,正當(dāng)他覺得差不多,打算回去睡覺時,朦朦朧朧間,便覺得不遠處的燈籠底下,似乎有一道道人影,如同緩慢行走的僵尸一般,在晦澀朦朧的光線下慢悠悠的晃過去。 尚元以為是自己眼花了,他瞇著眼仔細去瞧不遠處的燈籠,燈籠的光線十分朦朧,晦澀不清,他盯著看了會兒,便瞧見又一個人影,緩緩的從晦澀的光線下經(jīng)過。 這一次看得真真切切,那人影行動緩慢而僵硬,由于隔得遠,光線又晦暗不明,因此也看不清穿著打扮,但那張僵硬緩慢的步調(diào),卻給人一種不似活人的感覺。 尚元一個激靈,腦子里閃過一個詞兒:趕尸。 民間歷來就有湘西趕尸的傳說,相傳趕尸匠用秘法,cao控死去的人行走,用這種方法,將客死異鄉(xiāng)的人的尸身運回家鄉(xiāng)、落葉歸根,而趕尸匠就收取趕尸費謀生。 對于我們大多數(shù)人來說,趕尸是只存在于里或者電影里才有的情節(jié),而對于尚元來說,趕尸其實并不是那么神秘的事,他雖然不是趕尸匠,但他認(rèn)識趕尸匠,也見過趕尸藝人趕尸時的情景。 但這里已經(jīng)是極之地,趕尸一脈主要活動在湘西一帶,什么時候趕尸竟然趕到這兒來了? 思索間,又一個看不清的人影,慢吞吞從晦澀的光線下走過,尚元心中驚疑,不知是何人竟然在此地趕尸,好奇之下,有心想結(jié)識,便輕手輕腳,打算出門去看看。 為了防止大半夜吵擾到主人家,尚元的動作很小心,他一路摸到了一樓,正當(dāng)要打開大門出去時,黑暗中,忽聽‘咕嘰’一聲響。 聲音不是從門外傳來的,而是從一樓靠近灶房的位置傳來的。 尚元下意識的轉(zhuǎn)過頭一看,發(fā)現(xiàn)后面灶房的位置 ,透露出暗淡的燈火。 難道里面還有人? 咕嘰咕嘰的聲音不斷,灶房飄忽的燈光吸引了尚元的注意,于是他沒有急著出去,而是朝著聲音傳來的位置而去,想看看是怎么回事。 大半夜的,灶房里還留著燈,是在做什么? 當(dāng)?shù)氐脑罘亢椭性貐^(qū)不同,非常的簡陋,而且是敞開的,因此尚元剛一繞過去,便看見了一個蹲在地上的人。 看見那人的瞬間,尚元便大驚失色,原因無它,只因那人身上并沒有穿衣物,幾乎是赤身露體,身上的汗毛卻比正常人要長很多,看起來分外駭人,簡直如同傳說中長了毛的僵尸一樣。 而此刻,那個‘人’正蹲在地上,雙手抱著什么東西,背對著尚元,嘴里發(fā)出咕嘰咕嘰的聲音,似乎在吸什么東西。 空氣中,有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兒。 尚元鼻子動了動,目光猛地一縮,緊緊盯著蹲在前方那個‘人’,一直以來他游走四方,都戴著一把防身 的寶劍,但這會兒天色太晚,他沒想到會出意外,因此劍沒有帶在身邊,手頭上也沒有武器。 蹲著的人似乎沒有發(fā)現(xiàn)他,不知在吸什么,咕嘰咕嘰吸的正香。 尚元腦子里轉(zhuǎn)過幾個念頭后,立刻閃身,躲在了旁邊的柱子后面,打算先看看情況,弄清楚這個毛人究竟是什么。 而也就在他觀察這個毛人時,在毛人的后背位置,看見了一個和我照片上一模一樣的胎記似的圖案。 第一章 雷紋(9) 我聽尚元說到此處,不禁倒抽一口涼氣:“毛人身上也有那個圖案?”這太奇怪了,我和大勛、光頭三人背后的圖案,是離開蟲族聚居地后出現(xiàn)的,很明顯和蟲族有關(guān)。神火溝位于云南以北,雖然也處于西北線上,但和尚元所說的青海、甘南一帶,還是有很大的距離差。 兩個相隔這么遠的地方,竟然出現(xiàn)同一種圖案? 我想到一種可能:蟲族的人,在天石被盜取后,大部分人都離開了聚居地,外出尋找天石的下落,尚元所遇到的人,莫非就是蟲族散落在外的族人? 這么一想,我立刻問了出來。 尚元微微搖頭,說這就不確定了。 當(dāng)時他躲在暗處觀察那人,心中十分震驚又好奇,要知道古時候禮法森嚴(yán),即便是在現(xiàn)代,大半夜看見一個人赤身裸體在外面吃東西,也不是一件能讓人接受的事,更何況是在幾百年前。 雖說非禮勿視,但尚元疑心這人的來歷,因此還是在黑暗中的柱子后面,偷偷窺探著那人的動作。 那個人身上雖然汗毛很長,但并不像傳說中的野人那般毛發(fā)濃密,只是相對正常人來說汗毛長得更長一些而已,露出來的四肢上,汗毛長而卷曲,后背處原本細毛較少的地方,也長出了一片稀疏柔軟的汗毛。 隔著汗毛,那后背上的印記其實看得并不太清楚。 那人蹲在地上,咕嘰咕嘰吸了片刻,便緩緩站了起來,緊接著轉(zhuǎn)過了身。 轉(zhuǎn)身的剎那,這人的面容身形徹底暴露出來。 對方全身上下,只在胯襠處圍了一圈黑乎乎的東西,像是什么野獸的皮毛,臉上到是沒有毛發(fā),但皮膚非常黑,像是長期遭受高原陽光直射后的黑紅色,一雙眼睛分外渾濁,嘴邊還掛著鮮血的痕跡。 尚元目光一縮,往地上一瞥,發(fā)現(xiàn)那地方竟然擺著一只小牦牛犢子,牛犢子周圍都是鮮血,脖子上也有放血的痕跡。 他在吸血? 這個毛人站起來,身材雄壯,肌rou虬結(jié),足足比尚元要高出一個頭,這讓尚元本能的感覺到有威脅,他心 知對方可能不好對付,因此也不敢露面,在對方站起來后,就屏住了呼吸,大氣兒也不敢喘。 那個人嘴上胸前都沾著血,雙眼渾濁僵硬,如同沒有靈魂的木偶一般,開始往大門的方向而去,行走間的動作并不利索,那模樣,和剛才尚元在樓臺上眺望到的燈下人影十分相似。 難道之前從燈下路過的那些人,是這個毛人的同伴? 湘西趕尸,被趕的尸體,和民間傳說中的僵尸不一樣,這些被趕的尸體并不會主動攻擊,更不會吸血飲食;即便是傳說中的吸血僵尸,由于它們的關(guān)節(jié)僵硬,也是無法彎曲身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