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個瞬間，陳諾舟確定，自己一定從村民的眼睛里看到了厭惡和殺意。

    殺意并不強烈。是那種，因為過于討厭，所以討厭到“希望你去死”的殺意。

    陳諾舟沒來由地打個冷顫。他不太明白，為何這些人會對他們有如此莫名其妙的惡意。

    施簡站在他身旁，默默地跟村民對望。

    不過，即使毫不掩飾自己的厭惡，這兩個村民也只是瞥了他們一眼，而后很快轉(zhuǎn)過頭去。

    陳諾舟甚至都沒機會對他們的視線做出反應，那兩個村民就已經(jīng)遠去。

    施簡的目光，一直緊緊地黏在村民的背后。

    “果然?！标愔Z舟說，“他們絕對是討厭我們?！?/br>
    “嗯?！笔┖喓芷降鼗卮?。

    “為什么？”陳諾舟倒沒有很憤怒，只是疑惑，“我們兩個簡直就是三好公民。沒理由啊？”

    施簡沒回答這個，而是說：“……他們雖然討厭我們，但并沒有采取措施?！?/br>
    “能采取什么措施，沖上來把我們打一頓嗎？”陳諾舟聳聳肩，“當面甩臉子，已經(jīng)表露得很明顯了?！?/br>
    “不是那個意思?！笔┖喺f：“他們這種厭惡，像是一種單純的排斥。”

    “排斥？”

    “嗯?！笔┖喲凵裆晕盗税担Z速變得緩慢，“是一種不希望看到我們出現(xiàn)的排斥。”

    陳諾舟忽然警覺，看向施簡的臉，“……你怎么這么確定？”

    “……”

    施簡沒有回答他。

    她看看前方，又看看天上：“我們應該會在這里過一夜?！?/br>
    陳諾舟也隨著她的話抬頭。

    不知道什么時候，天色已經(jīng)黯淡下來。天幕的灰黑，更加襯托出那些圓球的白亮。

    方才天色尚好，并不覺得，現(xiàn)在才感覺，這些球亮得有些扎眼。

    陳諾舟收回目光，站在原地，思考著接下來應該怎么做。

    施簡忽然出聲：“你看?！?/br>
    陳諾舟再次抬頭。他動作快，正好捕捉到了施簡讓他看的那個瞬間——

    有個球體破掉了。白色的球體碎裂開來，急速向下墜落。

    墜落的地方離他們很遠，陳諾舟只能大概看到他們落在什么方位。

    “有其他人也出來了?！标愔Z舟說，四處張望了一下。

    施簡沒搭話，略微挺直了背。

    “——過夜得找地方?！?/br>
    她接著說剛剛的話題。

    陳諾舟看她，“有這個必要嗎？”

    官方卡牌游戲時間短暫，只有十二個小時。這個時間，不足以讓人覺得困頓。因此，即使比賽發(fā)生在晚上，很多玩家也會選擇徹夜不眠地找卡牌的線索。

    施簡微微搖頭：“不是真的睡覺。只是，我們得找個理由接近這些村民?！?/br>
    陳諾舟一下子明白過來，“……你是要找他們收留我們住宿一晚？”

    “對?！笔┖嘃c點頭。

    陳諾舟卻蹙起眉，“可是這可行嗎？他們對我們的態(tài)度，你也看到了……”

    “收不收留再說，找個由頭搭話才是正題?！笔┖喅烈鳎岸摇壳?，我們能下手的方面，也只有村民了?！?/br>
    這點陳諾舟認同，于是他向前一步，“那就我來敲門吧。”

    整個村莊里，大多數(shù)建筑物都是住宅。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天色漸晚，路上村民稀少。明明已經(jīng)進了村，陳諾舟他們還是沒能碰上幾個人，也不清楚到底是那些村民看見他們就繞道走了，還是原本，這里就沒有多少人。

    預見到會遭受很多白眼和蔑視，陳諾舟主動攬過敲門的事務。第一家敲了很久都沒人開門，陳諾舟百無聊賴地開始打量這個房子。他發(fā)現(xiàn)，房子的窗戶和門一樣，都緊緊閉上，內(nèi)里漆黑，從外面無法看清內(nèi)貌。

    陳諾舟犯起嘀咕，“這里該不會沒人住吧。”

    話音剛落，門發(fā)出“吱呀”一聲。

    里面的住戶稍微開了條小縫。

    透過這條縫隙，有人正在觀察外面站著的他們。陳諾舟原本以為這家不會開門了，沒想到竟然有所回應，當下喜出望外，調(diào)整好表情，以最溫柔恭敬的語氣說：“您好——”

    “啪”的聲音十分刺耳。

    這廂，陳諾舟還沒把手收回去，那邊村民直接把門關(guān)上了。

    陳諾舟愣在原地，好幾秒才恢復。

    “——我還沒說話呢？”他揚起眉毛，蒙圈，“怎么直接就關(guān)啦？”

    施簡云淡風輕，“試下一家吧?！?/br>
    撓撓頭，陳諾舟回頭望了那戶人家一眼。

    想著可能是剛剛敲的次數(shù)有些多，惹得人家不舒服了，陳諾舟這次調(diào)整了戰(zhàn)略，耐心等待了好久才敲下次，保證不會讓人心煩。

    可是這種調(diào)整似乎并沒有什么用處，該被嫌棄，還是照樣被嫌棄。

    這一戶稍微好點，給開了門，然后，就沒下文了。

    連續(xù)去了幾家，都是差不多的反應。有丟白眼的，有唯恐避之不及的，總之全是閉門羹。

    被這么拒絕下來，陳諾舟都開始懷疑人生了。

    “難道我看起來很嚇人嗎？”陳諾舟苦著臉，對著地上的積水照了照，“沒什么不對勁啊……”

    “下一家我來吧?！笔┖喿叩剿懊?。

    陳諾舟則懨懨地跟在她身后。

    她環(huán)視一周，在幾棟房子里選擇了一個，而后抬手，敲響門板。

    安靜地等了一會兒，內(nèi)里傳來一個甕甕的聲音：“誰？”

    是個男人，聲線很低沉，有些嘶啞，像是沒睡醒。

    施簡抬頭，看向門上的那個洞眼，“方便聊聊嗎？”

    里面沉默了一陣子。

    陳諾舟估計，這男人正在通過門洞觀察他們。

    施簡就那么盯著那個門洞，表情純潔無瑕，露出個楚楚動人的眼神。

    果不其然，片刻后，門慢慢開了。

    里面的男人已經(jīng)看清是兩個年輕人，看起來也沒有什么威脅，所以并不忌憚。他拉開門，只是用一只手把住把手，便沒了其他多余的動作。

    施簡向他微微鞠躬，“謝謝您愿意開門?！?/br>
    男人看了看他們，沒說話。

    半晌，他忽地往回拉手，有要關(guān)門的意思。

    陳諾舟下意識出手，“等等——”

    施簡先他一步抵住了房門，讓男人沒法關(guān)上。

    男人微微皺眉，看著施簡，手上繼續(xù)用力。

    他詫異地發(fā)現(xiàn)，施簡的力氣詭秘地大。他一個健壯的成年男子，竟然無法扳動門。

    男人忽地笑了：“怎么，你們還打算強闖民宅？”

    終于有愿意跟他們說話的了！陳諾舟幾乎喜極而泣。雖說這男人也不見得有多友好，但至少是個突破。

    施簡面上波瀾不驚，“并不是。只是，有些話想問問您?！?/br>
    男人的笑容中有一絲不耐。

    施簡只當沒看見，繼續(xù)說：“您看，這兒快要天黑了，我們是想問問，能不能收留我們住上一晚?！?/br>
    男人想都不想，就說：“不行?！?/br>
    “我們會給您報酬的?！笔┖喴膊恢?，繼續(xù)說。

    “不行就是不行?！蹦腥似乘谎?，“趕緊走吧?！?/br>
    一旁的陳諾舟稍微挑了挑眉。他看出來，這男人與之前的村民不太一樣。他看施簡的表情，并不是單純的厭惡，在那些厭惡背后，似乎還夾雜著點兒可惜。

    可惜？陳諾舟又仔細地端詳了下男人，不知道他為什么會露出這種情緒。

    被拒絕的施簡沒有松手。她一邊跟男人要關(guān)門的力氣博弈，一邊凝視著男人的雙眼。

    她忽地說：“您屋里好像躺了不少人？”

    男人眼神一下子銳利起來，“你在說什么？”

    “別激動?！笔┖喛粗腥说难?，“您這兒是診所，會有病人躺著很正常。”

    身后的陳諾舟這才反應過來，抬頭一看，房檐一角果真掛著醫(yī)院的標識。

    所以施簡剛剛是想找一處稍微特殊的民居，才會看上這個家庭診所。

    這邊，盯著施簡的臉，男人咬牙，“跟你們沒關(guān)系吧?！?/br>
    施簡不搭話，也不松手。

    雙方僵持一下，男人似乎有些惱了：“你這是干嘛？我說拒絕就是拒絕。你們這種人太‘臭’，這村子里沒有人會接受你們的。趕緊走吧?！?/br>
    說完，他猛地往外一推，將施簡甩開去，而后迅速地扣上了門。

    最后這一下施簡沒有用力，因此被他甩了出去，踉蹌幾步。

    陳諾舟趕緊上前將她接住，面上怒意難藏。

    他正要再次敲門，找那男人理論兩句，被施簡制止。

    “不用，我沒什么事。她簡直起身子，拍了拍衣服，“他說的話，你都聽見了？”

    “嗯?！标愔Z舟還恨恨地看著那個房子：“說我們臭來著。真是，我們也不是沒洗澡的流浪漢啊?！?/br>
    “這話一定有別的意思?！笔┖喌故瞧届o，言簡意賅道。同時，她抬頭看看男人的房子，“而且，他房里躺了很多人。感覺不對勁?！?/br>
    “醫(yī)生嘛，診治的病人多，難免會有住院的?！闭f到這里，陳諾舟又撇嘴，“不過，他肯定也是個利益至上的醫(yī)生。醫(yī)者仁心，我半點沒在他身上看出來?！?/br>
    施簡正要回話，思路被不遠處的聲音打斷。

    她抬頭望去，看到離房子不遠的地方，有個瘦小的身影。

    那身影正逆著光往這邊走來。同時，發(fā)出輕微的呻.吟。

    她聲音尖細，應該是個小女孩。而看她步履蹣跚，又一直斷斷續(xù)續(xù)地發(fā)出痛苦的叫聲，很顯然，是身體出了什么毛病。

    看著她，施簡瞇起眼。

    她頓一頓：“……這下，我們說不定能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