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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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到靠窗的書桌處,從筆筒里抽出一支作畫用的兔毫,蘸了朱砂,走近明堂粉墻邊,涂紅了消寒圖第一瓣梅花。 “各位都知道, 當(dāng)今圣上的萬壽節(jié)呢,正巧落在除夕這天。今天是臘月十二, 距離萬壽節(jié)剛好十八天?!?/br> 沈梅廷抓著兔毫管點(diǎn)了點(diǎn)紅梅,“太子爺口諭,年關(guān)將至,事務(wù)繁多,勞煩各位這十八天都在守心齋老實(shí)待著。等消寒圖上的紅梅涂滿了,各位安安分分獻(xiàn)上萬壽節(jié)賀禮,各自平安歸家去,你好我好大家都好?!拏魍炅耍挥惺裁匆蓡柮??” “有。”樓思危舉手,“這十八天我們在守心齋做什么呢?!?/br> 沈梅廷思考了一下,“他沒說哎。這兒放的書啊筆啊畫啊還有一些閑暇小玩意兒挺多的,你們想做什么都行,別把房子拆了就好?!?/br> 池縈之也舉手,“卯時來,申時走,宮里中午包不包飯?我們需要拎食盒進(jìn)宮嗎?” 沈梅廷哈哈哈地笑了,“東宮有廚房,天南海北的菜系都能做出來。我拿頭擔(dān)保,餓不著池表弟你?!?/br> “哦。那我沒問題了?!背乜M之表示。 樓思危跟著說,“我也沒問題了?!?/br> 韓歸海沉著臉色從門邊走過來。經(jīng)過了這幾輪試探,他對未來十八天里需要同進(jìn)同出的倆貨已經(jīng)不抱希望了。 韓歸海提出了一個犀利的質(zhì)問。 “萬壽節(jié)落在除夕之日,我等獻(xiàn)上賀禮之后,什么時候可以各自離京歸家?”他抱胸冷然喝問,“大年初一?正月過后?開春以后?” 沈梅廷臉上的笑容紋絲不變,“韓世子問得好問題,不過你問的我可答不了。要不……你當(dāng)面問問太子爺?” “那韓某何時可以當(dāng)面覲見太子——” 沈梅廷卻已經(jīng)轉(zhuǎn)身走向了軒窗邊,一撩袍子,在靠窗的大書桌后面坐下了,隨手抓起一本書,自顧自地看起書來。 “——你!”韓歸海握拳就想過去理論,沖過去兩步,發(fā)覺勢單力孤,轉(zhuǎn)身對身后一個坐一個躺的池縈之和樓思危怒斥道,“你們兩個!唇亡齒寒的道理你們不懂?!” 躺在貴妃榻上的是樓思危,坐在書桌后的是池縈之。 池縈之同情地看了這位生命不息、折騰不止的炮灰角色,“韓世子別鬧了,放松些,過來歇一會兒吧。太子爺說的話咱們都聽到了,干嘛打破砂鍋問到底,非要追問什么時候呢。” 韓歸海找不到同盟,怒沖沖地退到了角落里,警惕地貼墻站著,打量四周。 池縈之坐著的地方在明堂中央,靠著博古架擺放的一處紫檀木大書桌后面。 那紫檀木書桌顯然有些年頭了,桌面上有些細(xì)小的劃痕和陳年墨跡,兩邊案頭精細(xì)雕著螭首卷云紋圖案。 桌子明顯被人提前收拾過,公務(wù)文書一件沒有,案頭放著的一摞書都是帶著油墨香的新書,池縈之隨手翻了一下,連個折痕都沒有,顯然不是太子平日翻看的書籍,而是臨時拿來擺著湊數(shù)的。 隨手翻了幾本書,都是些正經(jīng)的經(jīng)史子集,擺書的人沒意思得很。 筆筒里插著的也都是全新的湖筆。硯臺筆架筆洗之類的倒是舊物。 書桌下面有個暗格,看樣子是個抽屜,但被一把精巧的小銅鎖鎖住了,池縈之怕里面藏了要緊的東西,只納悶地看了一眼,不敢多碰。 書桌物件一件件翻看完了,加起來不過花了一刻鐘。她走到窗外,抬頭打量著剛剛升上院墻頭的日頭,感覺這一天有點(diǎn)長啊…… 羽先生提著食盒走進(jìn)守心齋院子的時候,第一眼便看見了庭院角落一株臘梅樹下,兩個身穿絳紫色世子服飾的少年人蹲在一處,一人拿了一根樹枝,在凍得硬邦邦的泥地上費(fèi)力地比劃著,第三名身穿世子服的青年憤然抱胸站在另一邊院墻下。 “喲,三位世子干什么呢?!庇鹣壬Σ[瞇地把食盒遞給沈梅廷,湊過去看熱鬧。 “羽先生來了?!背乜M之指著地上新畫的梅枝,“我們無事可做,想畫幾支院子里的冬臘梅,結(jié)果守心齋里沒紙……” “哎呀,疏忽了。”羽先生拍了拍額頭,承諾,“各位放心,下午紙便送到?!?/br> 在院墻下站著的韓歸海見羽先生親自過來探望,面色好看了些,哼道,“太子爺原來還記掛著我等?!?/br> 羽先生笑道,“太子爺事務(wù)繁忙,尚在前朝商議政事,是在下自作主張帶了些熱菜過來?!?/br> 門外的禁軍進(jìn)來了幾個,幫忙在西邊廂房搬桌子布菜,一打開大食盒,誘人的鮮香辣味彌漫了整個院子。 明堂里看書的沈梅廷被吸引出來了,聳著鼻尖驚喜萬分,“今天吹了什么好風(fēng),羽先生又做辣子雞了?我差不多整年沒吃著了。” 羽先生笑著招手,卻是對著院子方向。 “來來來,小縈之,昨天做了兔頭鳳爪,剩下了許多雞塊都在這里了。趁熱吃些。” 池縈之還記著這位昨晚登門說的好好的‘東宮什么也不會做,’隔天早上就一道手諭把她弄到東宮里蹲著了,此人心里打得什么算盤,臉上完全看不出來,是個危險之極的人物。 但危險人物偏偏又炒得一手好菜,辣子雞實(shí)在是香。 池縈之想了一會兒,把樹枝一扔,在銀盆里洗了手,帶著樓思危直奔西廂房的飯桌而去。 危險的是人,又不是辣子雞。 沈梅廷湊過來一起吃飯,追問’昨天的兔頭鳳爪‘是怎么回事,到底給誰吃了,羽先生笑呵呵看著池縈之鼓起的腮幫子不回答,池縈之最后只好舉手說,“我吃了?!?/br> 沈梅廷詫異極了,“太偏心了啊羽先生。就算池表弟相貌生得好,我長得也不差啊。我還天天在東宮里出沒呢。憑什么我一年吃不到一次羽先生的好菜,池表弟才進(jìn)京五天就吃了兩頓了?” 一句話說得羽先生沉思起來。 “倒不是相貌生得好不好的問題……”他也覺得自己最近有些不尋常。 “說來也怪,自從那天宮宴上我見了池小世子吃飯的香甜模樣,心里就有一股沖動,想起了池小世子,就想做飯給他吃……” “噗——”池縈之一口飯噴了出來,慌忙用袖子擋住了。 說起來,宮宴那天,羽先生坐的位置距離太子爺并不遠(yuǎn)。 當(dāng)時引發(fā)的萬人迷光環(huán)白光波動出去,覆蓋了小半個正殿…… 難不成羽先生也被影響到了? 她把問題藏在心底,默默扒飯,風(fēng)卷殘云。不管羽先生見鬼的做飯沖動是怎么回事,辣子雞實(shí)在是太好吃了啊。 紅彤彤的小尖椒底下,藏了一小塊雞翅尖。池縈之和沈梅廷的兩雙筷子從兩個方向同時落下,正要奪食—— 第三雙筷子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韓某出去解手?!表n歸海起身,順帶把池縈之也拉了起來,“池世子陪我去。” 池縈之:??? 韓世子你幾歲了?解手還要人陪的嗎? 守心齋院子不大,恭房沿著廊下走出十來丈,轉(zhuǎn)過一個角,前方推門就到了。名字起得還挺雅致,叫做‘飛瀑閣’。 隔著一道竹簾,池縈之死也不肯跟著韓歸海進(jìn)去飛瀑閣,“韓世子內(nèi)急,你自己進(jìn)去得了。我不內(nèi)急,我在外頭等著?!?/br> 韓歸海急眼了,他看看左右無人,壓低了嗓音,“池世子你糊涂。韓某要你陪著解手嗎?韓某是借著解手的機(jī)會,要和你商議大事!” 甭管大事小事,池縈之堅決不肯讓步,“商議事情可以,跟你進(jìn)去解手不行!” 兩個人僵持不下,最后就在飛瀑閣門口把事情說開了。 韓歸海:“我沒想到你和羽先生交好,好極了,這是我們活命最大的機(jī)會!池世子,你借著吃飯的理由誆羽先生多來幾次,我那里有一劑好藥,連服三次起效。你跟他說話,我找機(jī)會把藥下到羽先生的碗里。哼,東宮第一謀臣的性命拿捏在手里——” “等等?!背乜M之越聽越不對勁, “羽先生做菜帶過來給我們吃,無冤無仇的,你干嘛要這么做呢?!?/br> 韓歸海咬牙,“我們在京中危機(jī)重重,一不小心就是大禍臨頭。汝陽王的前車之鑒擺著呢!你跟樓思危那廝都沒心沒肺的,不拿自己的性命當(dāng)回事,我還想著要替咱們保命!” 池縈之頭疼地勸他,“不是跟你講過了嗎,想保命就少折騰。不折騰就沒事,越折騰越早出事。” 韓歸海:“呸!” …… 兩人回去西廂房的時候,桌子上的飯菜早已一掃而空,只留下了一桌的紅辣椒。羽先生捧著茶杯笑吟吟說,“兩位解手一趟,去的可夠久的。梅廷差點(diǎn)要派人去撈你們?!?/br> 池縈之遺憾地提筷子在辣椒里扒拉著,希望能找出些漏網(wǎng)之雞,隨口說,“哦,韓世子不能吃辣,拉肚子了?!?/br> 韓歸海黑著臉色坐回座位不出聲。 西廂房這邊剛收拾干凈,門外來了個小內(nèi)侍,給守心齋里送來了厚厚三刀質(zhì)地上好的澄心紙。 羽先生正好喝完了茶,起身告辭。 兩邊在院門處告別,沈梅廷帶著三位世子回院子里繼續(xù)蹲著,羽先生走出了院門,門外把守的東宮禁衛(wèi)重新關(guān)好了獸首銅環(huán)朱漆大門。 令狐羽走過一個轉(zhuǎn)角,院墻下靜悄悄站著一個灰衣人影。 那人的腳步也是毫無聲息的,走近令狐羽身邊,躬身行禮,遞了幾張紙過來。 “三位世子今日在院中的言行,都記錄在此?!?/br> 那人翻到最后一頁,低聲道,“廣陵王世子有非分之心?!?/br> 令狐羽隨手翻了翻那頁紙,一目十行地讀完了,伸手點(diǎn)了點(diǎn),“又是下藥。哎,就不能想出些新鮮的點(diǎn)子嗎?!?/br> 又喃喃讀出了下一句池縈之的話:‘不折騰就沒事,越折騰越早出事?!挥尚Τ隽寺?, “還是小縈之最有意思。”隨手把紙還給了那人。 “下午你繼續(xù)記錄三位世子的言行。晚上呈給太子爺那邊?!?/br> 然而,日暮后才回了正陽宮的太子爺拿到了今天守心齋的密報,關(guān)注的點(diǎn)又不一樣了。 “剛平定了蜀王之亂,國庫空虛,十兩銀子一刀的澄心紙,宮里平日都約束著不給多用,今天送了三刀進(jìn)去,全給他們折紙鶴了?!” 司云靖不悅地道,“令狐你吩咐下去的?放縱他們胡鬧!” “哎,不能這么算。”令狐羽坐在書房對面,把他的想法說出來,“三位世子都是年輕人,滿身精力沒個發(fā)泄的地方就容易生事。十兩銀子一刀的澄心紙,換三位世子一下午的安分守己,臣覺得值得得很?!?/br> 司云靖修長的手指彈了彈紙頁,冷笑,“池家和樓家兩位倒是安分地折了一下午紙鶴,韓家那位可是不言不語獨(dú)自待了一整天,說不定在盤算著怎么給你下毒呢。” 令狐羽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線,“臣給他機(jī)會,讓他放手做。以臣的一條性命,換回廣陵王的王爵和廣陵郡八百余里封地,臣覺得值得?!?/br> “你愿意拿自己冒險,也得先問過我這邊。”司云靖把密報往桌上一扔,“有時間糟蹋內(nèi)庫的好東西,還想著給東宮的肱骨之臣下毒,看起來是讓他們太閑了?!?/br> 他換來了高內(nèi)侍,傳下一道口諭。 高內(nèi)侍領(lǐng)了命,小聲追問了一句, “只是樓世子和韓世子嗎?池世子那邊呢。 “ 司云靖思考了片刻,吩咐道,“池家那個和樓家韓家的兩個不一樣,身材過于瘦弱,需得反過來,讓他吃胖點(diǎn)?!?/br> 高內(nèi)侍恍然大悟,領(lǐng)命下去了。 司云靖用筆桿敲著桌面想,就是太纖瘦了,模樣太秀氣了,池家那小子才會誤入歧途。 把人養(yǎng)壯實(shí)些,長到身高八尺,膀大腰圓,他好意思再來爬東宮的床嗎。 人養(yǎng)壯實(shí)了,也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相貌雌雄莫辯,臨水殿里第一眼就看錯了,還以為面前站了個極美貌的小姑娘…… 第二天清晨,按時到守心齋點(diǎn)卯的韓歸海和樓思危兩人聽到了沈梅廷通傳的東宮口諭,感受到了什么叫晴天霹靂。 韓歸海咬牙切齒,“這不是折騰人嗎。每天點(diǎn)卯完畢,先繞這屁大的小院子跑一個時辰?那要跑多少圈!我又不是驢!” 沈梅廷打著呵欠說,“跑多少圈隨便你,總之跑夠一個時辰就行?!?/br> 韓歸海怒吼道,“那為什么只有我需要跑一個時辰!”他伸手一指另外兩人,“他倆為什么不用跑圈!” 樓思危委屈地說,“我雖然不用跑圈,但我得干活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