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貞觀文治武功，中原開疆辟土，則凡中原之乞，皆不受外族之施。

    宋與士共天下，商道茫茫，占半壁江山，乃至遼、西夏亡，仍有國祚?！?/br>
    朱允熥嘴角掛上了一抹輕蔑：“功過有分，君臣分心，功在誰，過在誰？”

    文淵閣里，三足蓮花瓣坐山炭爐，燒的更是紅火了。

    然而官員們卻是渾身生寒，后背發(fā)汗。

    “臣等萬死，絕不敢叫君父受過。君父授權，然天下災情，皆因臣等無能?！?/br>
    殿內，除卻官員們的請罪聲外，寂靜一片，唯聞窗外飛雪落地之聲。

    站在一旁手捧著奏章的解縉默默頷首。

    皇太孫愈發(fā)的不一樣了。

    朱允熥目光如淵似墨道：“功過不是你們說的，也不是孤說的，是要交給昭昭青史去說的。后世人如何說，皆在今日。孤管不到后世人的嘴，但孤如今替圣天子監(jiān)國掌權，便不能讓后世人辱沒圣天子一分！”

    官員們聽到這里，忽的默默的松了一口氣。

    雖然皇太孫的言辭一層更比一層嚴苛，然而最要命的是不提目的和要求。

    而現(xiàn)在，只要能提出目的和要求，便不是什么問題了。

    翟善抬起頭，面目莊重，代表文官們開口道：“臣等食君之祿，自當為君分憂。今冬雪情雖大，然朝堂一心，共志成城，上蒼定能獲悉，護佑我朝子民，全君父仁政?！?/br>
    朱允熥哼哼了一聲：“你們都是見證了大明從草創(chuàng)至今的人，孤今天便送給你們這個體面。

    朝廷要一條心，這顆心該放在什么地方，不用孤教你們。

    你們是我朱家社稷基業(yè)之根基，百姓同樣是我家的社稷之根，我家不做那無根浮萍，誰也不要妄圖那樣去做。

    地方上官府、官員、士紳、商賈、百姓，朝廷要有個權衡，不要因小失大了。

    你們今日回去也告誡了家中，莫要插手了不該碰的事情，京軍十萬現(xiàn)如今分赴各地，他們是我家的手中刀。

    但孤要告訴你們，這把刀現(xiàn)在不在我家手上了，刀口落在什么地方，全看你們要不要這個體面！”

    低著頭的解縉閉上了雙眼。

    而如郁新、王儁等人則是渾身一軟，任亨泰、茹瑺等人則是心中大呼，徒留翟善瞪大了雙眼盯著忽然之間殺氣騰騰的皇太孫。

    就知道動用京軍沒有那么簡單！

    這件事情從一開始，就不是為了賑濟雪情，也不是為了壓制文官在朝堂上的權力。

    從一開始，這件事情就是奔著殺人去的！

    京軍這把握在皇室手中的刀，如今離了京，可這把刀又何曾離了手？最后究竟落在什么地方，全看手握這把刀的人會如何去想。

    敲打過了之后。

    朱允熥點了點頭，向后一靠，目光看向透光的窗外：“都去吧，早些回家。雪大了，慢些走?！?/br>
    官員們相互看了看，終于還是壓住心中的不安，小心起身，低著頭躬著身無聲的后退著。

    當?shù)铋T被打開，殿外的風雪灌注。

    朱允熥已經(jīng)靠在圈椅上閉上了雙眼，好似是因國事cao勞而睡熟了，可嗓子里卻發(fā)出了聲音。

    “皇爺爺有言，我家起于黎民。”

    “京軍可動，親軍亦可動?！?/br>
    “諸位?！?/br>
    “慢走……”

    剛剛退到殿門處轉過身的官員們，在聽到從后背傳來的話，不由兩腿如有灌鉛，四肢僵硬。

    皇太孫說的沒有錯。

    他已經(jīng)給了所有人體面的選擇，如果不想要體面，那么下場會如何，所有人心里都清清楚楚。

    左右不過是成為皇太孫口中那昭昭青史上的一行數(shù)字中的一例，沒有人會去關注和憐惜，死了也就死了。

    官員們茫然的走出文淵閣。

    當落在最后的六部尚書三法司堂官從殿內走出，身后就傳來了宮中內侍將殿門關上的聲音。

    翟善雙手兜在袖中，站在殿門前的廊下，抬頭看著外面陰沉沉飛雪不歇的天空。

    “諸位，殿下今天這番話到底是什么意思？”王儁見幾位尚書都停在廊下，便皺眉低聲詢問著，期間不忘小心的回頭掃了一眼緊閉著的殿門。

    郁新長嘆一聲：“今冬多事?。≈T位還是勤勉國事吧?！?/br>
    茹瑺斜眼掃向郁新，哼哼兩聲：“諸位，老妻今早燉了一鍋rou還等著老夫回家，告辭了?！?/br>
    說罷，茹瑺便揮揮衣袖打了個花卷，低著頭沒入風雪之中。

    王儁張張嘴，看著茹瑺隱入風雪之中的背影：“不理部事了？”

    任亨泰斜覦著王儁，而后看向翟善：“翟尚書，本官也要和你告?zhèn)€假，今日本官也要回家一趟?！?/br>
    翟善是吏部尚書，管的就是朝堂內外的官員人事。

    雖說任亨泰沒必要和他告假，但他還是應道：“任尚書慢走，雪天路滑，多多小心。”

    任亨泰點點頭，拱拱手，便如茹瑺一般沒入風雪中。

    王儁伸出手，卻見翟善也已經(jīng)不發(fā)一言的從眼前走過。

    等到殿門前只剩下郁新一人之后，王儁終于是忍不住了：“殿內的事情，我是明白的，可他們這個意思是什么意思？”

    郁新瞧向王儁，臉上露出笑容，在對方詫異的眼神下拱拱手，微微一笑：“王尚書，本官也要回家了，家里有些子侄平日里頗為頑劣，今日大雪，閑來無事，本官定要回家好生的教訓教訓這些豎子！”

    郁新說完之后也不管王儁那滿臉的疑惑，幾個健步就鉆進了風雪里。

    終于，文淵閣外就只剩下王儁一人。

    他左右看了看，滿臉郁郁的跺跺腳，雙手一揣，歪著嘴哼哼一聲亦是躲進了風雪中。

    ……

    “殿下，他們都走了?！?/br>
    “六部尚書今日都不去部里，皆有言要回家?！?/br>
    “郁尚書最后說了要回家教訓家中子侄，王尚書是最后走的?！?/br>
    文淵閣里，太孫府總管太監(jiān)雨田，躬身謙卑的站在雙目緊閉的朱允熥面前，低聲說著剛剛殿門外發(fā)生的一切。

    解縉站在一旁，他的眉頭愈發(fā)的緊。

    太孫明明就在殿內，那些人也不至于忘了這點，可他們就在殿門外說這些話。

    而現(xiàn)在，太孫似乎也沒有要對這些翹班的官員們申斥的想法。

    很難明白啊。

    解縉心中感嘆了一聲，忽然覺得自己還是去修路、做圣人來的更簡單些。

    雨田依舊是低著頭彎著腰，小心抬頭看了一眼皇太孫。

    “記住，大明朝堂之上就沒有蠢人，官員們總是知道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也知道該說的話應該在什么時候和地方說?！?/br>
    朱允熥默默的睜開雙眼，看了一眼還在愣神的雨田，輕咳一聲。

    雨田立馬低下頭，姿態(tài)愈發(fā)恭敬：“奴婢曉得了?！?/br>
    朱允熥哼哼了兩聲，轉頭看向解縉：“陪我去一趟朝陽門。”

    解縉頓了一下，然后才想起來，西平侯沐英現(xiàn)在就在朝陽門上領兵坐鎮(zhèn)。

    解縉點點頭表示明白，雨田已經(jīng)是走到了殿門后將其打開。

    外間。

    積雪總是潔白無瑕，在大多數(shù)時候代表著美好的含義。

    可是當連日愈月的降雪，就不是什么好事。

    朱允熥每邁出一腳踩在地上，都會發(fā)出陣陣滋滋的聲音。

    他抬頭看向天空，臉上帶著憂慮。

    這樣的動作，是最近包括他在內，大多數(shù)的朝廷官員們的下意識習慣。

    似乎每個人都希望頭頂上的陰云能夠早日散去，見到那久違的陽光，可每一次都會讓人失望的低下頭。

    “離京的京軍，目下是否都已經(jīng)到達所定位置？”朱允熥聽著腳底下發(fā)出的已經(jīng)聽膩的積雪聲，低聲詢問著。

    解縉轉過頭：“除了剛離京往杭州府去的京軍，按照計劃都已經(jīng)到達各地了?！?/br>
    朱允熥點點頭，眉頭卻是不曾舒緩：“既然應天府現(xiàn)在都有了閑言碎語出現(xiàn)，那么由此推斷，地方上的聲音恐怕只會更加的不好聽?！?/br>
    解縉有些遲疑的低聲開口：“所以，他們今天在文淵閣外說話，其實……”

    “他們在表態(tài)罷了?！敝煸薀啄抗庥挠模骸斑@個體面，他們要了最好，不要也得要。親軍亦可動，我可沒有說要動到哪里。錦衣衛(wèi)，亦是親軍。”

    解縉不由一顫，團起雙臂，雙手緊了緊胸前的衣襟，只覺得今天怎么更冷了一些。

    等兩人出了洪武門，只見朝陽門已經(jīng)是近在眼前，城墻上即便是此等大雪紛飛時節(jié)，仍然有無數(shù)的官兵傲立于城頭，如那山巔松柏。

    只是一件飛魚服，卻在洪武門前擋住了朱允熥的腳步。

    “啟稟殿下，張百戶抓住人了，如今正在詔獄審訊之中?！?/br>
    朱允熥眉頭一挑，看向來人，認出對方是錦衣衛(wèi)百戶張輝的麾下，心中已然明了所說的是什么事情。

    他當下轉頭看向解縉：“要不要聽聽，我大明朝到底都有怎樣的蠹蟲，他們又是怎么依附在大明吸吮黎民血rou的？”

    解縉抖抖肩膀震落積雪，歪過頭：“臣就不去了……書報局那邊近來因為雪情出了些問題，臣還要過去處理一番。”

    朱允熥笑笑：“既如此，你就不去了吧?！?/br>
    解縉得了應允，心中不勝歡喜。錦衣衛(wèi)北鎮(zhèn)撫司百戶張輝，誰人不知？近來，這人在朝中可是獲得了鮮明的兩極分化的評價。

    朝臣們對其恨不能手刃，而太醫(yī)院卻對其推崇有加，乃至于不論張輝的錦衣衛(wèi)豺狼身份，也要放言他是太醫(yī)院最親密的好友。

    為此，朝中多有異議，惹出了不小的動靜。

    只是當閉關三年的太醫(yī)院院正山永年出關之后，所有的異議都在一夜之間消失。

    這兩年太醫(yī)院在醫(yī)術上的進展可謂是突飛猛進，百尺竿頭。大蒜素和抗生素幾乎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存在。而固態(tài)的新生藥物，更是硬生生的將無數(shù)垂死百姓從鬼門關里救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