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幫憤世嫉俗的監(jiān)生，現(xiàn)在怎么看著多是諂媚啊……”

    圍觀的人群，無不發(fā)出詫異的驚嘆。

    而今天的國子監(jiān)，卻不單單只是讓這些百姓驚訝以為。

    嘭。

    應(yīng)天府衙門后公堂內(nèi)測的里間偏室，知府鄒學玉面帶怒氣，手掌按在桌案上。

    在他的面前，是知府衙門的其他幾名屬官。

    作為執(zhí)掌應(yīng)天的最高地方官府衙門，應(yīng)天府衙門有著屬于自己的消息渠道和來源。

    當國子監(jiān)的教習們反應(yīng)過來后，人還沒有趕到應(yīng)天府報信，府衙自己的消息就已經(jīng)傳了回來。

    鄒學玉臉色頗為難看，皺著眉頭看向眼前回衙報信的差役，揮揮手：“下去吧。”

    差役走后，鄒學玉看向在場的府衙屬官們。

    同知看了看左右的通判和推官，低聲道：“有鑒于前，是否要只會各處的兵馬司過去？府衙三班差役要過去，兩縣的差役也要行文調(diào)過去?！?/br>
    “今日國子監(jiān)監(jiān)生又是為何游街？國子監(jiān)如何管理監(jiān)生的？”

    應(yīng)天府通判沉聲詢問。

    國子監(jiān)今天又出了亂子，官府總是要先知道了緣由，才好平定亂子。

    京畿附郭衙門，遠不似地方官府衙門輕松。整個京畿都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但凡京畿一帶有點風吹草動，朝堂之上就會立馬知曉。

    也正是因此，京畿一府兩縣往日做事，都要比地方上的官府更快一些。

    若是慢了，落在朝廷眼里，說不得就要被評一個瀆職怠慢之罪。

    應(yīng)天府推官當即說道：“宜早不宜遲。府尊，我等還是先帶著人趕過去吧，莫要在鬧出沖撞皇城的事情。”

    鄒學玉臉色凝重，長嘆一聲：“來人，本官換靴?！?/br>
    方才應(yīng)天府眾人本是準備去往玄武湖那邊，視察審核新溝渠和碼頭的建造情況，腳下蹬的也是方便在泥地行走的靴子。

    此刻出了國子監(jiān)這檔事，那邊自然也去不成了。

    京畿安寧才是頭等的大事。

    當應(yīng)天府上下驚慌憤怒，主官們帶著衙門差役往游街的監(jiān)生們所在趕去之時，文淵閣里卻是另一番境況。

    咕嚕咕嚕咕嚕。

    內(nèi)閣大臣們的公房內(nèi)，撐開的窗臺下，炭爐煮水，水沸三遍。

    高仰止端坐在一只根樁凳上，素面平靜，待到水沸騰之后，便將其沖入一旁的茶壺之中。

    茶臺上擺著幾樣每日都由宮中尚食送來，供內(nèi)閣大臣們歇息之用的糕點蜜餞。

    任亨泰、解縉、徐允恭三人分坐于茶臺另一側(cè)。

    高仰止沖沏茶的動作很輕柔，幾番洗沖，三只盛著金黃茶湯的茶盞便被推到了任亨泰三人面前。

    茶盞上，茶葉扶搖而上，卷著幾縷茶香，室內(nèi)清雅。

    任亨泰捏住茶盞，放在鼻間輕嗅一下，而后方才輕撮一口。

    喉舌卷著茶湯，流于唇齒之間。

    茶澀并著回甘，由上而下，繼而復轉(zhuǎn)。

    “春風沏茶，功夫了得，日益精湛，老夫倒是時時能得些風雅歇息?！?/br>
    “首輔謬贊厚愛，學生這茶也只能留在內(nèi)閣，出不得去?！?/br>
    高仰止含蓄的回應(yīng)了一句，伸手俯身，又為首輔續(xù)上一杯茶湯。

    徐允恭在一旁本欲如任亨泰一般淺飲，只是茶湯剛剛?cè)胱欤捅凰幌伦颖M數(shù)吸入腹中。

    落下茶盞。

    徐允恭開口道：“消息已經(jīng)讓人傳入軍中，殿下華蓋殿之言，大都督府不日便會行文諸軍，為明軍第一則?！?/br>
    任亨泰品著茶湯，亦在心中品著徐允恭和高仰止兩人的話。

    毫無疑問，今天華蓋殿里的那四不之言，大都督府自是歡喜的。大明想要一直做到那樣，便需要始終倚重大都督府轄下的百萬明軍將士。而如此，大都督府在朝中的分量和話語權(quán)也將會更重一些。

    只是眼下朝廷雖然從無旨意，但任亨泰很清楚，大明文武不分輕重，隨著兵部手上的權(quán)柄給一次次的剝離，往后文官們能插手軍中之事，也唯有監(jiān)察軍紀、征召新兵、營造地方屯軍等事了。

    沒來由的，任亨泰這位大明文官魁首，想到了錦衣衛(wèi)。

    想到了這個往日里，最不被文官們喜歡的衙門。

    或許，該讓錦衣衛(wèi)對大都督府也履行督查之職。

    首輔大人心中深思熟慮，目光卻又看向了繼續(xù)沖茶的高春風。

    如今的內(nèi)閣雖然并未有過明言。

    但他這位首輔，除了掌總內(nèi)閣事務(wù)，便是分管吏部、禮部、刑部一事。而解縉則是負責戶部、工部一事。

    兵部如今權(quán)柄削弱，也因為高仰止年輕些，方才代管，方便與大都督府那邊接洽。

    只是有魏國公徐允恭人在內(nèi)閣，高仰止掌兵部諸事，倒也是可有可無。

    這位春風是想要做事了。

    錦衣衛(wèi)的事情說不得，但春風一事卻可言。

    任亨泰開口道：“近來秦王督辦京察地方一事，清理出了不少國之蠹蟲。老夫時下多有疲倦，解閣督辦各處工程，也是分身乏術(shù)。如今，還要春風多往三法司跑一跑，盯著這幫人協(xié)從秦王殿下，辦好圣上交代下來的京察一事?！?/br>
    這是要將大明三法司的職權(quán)分配給高仰止的意思。

    已經(jīng)三泡，正在換上新茶的高仰止，手下的動作微微停滯了一瞬，繼而面露輕笑：“晚輩年弱，正是做些跑腿之事的時候，若有錯漏，還望任閣斧正?！?/br>
    任亨泰淡然揮手，側(cè)目看向一旁的解縉：“名師高徒，大紳是個有福氣的。”

    解縉頷首，嘴角帶著些許的笑容：“國家穩(wěn)固，君上賢明，才能有賢能聚于此。今日國子監(jiān)一改前非，游街夸功，揚名君上，亦可表我大明士子之心，赤誠忠君。任閣所計，持重中正，深思熟慮，我等所盼之國家社稷，還要任閣領(lǐng)銜矣?！?/br>
    任亨泰微微的笑著，天下每時每刻都在變，文淵閣里也在變化著，但不變的是人心。

    “三盞即可，不便再飲。”任亨泰緩緩開口，止住了被勸阻繼續(xù)倒茶而面露疑惑的高仰止。

    在三人的注視下，任亨泰輕步到了那一排排的書架前。

    繞過最前排的案牘架，任亨泰到了第二排，從成堆的書本案牘中取出一捆裹著書殼的書本。

    在三人疑惑的目光下，任亨泰捧書而還，解開書殼上的布條，揭開書殼。

    “當真是想不到，任閣竟然還有此雅好?！?/br>
    解縉輕笑出聲，望著書殼下空蕩蕩的小空間，里面并無書本，而是一只封口很是嚴密的酒壺。

    高仰止眉頭挑動，這可不像是任亨泰這位首輔平日里會做的事情啊。

    首輔竟然會在內(nèi)閣里藏酒。

    意外之余，高仰止手上卻已經(jīng)開始取了四只新盞沖洗。

    任亨泰接過盞，提壺拔蓋，清澈之中泛著些微黃的酒液落下，在盞中沖出一圈圈的酒泡。

    “并非名酒，只是老夫閑暇之余，于城外老酒坊偶得，喝的久了，也就習慣了這口?！?/br>
    任亨泰將盞滿上酒水，緩緩舉起：“諸位，滿飲！”

    “滿飲！”

    酒水晃動，一時間周遭酒香四溢。

    徐允恭豪飲入肚，張嘴吐著酒氣，手拍茶臺：“酒香綿延，淳厚至極，好酒！”

    任亨泰一杯下肚，臉上帶著些紅潤望向任亨泰：“來日魏國公若有領(lǐng)兵出征之時，老夫愿以此酒為國公壯行，待國公凱旋，亦以此酒酬功！”

    “好！”

    徐允恭雙目放光，常升和李景隆封王一事，已經(jīng)在朝中推議了，只是人人都知曉這是走流程的事情。

    只等消息傳到東征和南征大軍，再有開國公、曹國公兩人上奏推辭，朝廷再封，如此之后才算是將事情辦成。

    而自己身為中山武寧王長子，中山王府如今的執(zhí)掌者，又怎能不對那王爵期盼。

    “再飲！”

    任亨泰這位首輔亦生豪氣，拍案為三人再次滿上酒。

    ……

    風吹草地不見牛羊，草坡背風，稀疏的常青針葉林邊緣，兩名身穿明軍軍袍，配長刀，帶火銃的將士趴在坡下，看向遠方一望無際的大漠草原。

    “忒！這酒愈發(fā)的難喝起來了！”

    唐可可眉頭皺緊，滿臉嫌棄的將一只小銅壺遞到了張志遠的眼前。

    投身邊軍多年的唐可可，本就漸漸沒了儒家學子的氣質(zhì)，如今隨軍出關(guān)數(shù)月，更是長得滿臉絡(luò)腮胡，身上的肌膚也被陽光加深了幾度。

    粗獷的好似是多年的軍戶。

    張志遠接過散發(fā)著濃郁酒味的銅壺，不曾如唐可可那邊牛飲，只是小小的含了一口酒在嘴里，讓那濃郁的酒水一點點的順著食道滑入腹腔之中，感受著五臟六腑一點點的溫熱起來。

    等到口中的酒水全部下肚，張志遠這才滿臉愜意的長出一口氣，搖著頭看向身邊翻著白眼的唐可可：“太醫(yī)院就是為了防止像你這樣的人，將軍中的消毒藥酒全都喝光了，所以才會越做越難喝?！?/br>
    唐可可撇撇嘴：“往日還覺得燒刀子過癮，自此喝了這個，那燒刀子可不就是漱口用的？”

    張志遠仍是搖頭，回頭看向身后并不茂密的林地：“傳令下去，夜襲韃靼，現(xiàn)在每人可飲三口酒驅(qū)寒?！?/br>
    唐可可臉色立馬嚴肅起來，點點頭壓著腰上的佩刀，小心的摸向后面的林地。

    少頃，林地里傳來了幾道好似是山鳥歸林的聲音。

    再過片刻功夫后，唐可可已經(jīng)是帶著幾名軍中的統(tǒng)領(lǐng)回來。

    “韃靼人已經(jīng)越來越難殺了，前頭的韃靼人部族已經(jīng)是我們?nèi)缃衲軉为殤?yīng)對的最后一個族群了。”

    張志遠說著話，抽出腰間的佩刀，又從懷里掏出一塊風干后的醬rou干。

    刀口很亮，嗜血的刀身被擦拭的很干凈。

    張志遠持刀將醬rou干切成幾塊，分與唐可可等人。

    眾人也不嫌棄。

    九邊將士手中的刀就是另一條生命，出了上陣殺敵之外，還能做更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