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你真會開玩笑，”蘇炳說，“我改過自新嘛，你不是說上課耽誤一分鐘就是耽誤全班同學(xué)一分鐘，那現(xiàn)在我們可耽誤了不少，老師你快點(diǎn)講課吧?！?/br>
    在平常蘇炳這么解圍，顧朝明肯定笑著說他嘴皮子溜，可現(xiàn)在顧朝明一點(diǎn)心情也沒有。

    蘇炳幾句話下，顧朝明終于脫離光頭的魔咒。

    “給我去后邊站著，聽說你今天也不是第一次罰站。”光頭說。

    這都知道，顧朝明想。

    顧朝明側(cè)身擠過光頭與課桌之間的縫隙走到后門邊站著。

    看顧朝明沒有反抗，才覺得顧朝明還能被教化，可再一看顧朝明站在門邊，兩手空空，一支筆都沒拿。

    “拿書?。?！”光頭咆哮。

    岑西立連忙拿過顧朝明桌上的課本，插上一支筆越過林見樊遞給顧朝明。

    顧朝明接過課本，光頭才放過他：“給我好好聽課?！?/br>
    顧朝明沒回應(yīng)，一聲“嗯”都沒有。

    光頭轉(zhuǎn)身回到講臺一拍講桌：“都給我別看了，繼續(xù)上課?！?/br>
    窗外蟬鳴不斷，二重奏蟬鳴不停奏響，顧朝明在二重奏蟬鳴中成功達(dá)成今日第三次罰站任務(wù)。

    身旁教室后門打開通風(fēng)，顧朝明百無聊賴地靠在墻邊，盛夏的微風(fēng)都被熱浪與陽光吞沒，絲毫不肯移身教室。

    黑色棒球帽里窩著細(xì)汗，顧朝明以一種考試喜歡站在教室最后邊的監(jiān)考老師的視角看著全班同學(xué)。

    格外清晰的視角，每個人在干嘛都一目了然。講臺邊上那個本來坐在他們身后的同學(xué)在發(fā)呆，蘇炳那小子在偷偷玩手機(jī)，二班怎么也算個重點(diǎn)班，大部分同學(xué)還是在聽講，但也不乏有仗著自己位置隱蔽吃東西的，顧朝明站在后邊只盯著她看幾眼，就看到她和她的同桌順利消滅一包餅干，吃完餅干她們又從抽屜里拿出一包奶糖。

    顧朝明看幾眼上課吃東西的女生，在心里默念：“第三次了?！?/br>
    第三次感覺到那束偷偷投射過來的視線。

    盡管投射過來的視線如此小心，顧朝明還是毫無例外地全部捕抓，沒有一次讓它逃掉。

    不是吳善，要是吳善顧朝明早就瞪回去了。

    那束投來的目光如它的主人一般小心翼翼，頭只肯微偏，偏過一小會馬上回過頭去，假裝什么也沒發(fā)生。

    也許他認(rèn)為自己的偷看不會被人發(fā)現(xiàn)，可顧朝明還是不可忽視地感受到。

    新來的好學(xué)生對他這種一天能罰三次站的差生的好奇吧。

    顧朝明沒心情管他，站在教室后視線無處安放、四處飄蕩。手機(jī)躺在桌肚里，手中只有一本課本和一只筆，什么事都不能做，還有十幾分鐘才下課。

    無事可做，一停下來，望著自己桌肚里安靜躺著的手機(jī)，顧朝明讓自己不要去想顧濤和曲盈逸，他們離婚已是定數(shù)，你又不能改變什么，那是他們倆的事，更何況你不是希望他們離婚嗎？既然希望你還在這胡思亂想個什么勁？

    顧朝明勸自己別再去想，耳邊蟬鳴不絕，不讓你去做的事你偏想去做，顧朝明不讓自己多想，可思想偏偏不聽他的話，沖破圍欄，直往醫(yī)院里奔。

    顧濤竟然會同意離婚？曲盈逸又怎么樣了？他們是已經(jīng)離婚了，還是才剛商定好離婚？

    一切的一切，顧朝明都不知道，像是一個外人，對自己父母的生活一無所知。顧朝明越是想越是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道的越多。

    十七歲的他沒有自主權(quán)，連知道自己父母離婚的權(quán)利都沒有。

    自己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個體。

    一個罪惡的會想要?dú)⒌糇约焊赣H的個體。

    回憶起昨日的顧濤，回憶起昨日粘在桌上的面湯，回憶起顧濤吸面的聲音，回憶起昨日客廳的燈光，回憶起自己伸出的手和顧濤暴跳如雷的模樣。

    腦子里回放昨夜罪惡的夜晚，眼前卻是青春的景象。年輕蓬勃的生命力，老師在講臺上不緊不慢挺著啤酒肚講課，底下聽講、玩手機(jī)、偷吃東西、發(fā)呆、偷看自己喜歡的女生、聊天的同學(xué)，每個人青春里都會有的模樣。

    昨夜的罪惡與眼前的畫面完全不相匹配，像是同一個世界的兩個時空。

    一個在黑暗里爬行，一個在陽光下生長。

    顧朝明在黑暗里爬行，也在陽光中生長，他在陽光中隱藏自己內(nèi)心的黑暗，隱藏到無人所知的地方，埋在最深的土里，誰也沒有告訴，他害怕別人發(fā)現(xiàn)自己的罪惡。

    二重奏的蟬鳴中顧朝明抬手摸上帽檐，正好頭上不歪的帽子，清楚感受到發(fā)絲里汗液的存在。

    顧朝明放下手，內(nèi)心的罪惡和家庭破碎的失落與迷?；旌显谝黄穑屓藷o法忽視。同樣無法忽視的還有面前第四次偷偷投射過來的視線。

    事不過三，顧朝明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脾氣的人，正在煩躁頭上，顧朝明皺眉挑破之前的假裝沒看到，問不斷偷看他的林見樊：“看我干嘛？”

    顯然是沒有被發(fā)現(xiàn)的準(zhǔn)備，顧朝明在林見樊臉上看到一如既往的驚慌。

    慌亂的驚慌之后又是他的招牌笑容，林見樊彎著眼睛，尷尬地笑問：“你怎么了？你好像很生氣?！?/br>
    看到林見樊驚慌的表情，林見樊昨天也幫過他，顧朝明不想遷怒于人，可林見樊真的有哪壺不開提哪壺的能力，一下就戳到他并不想回答的點(diǎn)。

    原本打算的好聲好氣消失：“你能別問么？不關(guān)你的事，你跟煩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