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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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彎彎打著扇,仰靠在竹條藤椅上,笑盈盈地接過盧氏送的水晶葡萄,“嗯,盧姊姊剝的葡萄是最最甜的!” 盧氏噗嗤一聲,笑道:“怕不是我的葡萄甜,是陛下要回朝了,你心里甜著吧!” 岳彎彎低下了頭,臉色緋紅。 前不久前線傳來消息,我軍大勝,卻敵三百余里,整個長城北面一帶,已經(jīng)徹底不見敵蹤。陛下已經(jīng)決意班師回朝了。 “盧姊姊你笑話我……” 盧氏又拈起了一枚水靈靈的葡萄,哀嘆了一聲,道:“我哪是笑話皇后,分明是羨慕皇后娘娘。你說我這分明就是低嫁,我圖他個什么東西?他在官場混了這么多年,也不過一個四品小官,還遠(yuǎn)不如我在貴女圈中的聲望,我圖他什么?我就把自己變成黃臉婆!” “早就受不了那男人了!要不是冷夫子橫空出世,讓我們女人也看到了通過科舉做官的可能性,叫我,還真真想不到還可以讀書。我現(xiàn)在讀書的成績雖然一般,但我快活得很!從前只能約幾個閨中密友踏青賞花,還得挑節(jié)日才能齊聚,如今大家天天熱熱鬧鬧地坐一個學(xué)堂里讀書,多好玩!從前談?wù)摰?,不過是誰家又添了幾匹綢,誰家的胭脂水粉最好用,如今談?wù)摰亩际翘煜麓笫?,說真的,我們女人的眼界都不一樣了。你別看我男人天天抱怨我撂了手不干這不干那的,可我也是一出口就能引經(jīng)據(jù)典了,好幾次把他這個酸腐儒氣得話都說不出!你可想而知多好笑!” 說完,還朝著空中呸了一口。 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 盧氏雖然嫌棄她丈夫人窮志短,碌碌無為,可也是打心眼里真正喜歡他。他的男人不管怎樣都是疼她的,雖然愛發(fā)牢sao,但只要盧氏決定了的事,他半個屁都不敢放。 岳彎彎摸了摸滾圓的大肚子,笑得險些岔了氣。 不過話又說回來:“盧姊姊,我天天在深宮里囚著,也很是想和你們都在一塊兒,也想到行止館去求學(xué)。哪里女孩兒多,一定很是熱鬧,可惜我這身份,終歸是有所不便?!?/br> 盧氏笑道:“娘娘你別看女孩兒多,那崔綾小娘子也在呢,娘娘就不怕心里又起了疙瘩?” 岳彎彎也回嘴:“才不會,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了,誰記得誰小氣!” “娘娘口是心非!”盧氏忍著笑,心里想著,皇后醋性可大,前不久軍中出了一則傳聞,說是西域的一個公主看上了陛下,說元聿向大魏投誠,獻(xiàn)上北漠的輿圖和據(jù)點,就為了與陛下春風(fēng)一度。 陛下自是沒有答應(yīng)。 可這都夠娘娘喝上一壺醋的了。 盧氏道:“我看這崔綾心志不在小,到了議親的年紀(jì)了,半點兒沒有著急,仍在學(xué)堂里混著,聽課就屬她最認(rèn)真,好幾次都得到了幾位夫子的贊許,我看,她是不考中不罷休了?!?/br> 岳彎彎回憶起當(dāng)時馬球場上的那一抹飛揚(yáng)的綠,亦有幾分悵惘,自顧自地說道:“其實這樣也挺好的。她到底還是聰明?!?/br> 不像她,其實壓根就不是讀書的那塊料。 夏雨暴烈的一日,岳彎彎不甚在甘露殿滑了一跤,雖教身后的宮人扶住了,可這一驚嚇,這個讓她省心了九個月的孩兒提前出世了! 才到陣痛時分,岳彎彎就已香腮掛汗,人懨懨無力地倒在了床上。 疼痛令她頭昏昏然的,只感到身體無比冰冷,好像被囚困在冰冷的湖里,周身都被鎖鏈所縛,無法掙脫。 沒有人來解救她,張口好像就有冰冷的水往肺部不住地灌入。 她嗆得咳嗽連天,拼著最后一絲力氣,喚了一聲,也不知道喚了什么,抬起的手突然被重重地攥住。 攥得她發(fā)疼了,勉力睜開眸子,一片漆黑的暮色之中,窗外風(fēng)雨大作,晦暗莫名,金雕在不斷地拍打窗欞格子,幾個宮人侍奉不住,慌亂地告著陛下。 元聿緊握著岳彎彎的手,在她終于看清之時,俯身下來,親了親她的臉蛋,“彎彎你看,我趕回來了,君無戲言。我答應(yīng)你的?!?/br> 岳彎彎驀然淚涌如注,用力地朝他點頭。 幾個產(chǎn)婆圍著這里團(tuán)團(tuán)亂轉(zhuǎn),元聿頭也不抬,任由胡茬滿面的自己給岳彎彎打量,低聲又問她:“痛不痛?” 當(dāng)然痛了,她都快發(fā)不出聲音了! 于是只好又可憐兮兮地點了下頭。 元聿心痛如絞,恨不得代她承受這種痛楚,偏產(chǎn)婆還在趕人:“陛下,產(chǎn)房重地,陛下一身威煞,還帶著血光之氣,莫要沖撞了……” “朕是天子!何懼鬼神!”元聿突然抬目,朝著這個發(fā)號施令的產(chǎn)婆暴喝,“朕偏要在此,你們只管做自己分內(nèi)之事?!?/br> 產(chǎn)婆們見勸不住,又怕陛下降罪,自然都只好乖乖啞口閉嘴。 須臾片刻,又一陣劇烈疼痛襲來,岳彎彎承受不住地蜷縮身子,產(chǎn)婆大驚,按住了娘娘的腳背,勸她再使把勁兒。 這婦人生孩子,都是這樣煎熬過來的??膳舜蠖嗑褪沁@命,都要走這鬼門關(guān)一趟。 岳彎彎生頭胎的時候也是陣痛不止,但沒有想到,這已經(jīng)是第二個孩兒了,依舊是如此艱難。 疼痛讓她幾乎已經(jīng)感應(yīng)不到四肢的存在了,耳畔嘈雜聲里,隱隱地能分辨出產(chǎn)婆的聲音,她們的影子是扭曲的,好像在鼓著什么勁兒,歇斯底里,眼睛瞪得宛如銅鈴。 那臂膀不斷地上下?lián)]舞著,好像莽原上活絡(luò)過來的古藤,扭曲著要纏住人的整個身體,吞噬人的血髓。 她跌進(jìn)了一片深湖。 湖水冰冷,沒過了頭頂,淹沒了眼眸,堵塞了耳鼓,封閉了鼻腔。整個五感都仿佛瞬間降低了最微弱的境地里,她像一個溺水的人,拼命地抓著頭頂最后一塊浮木。 那塊浮木載著她,托著她,漂流到她根本不知道的地方。 那里水天一色,青山相對,雜花生樹,兩岸鷗鷺翩飛,盡頭彩虹如練。 好想在放任自己在那處停泊啊。 就算放任自己,再度被吞沒也無妨。 可是那塊浮木,忽然化作了一只有力的臂膀,重重地,用不容拒絕的力量將她扯出了水底。 突然,伴隨著一聲猛烈的啼哭,“哇”地一聲,岳彎彎整個人被抽干了力,一下仰倒,但整個五官剎那破水而出,一切瞬時變得清晰明亮。 “彎彎!” 元聿的聲音! 他在! 岳彎彎呆呆地扭過頭,看向夜雨燈光下,俊容慘白狼狽萬分的男人,他的眼睛里布滿血絲,手臂也在微微發(fā)顫,她望著他,驀然淚流不止。 產(chǎn)婆抱了小孩兒過來,大喜過望地說道:“陛下,小皇子,皇后娘娘生了個小皇子!” 元聿一動未動,那產(chǎn)婆想把孩兒拿給元聿瞧,元聿只是看了一眼,讓產(chǎn)婆將兒子抱下去,接著便置之不理,一句話都沒說。 產(chǎn)婆:“……” 陛下一向與人不同,倒是沒見過得了兒子還不歡喜的。 元聿只是緊握著皇后的柔荑,起身,在她的額頭上輕盈一吻,便告訴她:“彎彎,生了兒子?!?/br> “嗯。” 岳彎彎無力地晃了晃腦袋,眼眸瞬也不瞬地盯著產(chǎn)婆手里的兒子,直至她抱著走遠(yuǎn),剩下的都來料理余下后事,她忍著那不適之感,力竭睡去之前,對元聿悠悠地道:“聿哥哥,你開心嗎……” 元聿搖首,“朕不開心,只愿彎彎以后不受此罪。” 女人產(chǎn)子,原來是如此艱險。 以后再也不生了。 岳彎彎困倦乏力地依靠住元聿的臂膀,歪著腦袋閉上了眼眸,睡姿恬靜,只剩下臉上的蒼白,如薄雪山初暈紅,露出淡淡的粉意。 元聿握住她的小手,在她的額頭上輕輕一碰,連夜疾馳的疲倦,一夜的擔(dān)驚受怕,都在此刻隨身流去。 黎明初曦,窗外,瀟瀟雨歇,一輪金紅的圓日從云層之中被篩出,赤色的紅芒籠罩平野萬里,宮室萬間。 大魏的天,徹底地亮了。 (完) 作者有話要說: 好啦,文文至此完結(jié)。 想看的番外,都可以對作者君提,會更得慢一點,悠著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