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鏑_分節(jié)閱讀_228
寧元成為他安排了廂房,賀蘭砜坐不住也睡不著。見日頭正亮著,岑煅和寧元成去處理軍務(wù),家里只有他和仆人,他便打算出門再走走。 岑煅將和寧元成啟程回梁京,剛剛已經(jīng)邀他同去。因為賀蘭砜是異族人,軍隊吸納異族人為將士,必須向兵部報備,岑煅回梁京正好順便把這件事處理妥當(dāng)。賀蘭砜實則還在猶豫是否加入西北軍,他打算先去封狐城的明夜堂分堂問問清楚情況,靳岄在哪里,他就去哪里。 才到馬廄牽馬,他又看見了英姐。 英姐年紀約三十上下,容貌清秀,一雙眼睛尤其黑亮,藏著忖度的眼神。見賀蘭砜盯著她,她這回沒有躲避視線,直直看著賀蘭砜。 賀蘭砜有幾分不悅:“你要偷馬么?” 飛霄適時哼哼一句。英姐不答,退了兩步,仔細打量賀蘭砜,忽然開口問:“你是高辛人?” 賀蘭砜方才與岑煅在廚房說話時,英姐已經(jīng)在周圍走出走入,貌似偷聽。如今見她脫口而出,心里不禁有些驚異:大瑀人很少見到高辛人,這尋常民婦居然認得出自己部族身份,很不簡單。 “你身上帶著的,是高辛箭么?”英姐又問。 賀蘭砜登時警惕:“你連高辛箭都知道?” 英姐又退一步,忽然咚地跪下,朝他深深跪拜:“這位高辛英雄,你若去梁京,可否把我也一并帶去?” 賀蘭砜厲聲呵斥:“你是金羌細作么!” “當(dāng)然不是!”英姐抬頭,嘴角一絲恨意,“我與金羌人、金羌細作不共戴天!” 賀蘭砜一怔:“那……” “我聽到你和岑煅的話,我知道你們在找細作,你們懷疑游君山?!庇⒔阋蛔肿值?,“不必懷疑,他就是金羌細作。西北軍防務(wù)、軍務(wù)原本由我夫君管理,出戰(zhàn)之前我夫擔(dān)任前鋒,游君山說服我夫和爹爹,讓他來管理防務(wù)、軍務(wù)的檔案。除了他之外,沒人能將這些東西卷走?!?/br> 如晴天中一剎驚雷,賀蘭砜懷疑自己聽錯了:“夫君?爹爹?你是誰?你去梁京做什么?” “我是靳云英,靳明照是我爹爹?!庇⒔憧粗?,“你要去梁京尋找的靳岄,是我的親弟弟。” *** 和靳岄一樣,靳云英也曾在封狐生活很長一段時間,她在西北軍里學(xué)會騎馬,學(xué)會射箭與槍法,直到被召回梁京作為人質(zhì)之前,她幾乎都在封狐城生活。軍隊里的人都曉得靳將軍有一對兒女,兒子文靜,女兒卻像男子一樣跳脫調(diào)皮。 靳云英的丈夫裘輝是莽云騎的將軍,兩人成親之后很長一段時間,靳云英都在梁京生活。她有孕之后,岑靜書不允許她出遠門,可靳云英那時異常思念邊疆的丈夫,不顧母親阻攔,收拾行裝來了封狐,一晃已有數(shù)年。 她是靳岄口中的“jiejie”,帶他逗狗,背他上街玩兒,教他練武、騎馬,大晚上還與他一同出門吃涼水和冰雪丸子的“jiejie”。 賀蘭砜手足無措,連忙把靳云英扶起。他碰到靳云英雙手,察覺有異——她右手竟然缺了兩根手指。 裘輝和靳明照在白雀關(guān)一役中身亡,靳云英察覺出事的時候,這消息甚至還沒有傳到封狐城中來。她先是察覺白雀關(guān)外有異響,登上封狐城城樓才看見,滾滾的金羌大軍竟然越過白雀關(guān),直逼封狐城。 靳云英立刻返家,帶著幾歲的孩子與裘輝母親打算逃出城外。他們連悲傷或細思的時間都沒有,只想著一件事:逃出去,活下去。 賀蘭砜把靳云英帶到一旁坐下,細細地聽她說話。他突然的殷勤和親切令靳云英有些不解,“我和靳岄是極好的朋友”,賀蘭砜解釋道。 據(jù)靳云英回憶,當(dāng)時涌到封狐城城門的百姓數(shù)以萬計,但城門不知為何,就是不肯開啟。憤怒的百姓沖破城門時,身后另一邊的城門也被金羌軍突破了。 金羌軍確實不殺城內(nèi)百姓,但他們在找靳明照的家人。 靳云英那時候還沒有離開封狐,在封狐城百姓的庇佑下,她們悄悄藏了起來。無奈有人告密,躲藏數(shù)日后老少三人被金羌軍從地窖拖出,帶到軍部。 裘輝母親雖然目不識丁,但脊梁很硬,她護著靳云英和孫兒,死在金羌軍杖下。靳云英的孩子只有幾歲,趴在母親懷中卻不見哭,睜著眼睛看面前陌生人。有金羌將軍逗他,讓他喊爹爹,孩子張口一咬,差點把那人手指咬掉。 “……如今只剩我一人而已。”靳云英握住自己的右手,淡淡說道。 賀蘭砜心中一跳,不忍再問。 金羌軍為了從她口中問出軍務(wù)、防務(wù)記錄所在,用了許多刑具。靳云英抵死不說,誰料不久之后,金羌人又忽然潮水般離去,把奄奄一息的她扔在軍部大牢中。 有人救走她,把她妥帖地藏了起來。她內(nèi)傷外傷都很重,一躺便是大半年。建良英將軍來的時候,靳云英本想去見他,與他說說自己的懷疑,但又得知建良英與張越同來,而張越是梁太師的女婿。因身邊親人幾乎全部慘死,靳云英不敢再信任何人,干脆將自己徹底藏了起來。 她不知母親去向,不知靳岄是否平安,甚至沒能見到父親、丈夫的最后一面。封狐城內(nèi)漸漸恢復(fù)秩序,她聽到許多傳言,譬如靳家滿門流放,譬如靳岄慘死異鄉(xiāng),譬如順儀帝姬在靳府門口上吊自殺,以抗官家旨意不公,譬如有人在靳府墻上寫字,明明用的墨水,寫出來的卻全是血般的紅字。 靳云英不知該信什么,也不敢離開封狐,日日處于惶恐之中。 “我不信任何人,除了幫我的這一位。”靳云英說,“你或許也認識他,她是白霓的娘親,常在軍部對面賣餛飩和水滑面。她告訴我軍部來了個新的將軍,是五皇子岑煅,人很好,說不定能夠幫我,所以才將我介紹到岑煅這兒做事?!?/br> 靳云英起初也懷疑岑煅與梁太師是同一條心,但因常見他與張越爭執(zhí)后回家,小聲跟寧元成發(fā)牢sao,說的盡是梁太師的不是,漸漸便曉得此人或許是可信的。婆婆和孩子的死令她心有余悸,她猶豫之時,恰好在城外碰到了念念有詞的賀蘭砜。 “我知道你是高辛人,我還認得出你的高辛箭。鏤空的黑色箭身,白羽箭尾,這跟爹爹珍藏的高辛箭一模一樣?!苯朴⑽兆≠R蘭砜的手,漸漸迫切,“我還聽到你說要找靳岄,要保他平安高興……坊間傳說靳岄活著,靳岄回到了梁京,是真的么?” 賀蘭砜肯定地點頭:“是真的,是我把他送到碧山城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