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jié)
丁汝夔回頭一瞧,是兩個錦衣衛(wèi)小卒,其中一個杵著拐杖,相貌清秀,看起來身體不太好的樣子。 丁汝夔回憶過去,到底沒能想起是誰。 魏采薇說道:“我是魏南山的養(yǎng)女,名叫魏采薇。十年前庚戌之變的時候,京城郊外大亂,我和家人失散,流浪途中被魏南山夫妻收養(yǎng),一起到了鐵嶺。丁巫一直惦記著您,我來京城的時候,他托我給您帶個話,他一切安好,在鐵嶺縣衙找了個差事,能夠自給自足,平淡度日,您莫要掛念。” 丁汝夔猛地回想起今天早上陸炳突然拜訪他,問起過魏南山。 陸炳從來不說廢話,他早上一番言語,定有所圖。 丁汝夔看魏采薇穿著錦衣衛(wèi)的衣服,空口無憑,魏南山夫妻已經(jīng)死了,兒子丁巫遠(yuǎn)在鐵嶺,一輩子都無法離開流放地半步,誰來證明魏采薇所言非需? 丁汝夔從兵部尚書到死囚,看遍世態(tài)炎涼,人情冷暖,并不是魏采薇一席話就能打動的。 這個女人到底是誰?她有何目的?她穿著錦衣衛(wèi)的衣服,還能在他祭拜故人時出現(xiàn),她是陸炳的人?故意來試探我的? 丁汝夔先是激動,而后冷靜下來,沒有搭理魏采薇,對獄卒說道:“今夜勞煩各位送我上來,幫忙設(shè)了祭壇,我已經(jīng)祭禱完畢,可以回去了?!?/br> “丁世伯,我真是丁巫的朋友?!蔽翰赊奔泵﹁浦崭^去,但丁汝夔態(tài)度冷漠,“不要以為你們可以用丁巫來要挾我,我一個死囚,你再靠近,是要劫獄不成?”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當(dāng)年丁汝夔聽信嚴(yán)嵩那句“只要我還是首輔大臣,你就不會有事”,結(jié)果妻死子散,家破人亡,前車之鑒,丁汝夔不敢再相信任何人。 劫獄是要被當(dāng)場射殺的。魏采薇只得停步。 丁汝夔跟著獄卒走了,五斤重的腳鐐拖在地上,發(fā)出嘩啦啦的聲響。 魏采薇一席話沒有打動丁汝夔,但是讓汪大夏莫名的醋海翻波,發(fā)出五連問:“丁巫是誰?多大了?長的帥不帥?有我好看嗎?你跟他是什么關(guān)系?” 作者有話要說: 幸虧男主不是丁巫,這樣的話,就變成鐵嶺象牙山愛情故事了 第32章 揭開馬甲 魏采薇著急和丁汝夔接上頭, 顧不上回答汪大夏的一連串的問題, 連忙杵著拐追上去說道:“丁巫說, 和您一起在書房窗戶下的那顆桃樹下埋下的一壇子狀元紅, 總有一天會和您一起挖出來, 共飲此酒,一醉方休。” 腳鐐的嘩啦聲驀地一頓。 魏采薇充滿期待的看著丁汝夔的背影,這是丁巫告訴她的,只有他們父子知曉此事。丁汝夔聽到這句話, 應(yīng)該會相信她的話。 但腳鐐嘩啦聲再次響起, 丁汝夔并沒有回應(yīng)魏采薇, 徑直跟著獄卒走向地下囚室。 魏采薇正欲再追,獄卒攔住她,“陸大人下令,任何人去囚室見丁死囚, 必須有大人的手令。請不要讓我們?yōu)殡y?!?/br> 汪大夏揪住她的衣袖,“人家根本不理你, 上趕著不是買賣, 走吧?!?/br> 最后一招都使出來了,依然沒有打動丁汝夔,魏采薇很是沮喪, 她現(xiàn)在身子虛弱,走這一段路程著實累得慌,院子里有士兵用來練習(xí)臂力的石錘,她坐在錘子上歇息, 對丁汝夔冷漠的反應(yīng)百思不得其解。 上一世里,陸炳死后,失去了陸炳庇護(hù)的丁汝夔依然沒有死成,是因為魏采薇在背后保護(hù)她,她是寵妃尚壽妃最信任的人,宮里的大紅人。 魏采薇在宮里行事比陸炳更方便,每一年嘉靖帝復(fù)核死刑犯,她借著尚壽妃的勢,要太監(jiān)把丁汝夔的卷宗壓到最后,利用死刑復(fù)核的漏洞堵住了丁汝夔執(zhí)行死刑的可能。 所以,一年又一年,死囚丁汝夔后來熬死了把他關(guān)在詔獄的陸炳,甚至熬死了把黑鍋甩給他的仇敵嚴(yán)嵩和嚴(yán)世蕃父子,他依然活的好好的! 直到嘉靖帝駕崩,汪大夏憑著擁立裕王為皇帝的從龍之功,在新帝登基后,為丁汝夔翻案,把禍國的責(zé)任歸在嚴(yán)嵩嚴(yán)世蕃父子頭上,新帝下旨,丁汝夔無罪釋放,還賜了官身,兒子丁巫也恢復(fù)了民籍,從流放地鐵嶺回來了,父子團(tuán)圓。 這一世,為何丁汝夔會拒絕我呢? 汪大夏對魏采薇的疑問一無所知,還沒有眼色的繼續(xù)追問關(guān)于丁巫的五個問題。什么人?多大?帥不?我和他誰更帥?你們什么關(guān)系? 把魏采薇給弄煩了,反問道:“正常人不是應(yīng)該問我為何認(rèn)識一個死囚嗎?況且一個永遠(yuǎn)都無法離開鐵嶺的犯官之后,和京城千戶之子的你有什么關(guān)系?你問這些有的沒的干什么!” 魏采薇夠狠的,一下子把汪大夏問得啞口無言。 對哦,我剛才是怎么了?一聽到陌生男人的名字就激動,忘記那是個流放者。 況且魏采薇一直口口聲聲說她心里只有亡夫一個,她是個寡婦,死鬼老公是汪二郎,明顯不是丁巫嘛。 所以無論丁巫多大,帥不帥,都無所謂。 汪大夏閉嘴,夏夜恢復(fù)了寧靜,只聽得夏蟲低吟淺唱。 魏采薇冷靜下來,不管怎么樣,她將丁巫的話帶到了,她盡力了,丁汝夔相不相信,她無能為力。 只是,此事該如何和丁巫說?是如實告訴他今晚吃閉門羹的經(jīng)過,還是哄哄他,說你爹聽到你的消息很高興,他會努力求生,等將來父子團(tuán)圓? 魏采薇內(nèi)心掙扎。 啪! 汪大夏猛拍后頸,打死一只蚊子,還朝著靜坐在石錘上的魏采薇忽閃著大手,手如旋風(fēng)。 思緒就像汪大夏脖子后面那只被拍扁的蚊子一樣被打斷了。 魏采薇看著對空氣揮掌的汪大夏,“你在干什么?” “我?guī)湍阙s蚊子啊?!蓖舸笙纳戎终?,“剛才就咬了我一口?!?/br> 汪大夏每一天都站在懸崖走鋼絲,總在快掉下去的時候又穩(wěn)穩(wěn)站住,不倒翁似的。 我剛才吼他是不是太粗暴了?魏采薇嘆了口氣,取下腰間的荷包,從里面取出一個香囊,“給你,戴上后蚊子就不咬你了?!?/br> 汪大夏接過香囊,掛在腰帶上,“管用嗎這個?” “平常驅(qū)蚊是可以的,不過你要是故意往水邊草叢這種蚊子窩里頭走,就不行了?!蔽翰赊闭f道:“而且只在五天有效,效果一天不如一天,五天之后要更換?!?/br> 汪大夏頓時覺得腰間的香囊不香了,“原來你只是送我一個試用,以后每隔幾天就要找你買新的。” 魏采薇說道:“這個也不是送你的,五十個錢,我先記在賬本上,得空你把錢送到我家里,小本生意,這次無妄之災(zāi),我至少有十天不能出門行醫(yī),能賺一點是一點,汪二少見諒?!?/br> 魏采薇一邊說著,一邊杵著拐杖站起來,腳軟頭暈,幸虧有拐杖支撐,不至于打晃。 汪大夏半蹲,拍了拍脊背,“算了,我日行一善,背你回去吧?!?/br> 魏采薇說道:“沒事,我有拐?!?/br> 汪大夏保持著半蹲的姿勢,“別墨跡了,快點,夜路不好走,你一瘸一拐摔倒了怎么辦?到時候我就得抱你回去了?!?/br> 魏采薇確實沒力氣,就趴在汪大夏背上,一手拿著拐杖,一手摟著他的脖子。 汪大夏挽著她的腿彎站起來,這一次魏采薇恢復(fù)了一些體力,不用整個身子都癱在他的脊背,她含胸挺腰,盡量在他的脊背和她的胸之間留出空間。 丁巫的疑問被“亡夫汪二郎”趕跑,汪大夏的醋意沒那么濃了,終于問到了正題,“你剛才說什么收養(yǎng),什么戰(zhàn)亂和家人失散,你孤身一人來到京城,原來是為了尋找失散的家人啊?!?/br> 魏采薇嗯了一聲,當(dāng)然不是了。 我的家人已經(jīng)死絕了,我是來復(fù)仇的。 當(dāng)年她逃出西三里河那個害死jiejie的魔窟,倉皇而逃的她不曉得東南西北,為了逃避陳千戶父子的追捕,她故意往沒有路的方向走,差點在林子里喂了狼。 后來輾轉(zhuǎn)到了北方,小包袱給乞丐搶走,天降大雨,生病的她倒在泥濘里,以為自己要死了,恍惚中,有一把傘遮住了冷雨。 正是跟隨流放的丁巫一直向北的魏南山夫妻,他們正要趕往鐵嶺。 這對夫妻有過一個七歲的女兒,夭折了,看到和女兒同齡的魏采薇,頓生憐憫,救了她。 之后在驛站里,魏采薇燒了三天,醒來后,魏南山夫妻在外面熬藥,眼前就是流放者少年丁巫。 丁巫問她,你是誰? 魏采薇肯定不會如實說自己個在逃的官奴。因為官奴屬于私人財產(chǎn),“撿到”官奴,如果不送給主人家,占為己有,就是偷了人家的錢。 如此一來,就沒有人愿意收留她了,甚至?xí)凰突仃惣摇?/br> 魏采薇茫然搖頭,說道:“不記得了,只記得打仗,好多死人,哭聲,有人要我一直跑,一直跑,那樣壞人追不上,我就跑啊跑,實在跑不動了。” 丁巫聽了,沉默片刻,說道:“聽你說話的口音和我們是一樣的,都是京城人氏。你家定是住在城郊,遭遇了庚戌之變。” 魏采薇順?biāo)浦?,默認(rèn)了。 魏南山夫妻見她可憐,又想起夭折的女兒也是這個年紀(jì),何況以他們的年紀(jì),再要個孩子困難,于是收養(yǎng)了魏采薇,將她一起帶到了鐵嶺,當(dāng)做親生女兒一樣看待,傳授醫(yī)學(xué),才能成就如今的魏采薇。 恍惚有天意,“魏”字拆開,就是三個字“禾女鬼”,因她腦子燒糊涂了,不記得自己的名字,魏南山夫妻就把已故女兒的小名給了她,叫她“半夏”。 半夏是藥材的名稱,已故女兒又出生在夏天過半的六月中旬,所以小名叫做半夏。 后來魏南山夫妻去世,她繼承家業(yè),丁巫幫她立女戶時,她給自己取了個大名——魏采薇,來提醒自己不要忘記復(fù)仇。 只是連魏采薇也沒有料到,將來丈夫的名字也有一個“夏”字。 上一世,后宮當(dāng)紅女官魏采薇選擇太監(jiān)結(jié)為對食夫妻時,汪大夏就是憑借這個名字讓魏采薇記住了這個剛剛從內(nèi)書堂畢業(yè)的小內(nèi)侍,將他加入了候選名單…… 如今,重來一世,汪大夏問她來京城是不是為了尋找失散的家人。 其實所謂和家人失散是謊言,為了制造一個來京城行醫(yī)的正當(dāng)理由而已。 魏采薇為了復(fù)仇,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謀劃周到,就是為了將來萬一有人懷疑,她能夠自圓其說,洗清嫌疑。 魏采薇說道:“家人應(yīng)該死于十年前那場浩劫,我對家人僅存的一點記憶,就是吼要我快跑,不要回頭看,一直跑下去,應(yīng)是已死于敵手。不過,明知如此,我心中一直有個執(zhí)念,就是此生要來京城走一走,看一看,葉落還要歸根呢,何況是人。” 汪大夏聽了,為魏采薇的身世唏噓不已,說道:“我之前懷疑你就是禾二小姐,我現(xiàn)在依然懷疑,當(dāng)年的禾二小姐逃跑,陳家一直沒有找到,會不會你就是那個小女孩,只是發(fā)燒失憶了?” 魏采薇聽了,說道:“我不知道,我對父母的印象就是養(yǎng)父母,他們對我很好,他們以前是丁汝夔的家臣,為了照顧流放的丁巫而去了鐵嶺,丁巫一直惦記著父親,但是他身為流放者,不得自由,一生都困在鐵嶺。他托付我來京城后,找門路去看看他父親,告訴他一切安好?!?/br> 汪大夏說道:“你剛才說的話,丁汝夔都聽見了,也算是不辱使命,干嘛還那么沮喪。信不信由他,你在這里暗自傷神也無用。不過,你剛才也說丁巫一生困于鐵嶺,為什么傳話說將來他們父子重聚,挖出桃花樹的狀元紅一醉方休什么的。爹還是別人家的好,我爹要是看見我喝酒,肯定一腳踢翻酒壇子,對我又打又罵。” 魏采薇說道:“當(dāng)然是希望了,憧憬未來,總得有個念想,很多死囚熬不住,在牢獄自盡,活著才有重逢的希望。” 上一世丁汝夔就熬死了所有的對手,活著出獄,恢復(fù)官身,還了家產(chǎn),和兒子丁巫回家,一起挖開了桃花樹下的狀元紅——魏采薇和汪大夏夫妻還分了一杯呢! 兩人聊著回去了,汪大夏剛剛把魏采薇放在羅漢床上,就有侍衛(wèi)來找人,“陸大人再次醒過來,勉強(qiáng)能夠說話,大人要見魏大夫,立刻?!?/br> 汪大夏大喜,“一定是給你豐厚的獎賞,你有了錢,休息一年都不愁生計?!?/br> 作者有話要說: 從禾二小姐到魏采薇,這其中的曲折經(jīng)歷這一章都交代清楚啦。 看評論,有些讀者不知道丁汝夔怎么念。 丁汝(ru.汝妻子吾養(yǎng)之的‘汝’)夔(kui.五元紙幣上的風(fēng)景圖就是長江三峽之一瞿塘峽的夔門) 所以大家應(yīng)該知道我為什么把他兒子取名叫做丁巫了,因為巫峽在夔門的下游…… 第33章 扒開第二層馬甲 汪大夏的腦子都是錢串起來的, 什么都是錢錢錢。 魏采薇想起汪大夏安排今夜祭壇“偶遇”時曾經(jīng)說過, 陸炳今天一大早去了地下死囚室見丁汝夔, 吩咐獄卒今晚在院子里弄個祭壇。 方才和丁汝夔在院子里“偶遇”, 丁汝夔捧著文采斐然的千字長篇祭文誦讀, 祭奠故人,她聽見這篇祭文就是寫給魏南山夫妻的。 丁汝夔在地下關(guān)了十年,與世隔絕,當(dāng)然不知道魏南山夫妻在一天內(nèi)相繼去世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