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夫君……” 謝邵口中喃喃,她竟然在商州有了夫君! 手掌握拳攥緊,拇指一枚通透的翡翠扳指登時碎成齏粉! 三人見狀當(dāng)即跪倒在地,青皮胡男子俯身沉聲道:“侯爺病危,并州各方勢力虎視眈眈,唯有夫人一人在侯府死撐,世子萬不可因兒女情長誤了大事!待來日坐穩(wěn)了并州侯之位,天底下什么樣的女人沒有?” 沉吟良久,謝邵終于看向那一碟泛著油光的杏仁佛手,默默揀起一塊放出口中,表皮蛋香夾雜著杏仁香,香濃酥脆,內(nèi)里裹著綿軟的紅豆霜,甜香四溢。 是他從前有幸嘗過的味道。 馬踏寒山,披星戴月。 謝邵騎著烈馬拼命往并州方向疾馳,寒風(fēng)穿過耳膜獵獵作響,一雙眼眸早已熬得通紅。 月光穿過山林,銀色的光輝將漫山遍野照成皚皚雪山的樣子,恍惚間仿佛已到北地。 謝邵想起了七年前第一次到滄州侯府。 那時,沈二郎寶貝似的端來一小盤點心,聲稱是府中大廚做的杏仁佛手,輕易吃不到,那時他鄙夷地看了眼那捏得胖乎乎的佛手,嗤笑一聲道:“誰家做的佛手這么肥?” 沈二郎嗔他:“你吃是不吃?” 他這才不情不愿地拿起一塊吞進嘴里,嚼一口竟是滿嘴香甜,直甜到心窩子里去了。 時隔多年,他終于在一場游園會中遇見了杏仁佛手的主人,那姑娘輕快地提著兩邊的裙擺跑過來,如煦色韶光照亮滿園,連一絲一毫的陰霾都見不著,一時間讓人不知道賞園中風(fēng)景,還是該賞她。 他只記得自己怔愣在原地,良久不肯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直到沈二郎狠狠戳了他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 那是個比天上月還要明亮的小姑娘,他也才知道,原來有的人笑起來,眼里是有星星的。 縱然他十幾年來時刻冷靜自持,是天下人眼中如美玉般無暇的人,那一刻竟也動了不該有的心思。 他后悔自己早早與沈家長女定了親,也恨命運的不照拂,沒有讓他早一點遇上她。 所以從滄州回去之后,他鐵了心的要同沈家長女解除婚姻,哪怕所有人都在反對,他也要娶那個連杏仁佛手都做得胖胖的,沈家三姑娘。 他想要將她一輩子圈禁在手中,只讓那暖洋洋的笑容留給自己一個人。 然而他沒有想到的是,老天爺竟會因為他齷齪的想法去懲罰一個那么好的姑娘。 當(dāng)他極力為自己的婚事在爭取時,滄州侯府竟傳來了她的死訊。 他心中大慟,命人悄悄將整個寒江翻了一遍,也沒有找到她的尸骨。 那段時間父親已然重病,期間唯一的心愿便是令他娶了沈家長女,并州與滄州結(jié)下秦晉之好,來日在云境之內(nèi)勢必橫掃千軍,北方至此便可無后顧之憂,甚至能與西南的益州一決高下。 說實話,他是心動了。 父親說得有道理,這世上已無沈家三姑娘,他娶誰都一樣,而那滄州侯府長女橫豎要嫁人,倒不如嫁給他,借此機會成了這北方霸業(yè)! 可不知是命運捉弄還是老天眷顧,竟讓他在滄州大營見到了沈晚夕的畫像! 當(dāng)時他正與滄州世子沈二郎商討軍政要事,湊巧外頭兩個副將起了爭執(zhí),沈二郎前腳剛出營帳,底下的將士后腳就傳來了商州的密信。 可那小將腳步一個不穩(wěn),畫軸撞到桌角,系帶一松,竟散開出一個姑娘的像子來。 營帳中只有他并州世子在,那小將登時跪倒在地,求恕驚擾之罪, 他本就心煩意亂,揉了揉眉心便無過多苛責(zé),直接令那人退下。 見沈二郎遲遲未歸,他終于耐不住好奇之心,想到商州離此地千里之遙,是什么樣的女子非得從商州傳了畫像過來? 他心笑,難不成是沈二郎的一樁好姻緣? 于是上前去瞧了瞧那敞開一半的畫像,這不瞧不知道,一瞧竟讓他心口驟然緊縮,登時丟了三魂失了七魄。 畫上眉眼彎彎,嬌顏如花的姑娘,不正是他日思夜想的沈三姑娘么? 他斂去震驚的神色,良久調(diào)勻了呼吸,看著那幅畫像不禁出了神。 商州侯第四子裴肅他聽說過,倒是個文武全才,比那不頂用的商州侯長子好得太多,的確是競爭商州世子的有力人選。 可他這時候送來畫像是什么意思? 難不成,沈晚夕根本就沒有死,竟是在商州么? 可他親眼見過沈二郎醉酒睹物思人的樣子,沈晚夕分明已經(jīng)死了,否則沈二郎根本不會那樣難過。 可他轉(zhuǎn)念又想,所謂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即便是沉入寒江,可她不也是尸骨未尋么?被人救起來也不無可能。 一瞬間思緒全部涌上心頭,并州與滄州的聯(lián)姻,枕邊的沈家長女沈晚吟,垂垂不剩幾日的父親,來日的并州侯之位……似乎都不及眼下到商州一探究竟的迫切心情。 沉凝良久之后,他直接將畫像藏于袖中,轉(zhuǎn)身出了帳門。 五天四晚,跑死了六匹良駒,他終于風(fēng)塵仆仆到了商州境內(nèi),問過裴肅之后,他又馬不停蹄地跑來相山鎮(zhèn)。 他沒有直接出現(xiàn)在她面前,擔(dān)心結(jié)果不如人意,又怕自己的魯莽嚇到她。 于是他打聽到了她常去掌勺的客滿樓,想吃一頓她親手做的菜,看看那份甜了他那么多年的杏仁佛手是否還是當(dāng)年的味道。 可這一次,就在他即將抓住她衣袖之時,并州噩耗傳來。 大局當(dāng)前,內(nèi)憂外患接踵而至,他又不得不回去,再次生生將她錯過。 先生說得對,待他坐穩(wěn)并州侯之位,什么樣的女人沒有? 他仍是可以不顧一切,將她收入囊中,占為己有。 ☆、他最厲害 沈晚夕從未見過如此寒意徹骨的月色。 遠(yuǎn)方的山巒是一望無垠的深藍, 月光撒下冰雪般的銀輝,將整個曠野照成無盡孤獨的顏色。 她躲在云橫的后背,半晌不發(fā)一言。 腦海中無數(shù)次回想起方才木月間內(nèi)兩人的對話, 她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可她越是想,謝邵的聲音就越是清晰。 她聽過謝邵和二哥說話,知道他聲音里有種特別的清朗緊勁之感,仔細(xì)去聽是能夠分辨出來的, 只是她當(dāng)時太過緊張,腦中也空白了一瞬,如今再想, 方才毋庸置疑就是謝邵的聲音。 她又想起前兩日木月間的菜單,當(dāng)時只道那人來自北方,可她卻也疏漏了不少,細(xì)細(xì)想來其中有幾樣的的確確是并州的菜肴。 難道謝邵已經(jīng)知道沒有死,而且生活在商州了? 所以才千里迢迢找過來,為了吃她的菜足足在客滿樓等了兩日, 還讓她親自上樓, 想要見她? 可他分明已經(jīng)娶了長姐, 還來找她做什么! 難道他已經(jīng)知道她是被長姐害成這樣的? 沈晚夕都要瘋了, 他究竟想要做什么?。?/br> 等等, 既然謝邵知曉了她的行蹤, 長姐是不是也知道了? 沈晚夕背脊一寒,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阿夕,你在想什么?” 頭腦正思慮凌亂著,耳邊忽然傳來云橫低沉的嗓音。 “是不是很冷?” 沈晚夕垂頭喪氣地將頭埋在他頸邊,薄息輕吐, “云橫,如果有一天我突然消失不見了,我是說如果,可能被人擄走了,也有可能被人悄悄殺了,你會怎么樣?” 云橫腳步微微一頓,想到方才在客滿樓她慌張得煞白的小臉,拉著他匆匆忙忙出門,甚至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 心中不由疑惑,皺眉問:“你今日見到了不想見的人?” 沈晚夕微微一愣,隨即嘆了口氣,她都那樣說了,云橫又不是傻子,猜到這一層也屬尋常,于是點點頭道,“是全天下我最不想見到的人?!?/br> 她的臉和右腿雖然不是謝邵直接造成的,可這卻成了點燃長姐心中怒火的那根導(dǎo)火線。 倘若不是她仍活著,這世上便永遠(yuǎn)不會有人知道他謝邵曾因一己私欲害過一條性命,也不會有人記得沈晚吟的這樁罪行。 世人只知道那是北方的一對名姝嘉樹,門當(dāng)戶對,羨煞旁人。 她原本還妄想著回去告訴爹爹,告訴二哥這沈家長女蛇蝎心腸,可那又能如何呢?沈晚吟如今是并州世子妃,將來是并州侯夫人,并州和滄州同氣連枝,反觀她才是那個試圖攪亂一池春水的惡人。 云橫眸色冷若深淵,黑夜中又往下沉了沉,良久道:“阿夕,如若是你不想見的人,我會竭盡所能,讓他再也不會出現(xiàn)在你面前。” 沈晚夕心頭一暖,她知道云橫就是這么好,而后又抿唇笑問:“那如果,那個人也像你這么厲害,甚至比你還厲害呢?” 云橫眸色黑了黑,冷聲道:“你不是說,我是最厲害的嗎?” 沈晚夕愣?。骸笆裁磿r候?” 云橫默了一瞬,淡聲道:“昨晚。昨晚在床上的時候,你說了好幾遍。” 沈晚夕:“……” 臉頰登時一紅,她羞得從衣袖里伸出爪子狠狠在他胸口掐了一把,也不知道掐沒掐到rou,反正她自己指甲都掐疼了。 云橫也不再逗她,反倒極認(rèn)真地問道:“他功夫如何?” 沈晚夕這才慢慢淡定下來,可臉頰仍飄著紅云,眉心微蹙:“不清楚,不過看樣子應(yīng)該是很好的,可他打架幾乎不靠自己,他有很多幫手可以一齊上陣,我們斗不過他?!?/br> 云橫認(rèn)真想了想,道:“若論單打獨斗,我未必會輸給他,倘若他身后是千軍萬馬,我也會讓他先從我身上踏過去?!?/br> 心中驀然一軟,沈晚夕窩在他后腦勺輕輕一啄,笑道:“云橫你真好?!?/br> 旁人若是說這番話,沈晚夕只會覺得他花言巧語,吹牛皮不打草稿,可這話從云橫口中說出來,她就會莫名地相信,云橫說到便能做到。 戌時到家,兩人廝磨一番已至深夜。 沈晚夕累得動不了,最后連指甲縫都酥麻得不行。 云橫只好親自上手替她擦洗,可一擦到癢癢rou的地方,她便禁不住癢得嚶嚀,軟糯的嗓音喊得他心都碎了,于是他沒忍住心底的火,又要她了一次,最后才將小姑娘緊緊藏在被窩里,只留一張小臉在外面。 望了她許久,云橫終垂下頭在她額頭輕輕一吻,盼她今夜能夠好夢一場。 隨即起身滅了燭火,踏出屋門。 月光明亮,驚起幾處寒鴉,深夜的山風(fēng)涼意更甚。 云橫踩著地上的枯葉一路行至河邊,四周寒光一閃,幾個輕薄的人影如跳動的星子乍現(xiàn)于前,俯身下來,跪成一片。 見過幾次面,云橫已然冷靜淡然了許多,眸光掃過底下一群人,透著淡淡的漠然:“你們既稱我一聲主子,如今主子有差事要辦,可能辦好?” 面紗之下,為首黑衣人的面目看不分明,可聲音卻如斧鑿一般力量十足:“主子明示,屬下自當(dāng)萬死不辭!” 云橫雖然沒了一些記憶,可既然這些人愿意聽他的,他便能用當(dāng)用,絲毫不會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