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若是來人因無辜之人而心存猶疑，那么劍招必滯，到時候便是葛長老的反擊之時。

    當(dāng)那一泓如秋水般的長劍由極快在封夫人身前變成極靜時，葛長老嘴角泛起了得意的笑容。

    正道之人迂腐至極，常因不愿傷及無辜而收手，卻不知放過一人，傷及的是更多的無辜。

    他有封夫人為質(zhì)，即便來人劍法高絕，也自以為無懼，瞧著身前丫鬟打扮容貌平平的持劍女子，朗然笑道：“姑娘一看便是大派子弟，何至于多管閑事，斷送大好前途？”

    眼前持劍女子聞言忽然一笑，幽深的杏眸泛起一絲漣漪，竟用一張容貌平平的臉展現(xiàn)出一種毫不遜色于先前新娘子的風(fēng)情。

    那是勝利者才會有的笑容。

    葛長老皺眉瞧著這女子的笑容，忽然眼前一黑，他身子微晃了一下，以為受到了什么暗算，驚慌失措的準(zhǔn)備說出威脅之語，卻發(fā)現(xiàn)原本被他鉗制的女人離她越來越遠(yuǎn)……

    因為他在倒下。

    一個老人的倒下發(fā)出的聲音和封少爺死時發(fā)出的聲音并沒有什么不同，說到底，都是一具尸體罷了。

    ‘噗通’一聲，便是生命的沉重。

    老者的雙眼圓睜，臨死也不明白自己為何而死。

    若有人仔細(xì)查驗，或許能發(fā)現(xiàn)他胸口處的衣衫有一道極細(xì)的劍痕。

    “隔山打牛用劍法使出來威力雖遜色于掌法，但精妙奇詭之處卻更甚于后者。”獨孤求敗一聲長嘆，“可是又有多少劍客能達(dá)到招式不拘于形的境界呢。無招之境啊……”

    沈琪笑了笑，因為有旁人觀看的緣故，所以并未回應(yīng)，她看了一眼封夫人，又看向角落里神情怔忪的許露，詢問道：“為什么要停下？”

    葛長老和封夫人都以為許露那一聲‘夠了’是妄圖阻止葛長老的殺戮，但只有沈琪知道她是在對自己說。

    ——我的報復(fù)已經(jīng)完成了。

    ——夠了。

    許露一步一步從簾后走出，沈琪又想起了初見時她的眼神，帶著女子獨有的溫柔，又帶著如劍般的鋒銳決絕。

    如今那雙眼中滿是淚水，淚掩去了所有的情緒，頭冠的珠鏈在頰邊微顫，她緩緩蹲在了癱軟在地的封夫人身旁，輕聲道：“你也知道吧？”

    ——你也知道，你兒子做的事情吧。

    封夫人像是方從這變故中回過神來似的，她茫然的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然后抬頭看向許露，嘴邊的鮮血像是抹出了界的胭脂，顯出無比的狼狽。

    然后她忽然大笑。

    “我兒既然已死！你又為何還能活？”伴隨著癲狂般的話語，封夫人忽然如餓虎撲食般緊緊拽住了許露的領(lǐng)子，“一切都是你的錯！”

    積蓄在眼眶里的淚水隨著封夫人的動作而落下，沈琪也由此終于看清了她的眼神。

    悲哀，冷漠，恨，還有……憐憫。

    將緊拽著領(lǐng)子的雙手一根一根掰下來，許露站起身，抹去臉頰的淚水，看向沈琪，柔聲道：“我們走吧?！?/br>
    對于這種以夫以子為天的女人，有時候，讓她活著才是一種懲罰。

    “冤冤相報何時了……”沈琪搖搖頭，若把她放到許露的角度，她或許只會報復(fù)封家少爺一人，但是許露顯然已經(jīng)認(rèn)定了封少爺?shù)男袨橐欢ń?jīng)過封家父母的默許，所以才會選擇這種報復(fù)方式。

    她一開始的勾引或許只是一種嘗試，若無甚效果便準(zhǔn)備如沈琪所言的那樣在洞房中動手，卻沒料到真的能引來如葛長老這般的心狠手辣的人。

    望了一眼神情恍惚的封夫人，又看了一眼地上葛長老的尸體，沈琪想了想自己的計劃，最后還是嘆了口氣，拎起尸體道：“我們從后院離開?！?/br>
    “好。”

    剛走了沒有幾步，身后，一聲沉悶的撞擊聲響起。

    *

    血紅的山石在長灘旁嶙峋佇立，天色明朗，湍急的河水涌上沙灘，沖擊著山石，濺起一片映著虹光的水沫。

    一位面目沉凝的老者覆著手在沙灘邊默然行走，來往間遇到穿著日月神教服飾的巡邏弟子，那些弟子瞧見老者，神情中帶著幾分恭敬，又帶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神情。

    然而這老者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睬都未睬那些弟子，徑直走到了河灘邊，正要從懷中掏出發(fā)信號的響箭，忽聽得身后傳來一聲嬌媚的女聲：“喲，這不是葛長老嗎？”

    老者轉(zhuǎn)過頭來，眉間的溝壑更深，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來人，淡漠的點頭道：“原來是桑堂主?！?/br>
    半老徐娘穿著一身布衣的中年婦人含笑看著他，天風(fēng)堂的堂主桑三娘看外表就如同尋常婦人，但是能以女子身份登上堂主之位，其手段毒辣可見一斑。

    “葛長老心情好似不大好，這嗓子似乎也有些不對?！鄙Ｈ镄χ鴱膽阎刑统鲰懠?，向空中發(fā)出之后，才又慢悠悠道：“莫不是被煙火熏了嗓子？”

    葛長老面色微變，眼皮一耷拉，轉(zhuǎn)過身，只聽得那有些古怪的聲音沙啞道：“這流言的速度，跑得倒是比馬都快。”

    “是流言還是事實，也只有葛長老才知道了。但那封家燒的一場大火可不是假的，楊總管本想將封家那院子設(shè)做一處別院，葛長老此番作為可是違了總管之意。”

    瞧著老者愈發(fā)不善的面色，桑三娘適可而止地收了話中的嘲諷。

    待對岸小舟緩緩而來，葛長老隨桑三娘一同上了船，常說婦人多舌，船行到半途，桑三娘又忍不住道：“那女子真就如此之美，值得你冒火相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