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從朱麗葉住處出來，薛婉憂心忡忡地問我：“這樣學(xué)英語，真的有用嗎？”

    我沉默了一會兒，其實我也不知道有用沒用，但是程靈是這樣告訴我的，我也只能原話告訴薛婉。

    不過我心里面又有一層別的心思，我不希望薛婉跟柳楊走得太近，那就只有一個辦法——我必須和薛婉走得近，而這，也正是我所樂意的。于是我說：“我的口語也很不錯，你也可以多跟我交流。”

    “你的英語這么好，是準(zhǔn)備將來做同聲傳譯么？”薛婉問我。

    我搖搖頭：“同聲傳譯？做不了。同聲傳譯需要的是英語和漢語思維的轉(zhuǎn)換，我現(xiàn)在的水平，還永遠(yuǎn)不夠在這兩種思維中切換。更何況，我志不在此。”

    薛婉又問：“那你想做什么？”

    “做律師吧，”我說，“維護(hù)社會正義——聽起來是不是有點傻？其實我真的是這么想的。”

    薛婉笑了：“我不覺得傻。這個理想挺好的?！?/br>
    “那你的理想呢？”我問薛婉。

    薛婉說：“我啊……其實沒有理想。說出來你可不許笑話我。”

    “你說吧?！?/br>
    “我只想做一個家庭主婦，相夫教子，安安靜靜地過一輩子?！毖ν裾f。

    “不能吧！”我很吃驚：“你這么出色……應(yīng)該……這很不女權(quán)?！弊罱K我給了一個不倫不類的評價。不得不說，薛婉的這所謂“理想”，確實很容易被人笑話。

    “母親也是一個很偉大的職業(yè)啊，”薛婉說：“能夠全身心地做好母親，本身也是值得尊重的，不是么？”

    我點點頭，忽然對薛婉這個人產(chǎn)生了很濃的興趣：

    “那你覺得，你未來的另一半，最好是什么工作？”

    “他首先要是一個好丈夫，其次必須是一個好父親，再次必須是一個好兒子?！毖ν裾f，“如果能做到以上，我覺得什么工作我都能接受?！?/br>
    “任何工作？”

    “對，”薛婉說，“很多人說，男人要以事業(yè)為重。在我看來，這是謬誤。你看過電影《教父》么？”

    “看過?！?/br>
    “你覺得老教父和麥克，誰在事業(yè)上更成功一些？”

    我考慮了一下：“很難說，一個白手起家，一個力挽狂瀾。不過總而言之——應(yīng)該是麥克吧?！?/br>
    薛婉又問：“那么，誰更幸福一些呢？”

    這一次我沒有遲疑：“老維托更幸福?！?/br>
    “我也是這么覺得，”薛婉說：“麥克最終眾叛親離，孤獨終老，那不是我想要的人生?！?/br>
    我沉默了。

    “我覺得，評判一個人成功的標(biāo)準(zhǔn)，只有一個，就是看他身邊的人是否幸福。”薛婉說：”老維托能夠保護(hù)好家人，這是他最偉大的成就。相反，麥克的妻子過得不幸福，姐妹不幸福，兄弟被殺，女兒被殺……就算麥克把事業(yè)做到天上去，他也是一個失敗的人。”

    這個評價有點刻薄了。我不自覺地撇撇嘴，因為在我看來，就算麥克做人失敗，那也完全是因為命運弄人，不能怪他。

    說著說著，我們已經(jīng)到了教學(xué)樓門口了。薛婉似乎有些意猶未盡，卻只能言盡于此：“秦歌，我想，你要考慮一下，一個成功的人，應(yīng)該是給別人帶來幸福的人，而不是給別人帶來恐懼的人?！?/br>
    薛婉話里有話，我能聽得出來，她很不贊同最近我行為上的一些改變。

    如果是別人給我提這種建議，那我肯定心里罵她多管閑事，或者罵她頭發(fā)長見識短。但是不知道為什么，薛婉給我提的這個建議，我卻覺得很有道理。

    進(jìn)了班級，我還在咂摸薛婉今晚上跟我說的話的意思。就在這時候，左宏康從我身后傳了一張紙條過來：

    “季廣康和周雪峰把話帶到了，他們還說，柳楊托他們給你帶個紙條——小哥，上面的太惡心，你要看么？”

    無非是些什么挑釁威脅的話，這我可不怕。

    “紙條給我。”

    只見紙條上寫著:

    “你的家底我調(diào)查過了，你媽在你七歲的時候去了南方，你以為她做什么了？她去做了雞。然后她回來了，因為做雞不賺錢。然后她又走了，因為她發(fā)現(xiàn)做雞再不賺錢，也比做老師好。你就是個有娘養(yǎng)，沒娘教的孩子。”

    我腦子嗡的一下就炸了。

    因為以上的話，有一半，他說的是真的，還有一半，我不知道真假。世界上最惡毒的話，不是罵人的話，而是實話。而比實話更傷人的話，是一半實話，一半永遠(yuǎn)弄不清真相的罵人話。

    我媽確實是在我七歲的時候去了南方，半年后回來了，又半年，她又走了。甚至連出走的動機(jī)，柳楊說得也沒有錯誤。我媽不止一次地罵我爸臭老九。起初我不知道什么叫臭老九，后來知道了，八娼九儒，中國的老師比雞還賤，起的比雞早，賺的比雞少，唯一值得敬佩的，是比雞敬業(yè)。

    看到柳楊這些話，想到這些話，我氣得渾身發(fā)抖，幾欲暈厥，一口氣憋在胸口，老也提不上來，只能不斷地喘著氣。薛婉見我有異常，趕緊過來摸我額頭，又連忙給我送了一口水，總算把氣給順了下去。

    薛婉連忙問我：“你到底怎么了？——怎么，哭了？”

    我見著薛婉，努力地平復(fù)自己的心情。心里面只想著一件事情，柳楊，我要讓你生不如死。

    晚自習(xí)我不知道老師講的什么內(nèi)容，我只知道自己的身體一直是忽冷忽熱，剛才一下子急火攻心，自己好像感冒了似的。薛婉用她的杯子偷偷給我倒了一杯熱水，讓我喝下去。我木訥地把水喝完，卻發(fā)現(xiàn)薛婉早就不在我身邊。我猛回頭，發(fā)現(xiàn)薛婉一個人，正拿著英語書，在班級最后邊站著。

    剛才的場景，我這才反應(yīng)過來：薛婉給我倒水，英語老師出言諷刺，說薛婉手賤，還給男生倒水，于是罰她到后面站著了。

    “怎么，秦歌，你有意見？”英語老師見我反應(yīng)過來，問我。

    我說：“我不舒服，薛婉給我倒一杯水而已，至于說‘賤’這個字么？”

    英語老師說：“薛婉賤不賤，你說了不算。你倒是長本事了？敢跟我頂嘴？”英語老師白了我一眼。

    我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啪！”地一拍桌子“我他媽就跟你頂嘴！怎么了！”

    全班同學(xué)都愣了。

    英語老師也愣了，她瞪著眼睛，指我：“你，你……秦歌！你敢這么跟我說話！”

    “英語老師，”我說，“就你這個臭水平，還在臺上顯擺呢。你的業(yè)務(wù)能力我都替你害臊！我問你一句英語，你能給我翻譯對了么？你敢么？朱麗葉從英國來，學(xué)校找你去做翻譯，你看看你那臭水平，我用手語交流都比你順暢——你這點兒臭水平，你好意思訓(xùn)我么？”

    “不是說我水平比你高，我就瞧不起你。我們班主任的數(shù)學(xué)，也沒比我好到哪里去，但是我佩服我們班主任！今天要是她罵我，我一句話都不回！為什么？因為你師德太差，我不服?！?/br>
    “你兒子，柳楊，整個一中都知道他那cao行，來一中不到一年，給兩個女生搞大了肚子，倆女生都退學(xué)了，他沒事兒！他還威脅程靈，說如果程靈不答應(yīng)他做他女朋友，他就讓你取消推薦程靈去省實驗的資格——這事兒您可別裝不知道?！?/br>
    英語老師氣得滿臉通紅，眼珠子都快爆出來了，隔著眼鏡我都能看到她滿眼的紅血絲：“秦歌你給我……你給我，給我閉嘴……”

    “閉嘴？”我笑了：“麻煩您用英語跟我說。”

    “你……”

    我冷笑：“送您一句話，great learning makes a teacher; moral iy makes a model，知道什么意思么？”

    “記住了，這句話的意思是，學(xué)高為師，身正為范。您學(xué)養(yǎng)比還差，德行比畜生都不如，還好意思說自己是老師？”

    “秦歌！你！”英語老師說完這句話，白眼一翻，兩腿一軟，倒在了講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