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的沒有了
這中間差了門考試,輔導員讓班長通知我,去一趟辦公室填補考申請。 班長對我算不上熱情,我也沒心情給他說幾句好話,彼時我已經(jīng)有力氣下床了,踢翻床邊一堆外賣盒子,到飲水機前灌了幾大杯熱水,倒在沙發(fā)上,看天花板。 金培元真是有點過分了,我不想再見到他了。 辦公區(qū)挺安靜,,走廊上幾乎沒有人,有別的年級別的系在考試。我走到輔導員辦公室里,我那黑豬輔導員正坐在位置上看電腦,見我來了也沒招呼,我走近了他也沒吭,我只好先開口:“老師,我來簽補考申請?!?/br> “怎么連考試都不來?”他頭也不抬。 “有事?!蔽艺f。 他手蓋在鼠標上,在電腦上左點右點的,我等得不耐煩,因為站著很累,前兩天我一直在發(fā)燒。他眼抬了一下,“找個凳子坐?!?/br> 我拖來個椅子,在他對面坐下,他從打印機里抽出幾張冒著熱的紙給我,“填吧,就填前面你的信息,其他的不用管?!?/br> 我抓了筆開始填。好像上午的考試剛結(jié)束了,辦公室人多起來,幾個學生來幫著訂卷子的,來交接班級工作的,輔導員在那處理事務(wù),也沒人顧著我,表格一式叁份,填得東西挺多,我寫了大概有二十多分鐘,輔導員點了點我的桌子:“程霜,你去岳老師辦公室寫吧。” 我莫名其妙,去他那干嗎,輔導員說:“我們一會兒都去開會,這兒不讓留人?!?/br> 我說:“我快寫完了,一會走得時候給你把門鎖上。” 輔導員說:“除了這些,你還得寫篇申請書?!?/br> “多少字?!?/br> 輔導員抽給我一張A4紙,“你看著寫吧,要給上面批的?!?/br> 誰知道這么麻煩,我拿著筆紙被他趕了出去,這才發(fā)現(xiàn)辦公室里已經(jīng)沒人了,輔導員真拿出鑰匙鎖門,也不是在撒謊。我們互相都有偏見,但也沒必要為這小事來過不去,況且自從上次岳嵩文讓我請他吃飯后,他沒再找過我麻煩,我很久都沒來他這簽違紀了。 走廊空空,岳嵩文辦公室敞著門,我從外面看了一眼,里面沒有人,輔導員還沒走,在后身后把我趕進去,“你寫完就放這吧,我找岳老師要?!?/br> 我在門口那張桌子旁坐下,門讓輔導員關(guān)上了,我開始填表,填完想著怎么寫申請書。我文采還算可以,洋洋灑灑寫了幾百字上去,正在下面署名署日期,肩膀上忽然一沉,我打了個激靈。 岳嵩文的手搭在我肩膀上,我穿了無袖半高領(lǐng)的針織上衣,下面是長的府綢闊腿褲,算是有點怪的打扮,因著要蓋金培元在我身上搞的傷。岳嵩文的手隔著一層針織料碰到了我的傷,我也是覺著痛了才抖了一下,岳嵩文還以為我躲他,他扣著我的肩膀俯下身來看我在寫的單子,“怎么沒來考試?” 我說:“生病了?!?/br> “什么病?” “感冒?!?/br> “感冒了就不來考試了?”他在我肩膀上拍了下,直起身,“補考可不太容易過?!?/br> 我說:“我暑假在家會看書的?!?/br> 岳嵩文坐到我對面去,我不自然的把申請書寫完,整理了下站起來。岳嵩文一直在看我,“這就走了?” 我應(yīng)一聲“嗯。” 岳嵩文向我招了招手,我卻沒過去,岳嵩文指指墻上一面鏡子,手收回來在他自己的下巴上蹭了一下,動作像提點我什么,我今天下巴上掛了只口罩,平常我最討厭這樣戴口罩的女生,覺得很作,但是為了蓋傷。我回頭看了鏡子,把口罩正了正,不管岳嵩文發(fā)現(xiàn)了什么。 岳嵩文說:“感冒還沒好?” 我說:“嗯?!?/br> 岳嵩文說:“坐下吧,別站著?!?/br> 我又重新坐回凳子上,與岳嵩文平視了,岳嵩文說:“吃藥了嗎?”我一坐,他倒是站起來了,去他那張辦公桌里拿了幾盒藥,放在我面前,“拿走吃吧?!?/br> 我掃了一眼藥,都是普通的感冒退燒藥,里面有幾盒消炎的。岳嵩文辦公室里原來還備著這些,其實做老師天天講課也挺辛苦。我又忍不住心軟,沒辦法,因為我喜歡岳嵩文,我就是會輸?shù)摹?/br> 岳嵩文說:“過來吧,讓我看看。” 我已經(jīng)病了叁天了,叁天里我一個人也沒見,外賣都是我讓他們放門口,放到我有力氣去吃了才去拿的。我其實很膽小,又怕苦又怕疼,怕孤獨怕寂寞。岳嵩文站在我前面,微微張開手,我過去,他給我摘了口罩,扶起我的臉來看:“擦藥了嗎?” 我點點頭,我病得再沒力氣,也怕留疤不好看,況且是這種露出來明顯的傷,每晚擦了藥才睡的。 岳嵩文說話的時候氣息吹在傷口上面,輕柔的撫摸過去一樣。他說:“金培元脾氣不大好?!?/br> 我說:“你脾氣也不怎么樣?!?/br> 岳嵩文啞然失笑,“你覺得我脾氣不好?” 我沒說話。他說:“你喜歡金培元,我就讓你去他那里,這樣也算是不好?” “我不喜歡他?!?/br> “又不喜歡了?”岳嵩文說:“你們小女孩的心思還真是多變?!彼溃骸安幌矚g就不喜歡了。別處還有傷嗎?” 我沒應(yīng)他,岳嵩文垂下雙手,要將我的衣服下擺卷起來,我躲開,他也沒非要看。我仰頭看著他:“這還不都是你害的我?” “怎么是我?”岳嵩文很無辜的,“又怪在我身上了?!?/br> “這不能怪你?我說了我跟金培元沒關(guān)系,你還把我給他,你知道他——”我說不下去,想到那些金培元威脅我的照片,還有那天晚上在會所他使的那些器具,我說:“我看你們倆就是一丘之貉,你要有點良心,看我之前伺候你那么久,你就告訴金培元讓他別再來找我,你要沒這良心就算了,我自己也能解決,你也別在這假惺惺?!?/br> 岳嵩文說:“小程,我在關(guān)心你?!彼馑颊f我不識抬舉。 “你還是別關(guān)心我了,”我說:“你離我遠點就最好了?!?/br> 岳嵩文忽然笑了笑,我才想起來,這是他的辦公室,也似,每次見面也并不是刀架在我脖子上我才來的,我順水推舟,甚至是隱隱期待。誰愛誰就是占下風。 岳嵩文說:“好了,不說這些,好不好?” 岳嵩文是煩了,一直這樣糾纏下去浪費他的時間。我提了提手里的包,岳嵩文說:“你在家屬樓租了房子?” 我說:“是。” 岳嵩文說:“今天住我那里,我讓人給你打掃打掃?!?/br> “你什么意思?” 岳嵩文說:“幾天沒有出門,窗戶也不開,家里空氣也不好。” “你還找人看著我?” 岳嵩文攬著我的肩膀,將我?guī)С鲩T去,他說:“霜霜,別犟了?!?/br> 我這是犟嗎?我好煩他總用對小孩子那種,覺得我不懂事一樣的語氣來教育我,或者說打發(fā)我。他根本沒把我當和他平等的人來對待,是了,我不就是他玩耍于股掌中的小玩意么。金培元也是,他更是! 走到門口,岳嵩文把他搭在我肩膀上的手放下了,他怕被人看見,我知道的。他還掛著他那自若的神情,在他坦然的面目上,他把手放下時,還順帶理了一下他的領(lǐng)口和衣擺,我真是恨他如此,我的手動了動,沒忍住,掄起來給了他個巴掌在臉上。 我不該這樣的,我惹不起他,這完全是沖動,我一向不太冷靜。但打完并沒有后悔。 我覺得我打得也算值了。 啪的一聲聲音又響又亮,那一瞬岳嵩文的表情已經(jīng)帶上了無奈,憂郁美麗的眼睛望著我,我恨透了他這幅樣子,我心血來潮的打了他,他在這一瞬間仍沒放下過偽裝,他仍用他那一種模式對我。我太熟悉了。岳嵩文永遠是這副模樣,我不想再看他后來的反應(yīng),也許會暴跳如雷把我收拾一頓,也許會用言語羞辱我一番,或者就是保持他最從容的樣子,覺得我只是個小孩在和他鬧上一鬧。所有的我都膩了,他從前因為我聯(lián)系李振華用第一種方式對付我,之后那些他做得也夠多了,他總是教育我,講那些道理給我聽,我聽得無趣又惡心,不是羞辱是什么。 我立刻離開了教學樓,似乎是落荒而逃,但總體還算體面。我自轉(zhuǎn)身前回望他一眼,他也在看著我他,我沒看清他表情,但他這種特別自命不凡的王八蛋,隨時隨地沒有失過態(tài),那虛偽的做派想也想的到,也就沒什么好看清楚的了。 回到家里,果然一地亂七八糟,岳嵩文說得還真是對的,我這幾天沒出門,也不開窗戶,家里又糟亂,又憋悶著一團瘴氣,我很不服的去著手清理,打開了窗子通風,把沒日沒夜拉著的窗簾拉開,陽光撒進來,照得拉窗簾時抖開的漫天的灰塵粒子,我把床上叁件套都換了新的,出租屋的滾筒洗衣機開始咣當咣當武隆武隆的運作,我倒在沙發(fā)上,摸頭頂又開始發(fā)熱。 其實我還真是個廢柴,生活不好,沒有朋友,戀愛糟糕。 在遇到岳嵩文之前我從來沒發(fā)覺過我這些失敗,自從遇到岳嵩文,這些都趕著來了。 傍晚時奶奶有打電話給我。 奶奶是我心目中唯一的親人,她也知道我和我爸關(guān)系不對付,但她愛我也愛他,所以我從不在她面前表現(xiàn)出我討厭爸爸,我爸在這件事上倒和我有點默契,他從不在奶奶面前訓責我。 奶奶問我?guī)讜r回家,回家的票買了沒有,考試什么時候結(jié)束。我一一回答,她說她已經(jīng)買好很多我愛吃的了,就等著我回去。我在接電話前就從沙發(fā)上坐了起來,好好的直起身子坐著說話,這樣聲音會有精神,我不想讓她擔心的。 奶奶不常和我通電話,因為她怕打擾到我,怕打擾我學校,也怕打擾我玩。她覺得她是老人了,會被年輕人煩的,她一個人住,不愿意麻煩我爸。 我說奶奶,我回去之后還住你那里,好不好啊。 奶奶笑了一下,告訴我說:你爸出差了,去S省開什么會,你放完假都不一定見一眼他呢。 我聽了偷松口氣,原先一直拖著沒訂回家的票,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我不想回去見到我爸。一想著他就煩,有時候上課想著要回家的事,坐都坐不住了。我爸不回家正好,讓我能逍遙逍遙。 扯了好多閑話,奶奶是很清閑的,爺爺早幾年走了,她一個人生活,她幾次說掛了吧讓我好好復(fù)習功課,世界上有個人記掛的確是好的,至少打完這個電話我感覺輕松了不少。但一回想到中午的事,就不大能繼續(xù)開心了。那一巴掌當時打得解恨,現(xiàn)在也一直沒后悔,就是不知道往后怎么收場。 岳嵩文要是別再理我就好了,他一直都不愛我所以和不和他在一起也沒什么所謂,我如果還喜歡他那就繼續(xù)喜歡著,相信總有一天會淡的。我怕的是我們一直這樣有機會聯(lián)系,有機會見面,有機會接觸,我會忍不住把自己全部掏給他,這樣也太奇怪太愚蠢了。 我也遇到過這樣一腔熱血的愛慕者,我一直覺得這種人很愚蠢很奇怪的。一個人能愛另一個沒什么關(guān)聯(lián)的人,愛的掏心掏肺如醉如癡,想想就覺得不靠譜,不是奇怪的執(zhí)念就是自身的愚蠢。沒想到我有天也能成這樣的人。 胡亂想著這些事,把洗好的衣物晾曬起來,屋子也變得干凈亮堂,頗有點重拾舊山河的意味。我又叫了份新的外賣,在家里拿出來最后剩的一門要考的科目的復(fù)習資料,端端正正擺好,預(yù)備著學習。 卻有金培元打來電話掃興,叫我出去,我說:“太晚了,不出去了,明天有考試?!?/br> 金培元只說了個地點,然后把電話掛了。我回他短信:“我真不去了?!?/br> 金培元沒再回我,我刷了牙要睡下,他這才又打來電話:“不聽我的話了?” 我心里打好了預(yù)備,拿著電話低低給他說:“上次我也讓你出氣出夠了,我是真被你嚇著了,你明明知道我怕疼還這樣,我給你說了多少次讓你停手你也不停,這不好玩。” 金培元嗤嗤的笑:“你放心,我有數(shù)?!?/br> 我不和他爭他到底有數(shù)沒數(shù),我說:“金主任,您就放我吧,我也陪您不少時間了,您找什么樣的找不到?” 金培元問:“岳嵩文找你了?” 我說:“找我我也不會回去。” 金培元道:“你想得也太輕易了,他是你一句話就能打發(fā)的?過來我這,我?guī)湍愠鳇c主意。” 金培元掛電話前說:“快一點,我等你?!?/br> 我在床上坐了一會,然后摸出手機來給岳嵩文發(fā)短信,刪改了兩次,最后發(fā)出去:“能不能幫我給金培元說一聲,讓他不要來找我?!?/br> 發(fā)完我又覺得自己蠢,收也收不回來,又寫下一句:“不幫就算了,當沒看見?!弊鳛t灑,但無論如何也點不下發(fā)送的鍵。我真的想擺脫金培元,我怕死他手里。 我在客廳里等著他回復(fù),足足坐了一個小時,他沒有理會我。我抓緊了手機,起身換衣出了門。 金培元在酒店房間,見到我說:“來之前是準備要睡了?妝都卸了?!?/br> 當然化妝要比不化妝好看,我摸摸臉,說對不起下次我記得化。 金培元向我攏了攏手,我過去,他坐在床邊,我跪坐在他腳下,他抬起我的臉來,看下巴到脖子上的傷疤,他說:“還真是疤痕體質(zhì),這點傷都留了印子。” 我咽了一下,喉嚨滾動時碰到金培元的手腕,金培元拿手背蹭了蹭我的臉頰,很愛憐似的,有點像老岳,但老岳的手不會這么粗糙,這么熱。 他問:“幾點了?” “我遲到了?!?/br> 金培元說:“我問你幾點?” 我拿出手機來看,“十二點半?!?/br> 金培元問:“明天有考試嗎?”他一邊問著,一邊從我手里抽出了手機。 屏幕已經(jīng)解鎖了,我看著他打開微信,又打開通訊記錄,最后打開短信信箱。我想把手機拿過來,他斜眼,“我讓你動了?” 他已經(jīng)看到了,我發(fā)給岳嵩文的那條,他仔仔細細讀了一遍,然后就笑我,“你發(fā)這個給他有什么用?” 金培元說:“霜霜,你還是個小孩,求人辦事哪這么容易?你知道岳嵩文怎么為什么把你送給我玩?”他帶笑著觀察我的神色,慢悠悠的說:“你覺得我們關(guān)系不好嗎?其實我們一直合作著做買賣,誰能跟錢過不去?你是他送來的,我放了你,你又不回他那去,他何必多此一舉?” 我的臉燒起來,是因為羞赫。我自然是蠢的。同時心也冷了,金培元說的這些我聽了并不驚訝,因為是合理的,不在意料外的。說戲劇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生活是意料之中情理之外,差不離了。對岳嵩文來說這的確是多此一舉的事,他幫我不幫我于他根本沒什么損失,那他憑什么幫我?就像上次我向她提王藝弘的事,他也在心里認定我頗把自己當回事吧。金培元并不是故意挑唆羞辱才這樣說的,我也能想明白,岳嵩文向來就是這么無情,每次我們相處的時候,還有同居時候,面對面時他總是和善的,溫和的,什么話都能好好說,但一論到什么實際事情上,他總能翻臉不認人。 今天中午打了他,那一瞬間我是獲得滿足的,因為那一瞬間里我似乎和岳嵩文達到了一種平衡,我和他是平等的兩個人,我可以向他發(fā)泄我的情緒,而不是一味討好他奉承他,但在岳嵩文現(xiàn)在明白著告訴我,我的價值就是讓他玩得開心,別的沒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