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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渭北春天樹在線閱讀 - 第45節(jié)

第45節(jié)

    “讓小郎君見笑了?!崩蠇D人臉上略顯尷尬,“家里幾個(gè)孫女兒,都被寵的不成樣子,天天沒個(gè)正行?!?/br>
    老婦人扭頭朝屋子喝道:“丫頭們,守點(diǎn)規(guī)矩?!?/br>
    屋內(nèi)嬉笑聲頓住。

    少年微微一笑,臉上略顯出靦腆來,將碗中水飲盡,還給老婦人:“謝謝嬤嬤。”他辭別老婦,走出院子,翻身上馬,眼風(fēng)不經(jīng)意間,掃過屋子,土墻之后,有一抹極其嬌嫩的鵝黃被炎風(fēng)輕輕撩起,飄蕩在半空之中,是少女輕盈的裙擺。

    那抹鵝黃在少年的眼里忽閃而過,心頭突然如漣漪蕩動(dòng),然而握韁的手不過停留一瞬,打馬遠(yuǎn)去。

    是了,想起來了,這一幕,這一抹鵝黃之色,枯寂的荒野,無窮的黃沙,凋敝的村莊,獨(dú)獨(dú)撞見這樣罕見的顏色,嬌艷,輕盈、柔軟、在這無邊的灰暗,顯得是那么的溫柔和別具一格。

    只是當(dāng)年沒有后來,偶然路過的村莊,未曾謀面的陌生人,還有生活里接踵而至的事情,那輕盈飄蕩的鵝黃裙擺被偶爾想起,直至最后消失在腦海里。

    成年男子走入畫卷,偕同那馬上的少年,往前方的漫漫路途遠(yuǎn)去。

    “曖,你停住?!庇袐蓩傻穆曇粼谏砗髥舅袄钗?,你回來呀?!?/br>
    “嗯?”他勒馬,回頭一望,依舊是那家人家,有人站在籬笆內(nèi)朝他拼命揮手,召喚他回去。

    “快過來?!?/br>
    那是個(gè)十四五歲的少女,容貌將四周光景都襯的明艷,穿著一身鵝黃的襦裙,她笑盈盈望著他,一雙貓兒眼清澈如泉。

    他近前,只望一眼,瞬間怦然心動(dòng)。

    是了,就是她,原來是這樣的一個(gè)人。

    “李渭,你要去哪兒?”少女探出半個(gè)身子,手臂擱在籬笆上,雙手支頤,眨著眼問他。

    “我回家。”他跳下馬來,手里握著馬鞭,隔著籬笆和她說話。

    “你家在哪兒呀?”

    “在甘州城,安順坊的瞎子巷。”

    “家中都有誰呀?”她笑嘻嘻的問他。

    “老爹,還有一個(gè)長(zhǎng)姐?!彼念^慌張,面色上卻強(qiáng)裝鎮(zhèn)定。

    “那你什么時(shí)候回來呀?”她問他。

    ”回來?回哪兒...”他疑惑。

    “當(dāng)然是這兒呀。”她嘟起唇,跺跺腳,不滿意他的答復(fù),眼里流光溢彩,“我一直這等你呢?!?/br>
    轉(zhuǎn)瞬那籬笆消失不見,少女卻偎依進(jìn)了他的懷中,摟著他的腰,螓首在他懷中蹭蹭,嬌滴滴的道:“李渭,你別走?!?/br>
    他被懷中的少女拱的心神凌亂,面上熏的紅燙,支支吾吾:“我...我...”

    她踮起腳尖,雙臂攀上他的肩膀,仰頭注視著他,柔聲道:“你走了我怎么辦呀?!?/br>
    他的手臂不自覺摟住她的細(xì)腰,宛如一對(duì)熱戀中的情人,“我很快就回來?!彼蛎虼?,“回去跟老爹說一聲,我再回來看你?!?/br>
    “別走?!彼抗馔蝗怀良?,面容帶著哀戚,“李渭。”

    但他似乎有不得不走的理由,望著她的眼神,只覺心頭劇痛,難以割舍,眨眨眼,少女哀戚的面容突然近在咫尺,俯視著他。

    春天終于吁了一口氣,蹲在李渭身邊,綻放出一個(gè)笑容:“李渭,你醒了。”

    李渭眨眨眼,她往后退了一步,手貼在他額頭,仍是燙手,憂心忡忡:“你一直在發(fā)燒說胡話,我喊了你好久?!?/br>
    他只覺身背劇痛綿綿,連身體都僵硬,頭顱昏沉,知道自己是傷后發(fā)起的高熱,提提力氣,皺眉環(huán)顧四周,天空晴朗,日頭高照,他們出了群山,身處一片空曠荒野。

    春天扶他起來:“昨天你下馬后就昏睡過去了,身上又燒著,一夜都未醒?!?/br>
    她遞給他水囊,他勉強(qiáng)喝了幾口水,閉目休息半刻,睜眼見她小心翼翼的捧著鳥蛋和野果遞到他面前,滿懷期待的盼著他吃點(diǎn)東西。

    他略略吃了幾樣,稍稍有了力氣,去摸包袱里的藥瓶,蹣跚著站起來,要走開去給自己換藥。

    她跟著他:“李渭,可不可以我來幫你。”

    他搖搖頭:“無事,我自己可以。”

    “讓我看看你的傷口?!?/br>
    他不肯:“于禮不合?!?/br>
    “你一直瞞著我?!彼锨白プ∷氖?,目光堅(jiān)定仰視著他,“你怕我看見你的傷,傷的很重對(duì)不對(duì)?”

    李渭無奈看著她,兩廂僵持,她也執(zhí)拗,最后他嘆口氣,坐下,默默的解開了自己的上衣。

    他有遒健的軀體,以及很多舊的傷疤,大大小小,有的久遠(yuǎn)暗淡,有的傷疤明顯,后背上狼爪縱橫,左肩上血rou模糊,撕開了一大片血淋淋皮rou,露出了森森的白骨。

    只一眼,她已經(jīng)不忍看,眼淚噼啪落下來。

    “哭什么。”他柔聲道,“怎么辦,近來??匆娔懵錅I?!?/br>
    她顫抖著雙手撫摸他的背脊,“傷的這么嚴(yán)重,怎么才能快點(diǎn)好起來?!?/br>
    “熬過去就好了。”他將藥瓶遞給她,“都撒在傷口上。”

    她抹抹眼淚,將藥瓶里的藥粉均勻撲在他的后肩,察覺到他的身體在細(xì)微顫抖,見李渭閉著雙眼,臉色青白的可怕。

    再去看他的后背,肌膚上都是凝固的血?dú)?,黑衣上看不出血色,卻能看出一塊塊洇干的痕跡。

    “沒事的?!崩钗既ダ律?,“都是皮外傷,還算好?!?/br>
    春天擋住他的手:“臟了,都是血?!彼ㄑ蹨I,“不能拿這個(gè)包扎傷口?!?/br>
    兩人除了身上的衣裳,哪有其他可用的干凈布帛,就連身上這套衣裳,也是扯掉了不少做其他用處。

    春天起身,找了個(gè)地方躲避,窸窣解開自己的衣裳,片刻之后,捧出了一塊寬大柔軟的雪白棉布,布料還帶著余溫,她不聲不響,仔細(xì)將傷口纏起來。

    兩個(gè)人的目光俱落在那雪白的棉布上,彼此都動(dòng)了動(dòng)唇,卻都一語未發(fā)。

    李渭的高熱一直未退,他堅(jiān)持要趕路,春天不愿,苦苦哀求他:“可不可以等你傷好了再走。”

    “我們帶的東西都要用盡了?!彼粗瑯鱼俱驳哪?,“這里沒有避所,沒有氈毯衣物、連胡餅要吃光了,山野間危機(jī)四伏,我受傷無法保護(hù)你,再不走,我們可能永遠(yuǎn)走不出去?!?/br>
    她無法抉擇,也無法反駁他,只能跟隨:“你不能太累,不能走太多,我?guī)е?,我來騎馬?!?/br>
    李渭點(diǎn)點(diǎn)頭。

    兩人在馬上,他的精力其實(shí)很不好,炙熱的呼吸凌亂又毫無章法,不知不覺間,他會(huì)把身體壓在春天背上,她知道他那時(shí)候已經(jīng)燒的神志不清,看著他燒的發(fā)紅的眼眸和潮紅的臉色,她只能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應(yīng)對(duì)。

    他也會(huì)耐心的教她很多事情:“野外露宿,避開風(fēng)口,霧帶,水畔,先看看四周地勢(shì),是否有獸跡土xue,是否有蟲鳥寄住。河流池潭的生水不可飲用,無鳥蟲食用的野果也不可采摘?!?/br>
    也抓著她的手伸向星空度準(zhǔn)方向:”貪汗山在天山西北端,山的走向和天山截然相發(fā),南旱北水,我們已出天山,先定位南北,找準(zhǔn)方向,山口有道可穿行,沿著山道往里走,就到了鐵勒人的居所?!?/br>
    她惴惴不安的看著他越來越黯淡的臉色和逐漸暗沉下去的眼神。

    胡餅吃盡,她見曠野里有獸群隔的不遠(yuǎn)不近,漫走在草叢之間,抽出了自己的匕首。

    李渭指導(dǎo)她:“那是草原野驢,性子憨傻,奔跑迅速,力大執(zhí)拗,不能強(qiáng)硬捕捉,它們有很強(qiáng)的好奇心,遇見危險(xiǎn),先是撒蹄跑一陣,而后佇足回頭觀望,如此反復(fù),跑跑停停。可以想辦法誘捉它,先找點(diǎn)東西惹其注意力,它會(huì)再三回顧,你先視若無睹,等它們放松警惕后,再弄點(diǎn)它們喜歡的草葉,等它們上前覓食,最后趁其不備,再抽刀割其喉管?!?/br>
    她點(diǎn)點(diǎn)頭,看中一頭尚且年幼的淡色小野驢,耐心的陪著周旋了一個(gè)時(shí)辰,最后抽刀扎入了它的脖頸。

    那小野驢猝不及防被刺中,尤且掙扎著從地上起來奔走,春天使出了全力壓制仍是被野驢踢了幾下,喉間翻起一陣腥甜之氣,小野驢在地上抽搐許久,那雙純凈的大眼閃了閃,慢慢的闔上。

    春天愣愣的蹲在野驢旁,抬頭看了看李渭,見他又闔著眼昏沉過去,臉頰削瘦如刀,將自己的匕首抽出來,發(fā)狠的切開野驢身體。

    尚未冷卻的血濺在她臉龐和衣上,臟兮兮的,這時(shí)的她蓬頭垢面,狼狽萬分,目光卻堅(jiān)毅無比。

    李渭的傷口已經(jīng)無藥可換,昏沉的時(shí)候也越來越多,每日走走停停,兩三日走的路程,比以往一日走的還少些,緩慢又讓人無比心灼。

    兩人走入了另一片山野,半夜時(shí)候,篝火被一陣急雨澆停。

    春天費(fèi)力的把李渭拖到樹蔭之下,雨打林葉,嘩嘩作響,衣裳已然濕透,她把外裳脫下來,舉過頭頂,覆身遮在李渭上方,替他擋雨。

    李渭被冰冷的雨珠濺濕,摸到她濕淋淋的身體擋在自己頭頂之上,黑暗里看不清眼前,卻能摸到她和濕衣融合一體的玲瓏身軀。

    他神志飄蕩,瞬間被高熱燃燒的更旺了些,連骨縫都冒著火,將她拖下來,拖到自己懷抱里。

    “我身上濕了?!彼龗暝饋?,遮擋他的傷口不被雨淋濕,“會(huì)把寒氣過給你?!?/br>
    “我身上燒著呢?!彼]眼呢喃,“正好把你烘暖?!?/br>
    “李渭?!彼涏洁綕駶?rùn)潤(rùn)的唇撩過他的臉龐,移到他耳邊,“我們好倒霉,這一路的運(yùn)氣都不太好?!?/br>
    “是么。”他昏昏沉沉的睡過去,“我倒覺得,這是我最好的運(yùn)氣了。”

    次日艷陽依舊高照,春天見李渭面如金紙,呼吸微弱,久久不醒。

    她連聲呼喚他。

    李渭皺了皺眉,睜開布滿紅絲的眼,看了看她,復(fù)又閉上:“春天。”

    “嗯?!?/br>
    “你帶著追雷走吧。”

    她一愣:“你呢?”

    “我累了,讓我在這兒歇歇?!?/br>
    “我陪你?!彼е?,“我陪你?!?/br>
    ”你先走,等我傷好了,我再去尋你?!?/br>
    “不行?!?/br>
    “聽話,你先走,我在后面,慢慢的跟著你?!?/br>
    “不行。”她貼近他,急切的朝他吼,“我和你在一起?!?/br>
    他輕輕的嘆口氣,搖搖頭:“傻丫頭,我走不動(dòng)了?!?/br>
    “我背你走?!?/br>
    “你背不動(dòng)我,我現(xiàn)在是你的累贅了,只會(huì)拖累你。”

    “不是的,你永遠(yuǎn)不會(huì)是我的累贅...”

    “傻孩子...哪有什么永遠(yuǎn)...”他居然露出了一抹微笑,“我可能撐不住,太累了?!?/br>
    “那我們停下來歇一歇,我們找個(gè)地方養(yǎng)傷,就跟我上次生病一樣...我給你做吃的,給你找草藥,等你慢慢的好?!?/br>
    “如果好不了呢?!彼麊枴?/br>
    “怎么會(huì)好不了呢?!彼Z結(jié),“你說過的,只是一點(diǎn)皮外傷,只是一點(diǎn)皮外傷而已?!?/br>
    “這樣的天氣,人rou也會(huì)發(fā)臭腐爛呢?!彼蟊?,苦笑,“我可能熬不過去了?!?/br>
    “這里已經(jīng)靠近貪汗山了,你自己翻過貪汗山,去找鐵勒部,他們專為突厥國(guó)鍛造兵器,每隔一段時(shí)間會(huì)有突厥軍過來取兵器,你跟來取兵器的突厥軍首說,你要找賀咄王爺,他是突厥王的次子,在突厥國(guó)地位顯赫。遇見賀咄后,你提我的名字,我曾救過賀咄的性命,你爹爹的事情,就拜托他幫你吧。”

    她蹲在地上,捂著耳朵不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