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格也莊重地報上了自己的全名與頭銜：“海格·烏澤林·索倫，教團首席異端審判官。”

    “——特在此洛格瑪圣殿，祭奠自圣女索爾緹以來的二十三任守墓人。”

    “以及圣徒羅蘭德?！焙８裱a充道。

    “你們守護洛格瑪圣殿的任務(wù)已經(jīng)完成。我們將接替你們的工作，繼承你們的意志，將圣器‘大河之骨’……”

    薩繆爾的話戛然而止——他已經(jīng)對接下來該做的事產(chǎn)生了懷疑。

    他睜開眼，直勾勾地盯著不遠處的祭壇和壁畫：“海格，你還記得我們剛才看到的羅蘭德和索爾緹的記憶吧。她提到圣器的本質(zhì)，說那不是神跡，而是災(zāi)變的根源?！?/br>
    海格的表情也驟然冷了下來：“啊，當然記得?！?/br>
    “如果真是如此，我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你帶走圣器。”薩繆爾的語氣很堅定?！澳呐逻@有悖你們教團的命令。”

    海格冷笑一聲：“事到如今，你還以為我只是執(zhí)著于‘帶回圣器’嗎？”

    他握著劍柄，與薩繆爾一同走向祭壇。

    “你那位探險家朋友說，他認為教團必然走向沒落，即便找回圣器，結(jié)果也是一樣的?！?/br>
    薩繆爾愣住了：“胡塔還對你說了這些話啊……要沒那位大副管著，他就總是口無遮攔?！?/br>
    海格卻表現(xiàn)出意外的坦然：“也許他說的沒錯。教團之所以對圣器充滿執(zhí)念，正是因為它已日薄西山，需要一劑猛藥延續(xù)自己的生命?？涩F(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知道，從這里帶走圣器不是一個理智的決定。”

    洛格瑪災(zāi)變之時，托雷索家族死得只剩下不到四分之一的人口，鎮(zhèn)守此地的教團戰(zhàn)士也死傷慘重。漫長的時間使后人無法撥開真相之上的層層霧靄，反倒將圣器“大河之骨”當作通往救贖之路的路標。

    最后的守墓人在書案上留下了歷代積攢的研究手記?？上切┘垙堖^于脆弱，稍微碰觸即刻化作齏粉；羊皮紙上的墨跡也早已斑駁不清，薩繆爾只能艱難地辨別出用古文字寫下的片言只語。

    于是，薩繆爾與海格將視線移回祭壇。

    教團與托雷索家族汲汲以求的圣器就盛放在祭壇上。一截不到二尺長的蛇骨，底下墊著殘破的教團旗幟。

    然而，與羅蘭德、索爾緹在古戰(zhàn)場上拾得的潔白無瑕的蛇骨不同，眼前的“大河之骨”已是通體發(fā)黑、傷痕累累，就像索爾緹棺上的石心玫瑰一樣爬滿裂痕，每條縫隙都飲足了陳舊的血液——大概是托雷索家族守墓人的血。

    他們已無法分辨，是圣器因血而墮落，還是鮮血揭開了圣器本來的面目。

    薩繆爾嘗試觸碰圣器時，出于對薩繆爾直覺和判斷力的信任，海格沒有阻止他，只是竭力將擔憂藏在心底。

    也許這一次，他們將和那兩位先驅(qū)一樣，無限接近災(zāi)變的根源。

    碰到蛇骨的瞬間，薩繆爾再次感受到了共鳴的力量。洛格瑪圣殿的過去與現(xiàn)在于意識的空間里交疊，眼前巨幅壁畫也逐漸清晰起來。

    薩繆爾終于明白上面畫的是什么：那是一條將身形隱藏于世間萬物之后、向著天坑盤旋而上的巨蛇，是貫穿了時間與生命的世界之蛇。

    畫面底部，蛇尾勾著烈火、閃電與洪水，衣不蔽體的“人”和被同樣卷入災(zāi)難的野獸在地獄般的光景中求生——這是人類尚未成為萬物靈長的遠古時代。

    后來，裊裊煙火藏起了巨蛇的身形，畫面上開始出現(xiàn)簡陋的房屋和農(nóng)田，人類告別了蠻荒時代，邁出通往文明的第一步。

    再后來，畫面中的人群分成了兩邊。一撥人簇擁著高臺上的“神祇”，而那神祇背后的光環(huán)恰是由無數(shù)信徒推起的人造之物；另一撥人穿上了鎧甲，拿起了長劍，村落的炊煙變成了戰(zhàn)場的硝煙。

    人們學會了信仰，也學會了戰(zhàn)爭。

    畫面中部是帝國首都繁榮的城市景象，標志著庫諾大陸的文明走向鼎盛。而在華美畫卷的角落，蛇身與人骨和銹蝕的兵器糾纏，洪水與冰川一點點逼近城池與農(nóng)田。

    繁榮之上，無盡的戰(zhàn)爭又將那些美好安寧的畫面一一撕裂。無主的戰(zhàn)馬踏過哀嚎的難民，頹圮的宮室間燃起熊熊烈火，陷入絕望的流民墮落為無光者，衣衫襤褸的掘墓人將瘟疫死者拖進墓坑。人禍已超越天災(zāi)，成為人們面前最可怕的劫難。

    畫面的最上端，一切都回到了故事的起點。地震、天火、海嘯、冰封，人和其他動物一樣，只能在災(zāi)變中茍且求生。他伸長手臂，想要抓住懸崖上伸出的枯枝，雙腿卻被血rou結(jié)成的藤蔓纏繞，生存也變得遙不可及。

    而世界之蛇冷眼俯視著歷史的輪回，仿佛萬物的生死興亡都與它不相干。那雙冷漠的眼睛也俯視著圣殿，俯視著站在它面前的海格和薩繆爾。

    薩繆爾感覺自己正在與世界蛇對視。

    出乎薩繆爾自己的意料，此刻，他感覺不到任何畏懼——他就站在這里，觸碰著浸過血、傷痕累累的大河之骨，離最后的決斷只有一步之遙。

    薩繆爾低下頭，盯著那段蛇骨，輕聲說：“索爾緹曾經(jīng)通過‘大河之骨’與世界蛇對話。我要重復(fù)這一過程，從它那里索取災(zāi)變的真相?！?/br>
    現(xiàn)在，他是作為托雷索的族長站在這里，想方設(shè)法成全家族的古老夙愿，那些軟弱的、彷徨的、自暴自棄的念頭也都被拋到腦后。